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韭黄金蛋。一盘红烧大虾,一盘葱烧豆腐,一盘青椒木须肉,荤素搭配得宜,营养更是十足地健康。看得掌柜不由咂了咂嘴,若是天天在家这个吃法,再配上好茶美酒,可真是快活似神仙啊。更别提还有美婢随侍,真是天上人间,最逍遥莫过于此。
菜先上来。两人便开始吃菜,边用餐边说着什么,吃了一会。先前那人放下筷子叹了口气,眉宇间第一次浮现愁苦的神色。面色白净的那位也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这时那婢女再次出现,送了饭食上来,两大碗碧梗粥。黄金馒头白玉包子,也是诱人无比。
掌柜的正看着出神。互听有客人招呼,指明要跟这桌一样的饭食,他不由面露苦色,只得亲自上前解释。
好不容易将失望的客人安抚下来,掌柜的回到柜台后继续看账本子,再次瞥向这两人时,发现他们已经又开始吃将起来,刚才点餐的客人凑到他们面前面露亲切地说着什么,那面色白净的看了那客人一眼摇头拒绝着什么,先前那人则头也不抬地自顾自吃饭。
看着点餐客人面露失望,掌柜的也很失望,正想着要不要恭敬地去讨教讨教厨艺时,美婢又出现了,这次她是小跑着来的,掌柜活了五十多岁,第一次见人跑起来也能这么好看,美婢跑到两人面前,娇呼了一声“醒了”,就一口气没提上来喘起来,坐着的两人一听这话一下子就站起身来匆匆往旅店的住房跑去,那美婢喘匀了气,也很快跟了过去。
留下一桌子狼藉,依旧引人舌动吸人眼球。掌柜的看着客人垂涎的脸,下定决心待会一定要去讨做饭方子!再丢面子也没关系!
却说卫临和小盛子匆匆赶到房间里,只见桂玲珑果然清醒了过来,除了因为身体有些虚弱而显得面色发白,精神却很好。
桂玲珑看着他两人露出个微微的笑来,这让卫临和小盛子大大放下了心。
“扶我起来。”桂玲珑轻声说,小盛子忙几个箭步上前小心地扶起她来,又拿了枕头让她靠着。
稍微一动弹,桂玲珑就觉得疲累,气息也有些急。
卫临忙道:“公主快吃些东西吧,您已经好几天水米未进了。”
桂玲珑点点头,问道:“我昏迷了几天?”
“五天了,”卫临一面回答她,一面给小盛子使眼色让他快去做些饭食,小盛子告退去了厨房,卫临就言简意赅又条理清晰地把当下的情况说了个清楚,“我们已经过了洛水,现在在洛滨的一家客栈歇脚,再过十天,就可到达武陵了。”
桂玲珑虚弱的脸上浮起一丝诧异,“我们已经到了洛滨?”
卫临恭声道:“正是。”
桂玲珑打量着陌生的房间,还没说话,卫临已经开口道:“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这次住在洛水之滨的垂杨客栈,万一有什么事,可以迅速从水道走。”
桂玲珑想起之前在洛滨的际遇,明白卫临的苦心,却忍不住想念过往。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大堂里惊堂木砸桌子的砰砰声就传了过来,还伴随着听众们哇哇的惊呼。
“外面在干什么?”桂玲珑皱着眉头问。
“是说书先生在说书,”卫临道:“吵到公主休息了么?我这就去让他停下。”说着就准备出门。
“是有点吵,”桂玲珑弱弱地抬起手按着太阳穴,却道:“不要去了,免得惹是非。”
卫临点点头。
一阵阵喧闹声连绵不绝地传来。
桂玲珑被吵得有些心烦,却又不愿卫临去找事,想了一想,干脆道:“扶我出去透透气吧,躺了这么久,我也应该走走了。”
卫临有些迟疑,他是担心桂玲珑听到上京里的事心情不好,但又不好阻拦。
正在这时,云依走了进来,听到桂玲珑吩咐,已经几步上前扶着她起身。
卫临无奈,只得看着两人走了出去,自己去厨房通知小盛子。
垂杨客栈的掌柜还在看着那一桌剩饭露出坚定的表情,听到美婢低声说着“小心”“慢点”立刻又把头转了回来。
这回只见美婢带了个比饭食还惹人注目的人出来。
脚步虚浮,面色苍白,表情无神,一看就是个久卧病床的人。
刚才就是这女子把几个人都吸引了去?掌柜的心里好奇心起,看起来这是个正主,不知是那布衣男子的内人还是姐妹?面貌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内人?他又自我否定,这女子穿着绫罗绸缎,看起来是个比那布衣商人有地位得多的人。
莫不是……私奔?
