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玲珑不敢迟疑,仗着身手还算灵巧,迅速上了小船,难免摇晃了几下,才进船舱坐稳了,云依紧紧跟了上来,有些不安地坐下了。
秦吟仪则很是麻烦,各种抱怨、骂骂咧咧之声不绝于耳,闹了好一会,才终于由一个侍卫背进了另一艘小舟的船舱,那女婢一脸痛苦无奈地跟了进去。
刘总管上了桂玲珑的船,一站稳就吩咐走路。那几个船夫打扮的人闻声立刻行动起来,小舟摇晃几下,然后顺着水流迅速朝上京城外行去。
刘总管俯身进了船舱,吩咐云依去取水,自己则低声对桂玲珑道:“按王爷的估计,若没有太大意外的话,今天应该就能在城郊会合了。”
桂玲珑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心里却十分没底。
上京城的情况瞬间就可能千变万化,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船舱便陷入了沉默,刘总管见状知趣地退了出去,刚站直身子,就突然“咦”了一声,紧接着急急喊道:“快躲一躲。”又吩咐云依,“快进舱去,千万别露头。”
小船就猛地停住,一个急转就往旁边芦苇茂密处靠去。
桂玲珑忙抬头张望,远远的却没看见什么。在她身边的云依却眼睛一亮,用手指了指一个方向。顺着她手指望去,透过在风中摇晃的芦苇杆子,桂玲珑就隐约看到了一艘较大的船以极快的速度一闪而过。
她心里一动,登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31 峰回(二)
桂玲珑对上京水路并不熟悉,却知道大江东流的常识。她们离开上京是顺流而下,却在这里看到逆流而上的大型船只……如此非常时期还要这么大张旗鼓地进京,不是无知无识,就是图谋不轨。看着眼前所见,她隐隐觉得后者更有可能。
谁有这样的胆子,又有这样的实力呢?是哪位诸侯,还是……她不敢细想,神色却凝重了起来,心里正沉重着,忽然听云依吃惊地低低啊了一声,似乎看见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桂玲珑又抬头看时,心里巨大的震惊让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脑海里却有如巨钟大鼓同时咚咚铛铛乱响,吵得她头脑一阵混乱。
又是一艘大船经过,却与前面那艘不同。首先个头大了一圈,其次船身上镶了色如黑墨、却隐隐有光影流转的黑铁,侧边上一溜孔洞,桂玲珑虽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以前看过的电影却让她知道那是为船身里安置的火炮特意开的发炮口。这分明是一艘作战用的船只。
但最令她吃惊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高高的船头上站着的两个身影。
一个一袭红衣,殷红如血,在鱼肚白的天空下十分显眼,河上的风将红衣吹得飘扬起来,与一头同样被吹乱的青丝交织飞舞,那人的身姿却依旧十分笔直,给人一种红颜妖娆、又风姿傲骨之感。
正是她见过的次数不多,却每次相见必有风波在两人间涌起的常隌。
她身边站着的人个子比她高了一头,也是身姿笔挺,正扶着船舷朝前远望。发带横斜、侧脸如壁、目光中带着前所未见的严肃和坚毅,站在高高的船头上,由天光云影衬着,就生出一种睥睨之感。
桂玲珑的心一抽一抽的。说不上是疼痛还是感怀还是悲伤,或许心已经被打击得干脆没有了知觉,她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长孙皓,只觉自己真真是个愚蠢的妇人。
怎么就生出了劝他放弃的念头呢?男儿志在四方,他又有勇有谋,她究竟是怎么想的,觉得自己能让他放弃这问鼎天下、登上至高无上的巅峰的大好机会?
她就像一只小麻雀,缩在草丛里看着他如鸿鹄一般在天空自由翱翔。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心就灰败下来,脑海里走马灯似地转起很多事情,想到他的风流、他的调笑、他的千里奔袭、他的雪中长跪。还有……他曾给过的允诺。
“你放心,等忙完了这阵,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永远陪着你们。”
言犹在耳!一字字、一句句地打在她柔软的心上。
她又忍不住生出侥幸来——女人总是这样的,或许他没有骗她,等还完了不知所谓的恩情,或许他真会带她离开,永远陪着她。他给过承诺的!
