桂玲珑本来就越听越郑重的脸色,此时完全变成惊呆了。
青青!没听错吧,是岸芷轩的青青么?
一切都纠缠在了一起,一个个人,就好像一个个点,突然都莫名其妙连在了一起!桂玲珑蓦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玩过的连点成图的游戏来,不到最后,不知道到底会画出什么来……
“那孩子……”如烟温和的声音有些发颤,半晌才又续下去,“我迟早会遭报应的。”语气里有无奈、痛悔、与一种面对罪恶的坦然。
☆、19 决定
听到这里,桂玲珑已经心乱如麻,将自己来郑府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了。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样的秘密!
岸芷轩是前朝罪女聚集之地,如今又秘密售卖京城地图,桂玲珑没脑子也猜得出来,她们图谋不轨!就算不是她们自己谋划的事,也是给上京如今的处境火上浇油,给一些蠢蠢欲动的人事推波助澜!
而最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楚知暮,她现在的丈夫的前情人,竟然在其中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
楚知暮知道么?蓬莱王呢?想到这两个人,桂玲珑心里一阵发苦,她是绝不愿他们受到任何伤害的!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她又一时想不出个谱来。
心绪混乱间又听到屋里两人开始告别,似乎是郑太医快回来了。桂玲珑再顾不得自己的本来目的,慌慌跃出院子,脚步急促地回了博乐侯府。
偌大的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长孙皓今晚也不会来,桂玲珑一个人卧在冰凉的床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好歹想出个主意来。
睁眼半晌,桂玲珑的心渐渐清晰了些。
售卖地图这事,岸芷轩自然不会邀请皇上的哥哥蓬莱王,但以他的消息网,未必就得不到消息。自己现在情况还没弄清楚,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或许,蓬莱王已经得到消息并也有了主意呢!这事不急,要是实在担心,明天让小盛子或郑希勇去送个信就是。
眼下最麻烦的反倒是那个叫青青的姑娘,本来以为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没想到来历和手段竟然如此超乎意料。她在这件事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呢?与楚知暮的那段关系,又会不会是故意为之?
楚知暮天资聪颖,论计谋不下于卫临。论身手不下于郑希勇,又早早就混迹官场,比卫临多了人脉资本,比郑希勇多了灵活周到,简直是天定的成功者。蓬莱王当初用他而不用卫临和郑希勇,自然有桂玲珑和长孙皓的原因在里面,但决不能就此抹杀了楚知暮的本事。
青青也不是一般的青楼女子,她与楚知暮这一场情缘,保不准是什么手段……
桂玲珑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想着,突然猛地摇了摇头。过去的事已经顾不上了,当务之急是现在青青对楚知暮有多大的影响力。楚知暮是蓬莱王信赖的人,她绝不会允许青青利用楚知暮去伤害蓬莱王的。
犹豫良久。桂玲珑终于下定决心。
明天先让小盛子去送信,待有了空,立刻见楚知暮问个清楚明白!事到如今,顾不上隐藏自己了,反正她和楚知暮的事。迟早要处理的。
主意已定,纵然心里依然不安,桂玲珑仍努力让自己入睡。明天晚上,还有重头戏在等着她呢。
但她并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就醒了来——是被噩梦吓醒的。
浑身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桂玲珑披头散发坐了起来,右手抚胸。余悸未歇。她梦见长孙皓浑身是血、用一种绝望又深情的眼神看着她,手努力地伸出想要触碰她,却无能为力。两个孩子嚎啕大哭,周围有无数人在厮杀,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惨叫声直冲云霄……
她怔了好一会回不过神来。连外面又下起了绵绵细雨都没发现,当一阵带着凉意的风猛地吹了进来。她才打了一个激灵抬起头来。
长孙皓外衣微湿,站在室中担心地看着她。
桂玲珑一生中从未像此刻这般软弱无助,她像一个孩子一样伸出双手,脸上带着哀戚看着这个能让自己安心的男人。
长孙皓神情亦是复杂,见她如此,毫不犹豫地上前抱住了她。
“我害怕……”桂玲珑将头埋在长孙皓怀里,喃喃说道,“什么事都不对劲,我好害怕……”
“没事,”长孙皓声音沉稳,镇定地安慰她,“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的心咚咚跳着,安稳有频率,让桂玲珑的情绪渐渐安稳下来。
她一五一十地将昨晚的事告诉了长孙皓,说到那女子的时候手还微微地颤抖,说到青青的时候话都结巴了。
长孙皓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一手揽着她胳臂,一手握着她小手,静静听着。
话音落下,长孙皓沉思不语,两人被一种奇怪的沉默笼罩着。
桂玲珑又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长孙皓来得有些突然。
“你去过岸芷轩了?事情都安排好了么?”她急问。
“去过了,都安排好了我才过来的。”长孙皓伸手摸她的头发,努力让她安心。
所谓绝处逢生,桂玲珑情绪低落了良久之后,心底的勇气反而又渐渐聚集起来。她不能害怕,她还有两个孩子要护,还有一个男人要支持,她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
她挺直脊梁,毅然坐起身来,却看到了长孙皓又变得复杂的神情,心里微有所觉,反握了他的手问道:“你这么早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长孙皓蹙起的眉就微微松了一松,凝望着她黑山白水似的双眼,道:“蓬莱王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你待会去他那里一趟吧。”
桂玲珑怔住,他怎么会说这种话?他要她去见蓬莱王,就是让她去找楚知暮,为什么……
她就仔细打量起他的表情来,双目朗若晨星,没有一丝阴霾。他是真心这么说的。
可是她不信,她不信他会把自己推向其他男人,每次他做出奇怪的举动,一定就是出了什么事,这次,又是出来什么事?
看他的目光就多了一丝恳求,她听见自己软软的声音,“你又有什么苦衷?”
长孙皓手一紧,为了她的太过隐忍懂事。
“我要出城一趟,三五天内不会回来。博乐侯这里守卫太松,不安全,现在城里只有蓬莱王有能力保护你们母子。你待会去见他,他一定会安排人送你安然离开的。事不宜迟,今晚就走。”冷峻地说完,又加了一句,“不要回头。”语气间已隐有决然之意。
桂玲珑脑袋里轰地一响,隐隐猜到了他要去做什么,这一刻,再冷静的人也无法平静,她竟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人一样,一听到自己的丈夫要去出征,生死未卜,就哇地哭了出来。
☆、20 岸芷轩(一)
有时候,哭才是最真实的情感表达。桂玲珑自认为两世为人,经了这一场动乱,已经是个心智成熟的老妖怪,但一听到长孙皓的选择,却还是无法自抑。这才是真正的生死未卜,真正的前途难测!北金的时候,她还能去找他,可是现在她能怎么办?一边是他,一边是孩子,竟没有个两全的办法。
而长孙皓也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目瞪口呆之余,又为她因为自己而哭得梨花带雨感到心伤,总是这样,每次他做一个决定,都要牵连她伤身伤心。她遇到他是倒了八辈子霉,而他遇到她却是老天爷的恩赐。
他摸着她柔滑的长发,一向坚硬的心肠变得十分柔软。
“等我做完了这事,还完了旧债,我们就离开这里,”他慢慢地承诺,声音醇厚悦耳,“带着孩子到武陵去,再也不管这些破事了!”
桂玲珑拼命点头,道:“我听你的。”她此时已经有些回过神来,担心自己再哭会弄得长孙皓心里牵挂,做不好事,便强忍了悲伤平稳下情绪,道:“你只管去,我没事,孩子们也不会有事的。”
她已经下了决心,待会就把孩子托付给蓬莱王,长孙皓说得对,现在只有他有能力保他们周全了。
两人又依依惜别地说了会儿话,待听到观琴来的声音,长孙皓才悄悄离去了。
桂玲珑此时已经完全恢复过来,她看着孩子无恙,便叫小盛子来,让他去给蓬莱王送信。蓬莱王这次回来没有住在皇宫,而是住在自己以前在上京置办的旧邸。小盛子听了神色微动,恭声应是退了下去。
一炷香的功夫,小盛子就匆匆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脸色阴晴不定的穆楚。
将观琴和小盛子都遣开,桂玲珑抱着楚腾,与穆楚沉默相对。
穆楚抬起手,指着她颤了好一会,才又颓然垂下手去,叹道:“你来蹚这浑水做什么!还带了孩子!你让我说什么好!”