她刻意把别的念头、甚至是常识都压制下去,此时此刻,她只是个一厢情愿想相信爱人的女人。
于是还有机会的念头就蹦出来,而念头一旦萌芽,就在心里生根,止不住地要长成参天大树。她不甘心,她犟了起来,她要看到最后。她要豪赌一把,压上自己的余生、压上自己的爱情、压上自己的信任,她要看清他的选择、他的爱、他的心。
桂玲珑的神色严肃起来,心里飞快地转着,待眼前的船一艘艘过尽后。她便让云依请刘总管进来,压低声音、却极为凝重地道:“王爷那里只怕不好。”
刘总管心里也有些惴惴的。闻言脸色一白,露出犹豫之色。作为家仆,应该忠心伺主,听从主人的吩咐,所以他此刻应该将王妃和公主平安送出上京。但他骨子里有当兵时留下的义气和对上司的忠诚,兄弟遇到安危,应当舍命相救,蓬莱王去营救皇上只带了死士,人手明显不足,现在有了危险,他又应该不顾自身性命,前去营救。一边是责任,一边是情感,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我们得回去,”桂玲珑坚定地道:“刚才过去的是战船,领头的人我认得,是前朝遗将常将军,”她根据常隌的现身猜测,故意隐去了长孙皓,“王兄走的也是水路,若是碰上了,以少对多,以弱对强,恐怕凶多吉少。”
刘总管更加震惊,脸色也更白了,他曾是行伍之人,经历过改朝换代的动乱,常将军的威名和能力,他只怕比桂玲珑还清楚。
“可是……”他还是有些犹豫,瞥眼看了看身后的船只,“王爷的血脉……”
“让她走,”桂玲珑当机立断,“我们回去。你派人联系穆楚,让他护送秦氏就是。”
刘总管踌躇了一阵,终于毅然而然地点头下定了决心,“就依公主吩咐,我这就去安排”。穆楚是王爷表弟,行事一向稳妥,他也就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了。
刘总管矮身出了船舱,云依仓惶的脸露了出来。
桂玲珑愣了一下,随即道:“此行前去生死未卜,你跟着秦氏走,活下来的把握会大些。”
云依想说什么,却颤了半天唇都没能吐出句完整的话来。
桂玲珑没有理会,坐着想眼前的事,不多时,刘总管双脚踏在舱板上的声响传来,人没进来,话语先到,“公主,都安排好了。”
桂玲珑心里一松,正要吩咐船夫开船,却发现云依还坐在舱里发抖,她眉头一皱,就欲张口催她离开,云依却猛地抓住她的手臂道:“公主,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桂玲珑看着她惧怕却又坚定的脸色十分不解,“我说了此行危险……”
云依却急急地摇头打断她,“我弟弟和母亲还在城里,我母亲在宫里当嬷嬷,”说着眼露哀求之色,哽咽却坚决地道:“我宁愿跟他们死在一起。”
说话有些到三不着两,倒是有情有义,桂玲珑想起她一路上服侍自己的尽心,便有了成全她的意思。再说,此刻她实在耽搁不起一分一秒了。
于是她就点了点头,径直对刘总管道:“我们走吧。”
小舟就急速调转了头,开始逆流而上。
这是逃跑的好工具,却不是追赶的好东西。逆流而上,小舟是不可能比得上大船的。
桂玲珑不禁心急如焚,眼看着是追不上的,追不上,她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云依察言观色,心里一动,开口道:“公主,再往前走一些,就是安西王在京城的府邸了。我记得他府邸里有湖,是从这引的活水。”
桂玲珑不解地瞪了她一眼,这时候说这些干什么?
舱外的刘总管听了却啊了一声,探头进了船舱,赞赏地看了云依一眼,对桂玲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见桂玲珑不解,便言简意赅地解释:“安西王封地在西北,盛产名马。京中的好马十之*是他供的,他的府邸中一定有日行千里的神骏。”又道:“安西王与王爷一向交好,每年都互送节礼,我们下人之间也有往来,去他府上借马和马车,只是一句话的事。”
桂玲珑听了立即点头,“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这就绕道去借马。”
当下刘总管便去吩咐船夫,小船体小方便,很快便沿着一条支流弯弯曲曲地朝安西王府邸去了。
进入王府的过程有些曲折,借马倒很顺利,安西王府的总管二话不说就给了车马,于是刘总管乘着骏马,桂玲珑和云依坐着马车,风驰电掣地沿着河流一路北上,终于在巳时末到了皇城后边,大河与小明湖交界的水闸附近。
隔着朱红的院墙,可以清晰地看到禹山青翠的树木。上午的阳光安详地照着碧绿、金黄和朱红,一切都宁谧地让人不能相信。
是长孙皓还没到?还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桂玲珑忐忑不安地想着,紧张地下了车。
甫一落地,就听到一阵厮杀声传来,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让桂玲珑在巨大的震惊中差点就要站不稳身体了。云依一脸不安地扶着她,刘总管已经迅速地高高跃起又迅速落了回来,神色大变道:“公主,常将军刚刚攻破了护城水闸。”
桂玲珑挣脱开云依的搀扶,拼了最后一点力气施展连云纵,高高越过了墙头。刘总管和云依看呆了眼,待反应过来,互看一眼点了点头,刘总管便携了云依,也跃了进去。
墙内是一片沿湖栽种的小树林,位置偏僻,要沿着湖绕一大圈才能到,又没什么好景色,故而倒是个安全的落脚点。
桂玲珑呆呆地立在林中,看着昔日平静的小明湖此刻被船只掀起层层波浪,水闸附近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淡红。
船只有条不紊地停在了观春台附近,远远地就看到有人从船上下来,挥舞着刀剑沿禹山山壁跑着,在巨大的山壁衬托下如同皮影戏上的小人。没过多久小人就跟蚂蚁似地遍布禹山,远远的开始有惨叫声传来,桂玲珑再怀着侥幸也知道,一场大屠杀、大劫掠是不可避免了。
☆、32 峰回(三)
双手紧紧握住身边玉兰树深古铜色的树干,桂玲珑心生惶然。前世今生,她都没经过这样的阵仗,完全不知该如何办是好。此时此刻,她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什么一笑倾城,什么武功高超如入无人之境,都是小说家们夸张的想象罢了。面对叛军遍布禹山,从四面八方往皇城围去,她只能无助地躲在角落观看,什么也做不了。
但这却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
刘总管带着云依跃进墙来,观望了一下形势,焦灼道:“王爷呢?”
桂玲珑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四处看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明湖中唯有靠近水闸的地方被血迹染红,不知蓬莱王是已经遇敌了呢,还是还在宫里没出去呢。
要是已经遇敌,她们在来的时候必定会见到战斗的痕迹,但一路行来却什么异常也没有,那么就是还在宫里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已经下了地下水道。想到地下水道的曲折和复杂,桂玲珑不禁心生侥幸,蓬莱王和皇上生存的希望很大。
只是不知该如何接应……他们势单力孤,又没有船,就算有法子,也做不到。
眼珠一转,眼光也跟着转起来,遥遥的就看到禹山一侧露出上林苑的一角。她心里一跳,看着明湖想起昆明湖来,水道相通,从哪里也可以进!而且昆明湖有船!
只是不知道成功的几率有多大,不过无论如何,有些事情都得提前安排。
想到这里,她就吩咐刘总管,“刘总管,麻烦你去趟博乐侯府找一个叫卫临的人,然后去上林苑西南小门接应。”
刘总管面露迟疑之色。这种关口,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抛下两个女子先走?
桂玲珑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从这条路绕过明湖,可以通到上林苑。皇宫中有路能通过去,王兄等人不从这里出来,想必会走那边。事不宜迟,我得立刻赶过去。你不熟悉路,却身手敏捷,不如去找人接应。”
这话说得十分有道理,刘总管没法拒绝。情感上却还是不愿意。
桂玲珑继续道:“上林苑那边我熟,云依铁了心要见她娘,我们都得留下。”说着苦笑一声。又道:“就算让我出去,我的身体估计也撑不住。刘总管,眼下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你就听我一句吧。”
听了这些,刘总管不再迟疑。点头称是,虽还是忍不住回头,却终究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