对着自己的表哥,桂玲珑也不隐瞒,镇静地将事情挑拣着说了,最后道:“我知道大家担心我,但让我一个人待在武陵。我是绝不会安心的。”一脸倔强,看得穆楚心里五味杂陈,竟半天没说话。
桂玲珑逮着机会。迅速转移了话题,“上京这个样子,你和哥哥是怎么打算的?岸芷轩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穆楚听她这么问,神色复又郑重起来。道:“我们的确知道不少诸侯今晚都要到岸芷轩去,也派了人跟踪,不过万没料到他们是去买上京舆图。”顿了顿又道:“王爷已经在与知暮商量怎么办了。”说着看了桂玲珑一眼,见她神色黯了一黯,不禁心里叹气,这事。终究是不完美。顾不上跟她说这个,最后强调道:“这些事你都不用管了,我这就安排人送你回去!”
桂玲珑却坚决地摇头。道:“现在不行。”
穆楚又气又急简直想直接把她拿起来扔回武陵,但没等他说话桂玲珑又镇定地说了一句,“我过了今晚再走,表哥先帮我照看他们吧。”说着哀求地看着穆楚,眼里满是焦急恳切。
好像一盆水淋了下来。将穆楚的怒火浇灭了不少,原先只是担心她不懂事。死赖着不走,现在竟然肯了,他就觉得事情好办了许多,又听到说先把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她只是晚一天再走,顿时觉得完全可以,当即点头,道:“也好,分批走更安全些。”
于是桂玲珑便叫了观琴,郑重地将孩子交给了穆楚,让他们先走。穆楚第一次严厉地对她说了许多话,才小心翼翼地带人走了。
他一走,小盛子就带了郑希勇和卫临来,桂玲珑看着暗暗点头,将事情又跟两人商议了一下,当下郑希勇便悄悄去了蓬莱王府,隐秘地守着孩子,卫临则留下等着跟她去岸芷轩。
申时二刻的时候,博乐侯来了。桂玲珑和卫临已经收拾妥当,都扮成了小厮。
徐文傕看着桂玲珑半天不说话,神色间却有些怅惘。桂玲珑知道他是想起了以前的事,也不说破,只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启程吧?”言辞正式,再也不是以前要挟他带自己去汀兰阁的口气了。
徐文傕就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先走了。桂玲珑看他神色虽然疲惫,却不再纠缠些有的没的,
卫临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什么话也没说,与桂玲珑跟了上去。
这晚春风微醺,十分醉人。要不是有着这么一桩莫名其妙的事在心里,还真是游玩的好时光。
得得得的马蹄声,骨碌碌的车轱辘声不知响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一直闭目养神的桂玲珑猛地睁开双眼,到了!
不同于永安里汀兰阁的人声喧阗,长春里岸芷轩周边十分平静。
桂玲珑下得车来,转着眼珠看了一圈,不禁暗暗吃惊。岸芷轩是一幢三层高的楼阁建筑,依水而建,共有三层,却不是青瓦粉墙,而全是木制结构,雕刻奇巧。阁外一圈高墙,墙头露出长得极高的细柳,在春风里飘摇着,翠绿掩映间,隐隐看得到衣香鬓影,在楼阁间穿梭。
她皱了皱眉,这种做派哪里是青楼楚馆?分明是深院藏娇,不愧是前朝高门大户的女人。又觉不屑,都出来卖了,还这么矜持讲究,做作!不过话说回来,有的男人就是好这一口,品味高雅,又不明目张胆,很有风流韵味,很合文人胃口。恐怕他们娱乐之余,还要嘲笑去汀兰阁的人都是莽夫,一点都不风雅吧。估计长孙皓就是他们最大的笑柄……
“走吧。”徐文傕清亮的声音传来,熟门熟路地朝门口走了过去,还叩了叩门,三长两短,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大红烫金的名帖,一副郑重拜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