已经过了知天命年纪的掌柜新潮了一把,私奔,一定是私奔,不然那男子对这女子这么上心?不仅随身携带女婢,还有厨师,可齐活了。
掌柜的更加留心打量起来。
只见这女子虚弱地就座,因身体羸弱不得不靠着那女婢才能坐稳,然后开始缓慢却仔细地打量四周。她的目光在触及到说书先生的时候停了下来,似乎对他产生了兴趣。
说书先生正说到故事的*处,“端帝夜宿清妃的消息传了出来,明帝怎么会不着急?自己喜欢的女人被别的男人占了,明帝心里的妒火烧得火焰山似的,那个熊熊热烈啊,也就是这个时候,逼供篡位的火种在明帝心里萌芽了。”
桂玲珑听得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端帝是澈然的称号,明帝自然就是长孙皓了,这清妃,听起来似乎是青青的样子?怎么她变成了清妃?长孙皓还为了她起了逼宫篡位的念头?
她疑惑地看看说书先生又看看云依,轻声问道:“我昏迷后,发生了什么?”
云依有些为难,不过想到消息已经传得大江南北人尽皆知,便对桂玲珑道:“明帝回京后,立刻纳了清妃和常妃。消息传来传去,就变了样。”看着桂玲珑面色不虞,云依忙又补充道:“他们都是胡说八道的,事情究竟怎样,没人比您更清楚了,您千万别生气……”
桂玲珑眉宇间的皱痕慢慢复平,她摆摆手道:“我没事,只是有些吃惊罢了。”心里却暗暗想着,长孙皓一回京就纳妃,实在是转移视线的好手段,只是不知道他听说自己“死亡”的消息是什么反应?吃惊?悲痛?懊悔?她心绪有些烦乱,潜意识里有个“他没反应”的绝望念头被理智死死压着,她努力告诉自己,两人之间是有感情的,他绝不会无动于衷,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女人的心就是爱胡思乱想。
正想旁敲侧击地问问云依,卫临和小盛子来了。两人都捧了一个托盘,一个上面放着碗金黄的小米粥,一个上面放着一碟小葱豆腐和一碗鸡蛋羹,都是平常吃食,是专门为饿久了的人做的。
桂玲珑也是饿狠了,见状顾不上什么,端起小米粥就喝了一碗,小盛子卫临见状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宽慰的轻松神色。小盛子机灵,立刻去厨房端新的来,桂玲珑便好好吃了顿饭,慢慢觉得身体恢复了些力气。
垂杨客栈的掌柜却看直了眼,这客栈南来北往的客人很多,他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物,没想到今天竟然看到有人用银匙喝龙米、吃白玉豆腐碧葱根,连盛鸡蛋羹的碗都是琉璃水晶碗!
☆、51 逃离(二)
这几样东西都是表面看起来极为平常的东西,若是见识一般,只怕就会当成普通米饭豆腐了,可是好巧不巧掌柜年轻时跟着父亲四处跑动时,听过一位尚食局管司膳的师傅讲述鉴定食材的要诀,所以将所有东西都认了个*不离十。
这几样东西中,龙米出自龙山,是自古以来的贡品,金黄如阳,是补身圣品,偏偏龙山受地形气候所限,每年不过出产那么几百石,全都供到了宫里。
白玉豆腐光是选鸡胸肉的时候就要杀十只鸡挑一小碗,更不要说碧根葱乃是北金燕山的特产,全身上下皆是葱绿没有葱白,在承汉极为罕见,就算是在北金,因燕山作为圣山有非同一般的地位,也不是一般人接触得到的东西。
这么多东西,竟然就这么送进了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子的胃,而其他人看她吃下去后,不仅不心疼,反而还露出欣慰的神色……
掌柜的打定了主意,就算要不到什么食谱,也要跟这几个人搭上话!
桂玲珑用完了膳,觉得精神恢复了些,但她的身体着实不是一时半刻能完全恢复了,略坐了一会儿,还是由云依搀着回房休息去了。
外面掌柜见两个女子走了,正是男子谈话好时机,便涎着脸凑上来了。
他也是个会说话的人,上来便把几样物事的名字都叫了出来,显示自己是个识货的人。
小盛子还未怎样,卫临眼里已经露出肃然,若是郑希勇在此,恐怕他就会让他动手了,可是现在几个人都不是武将,只好按下杀机了,另想别的办法了。
于是他给小盛子使了个眼色。自己坐下和颜悦色地跟店掌柜攀谈了起来。
掌柜先前觉察到一阵寒气和怒气,低垂的眼眸清晰地看到卫临隐在袖子里的手突然攥紧了拳头又放开,活像走江湖的人发怒动手之前的预兆,着实吓了一跳。现在见他表面放松了神情与自己交谈,心里登时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地打起水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刚刚处在风口浪尖,此时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逃过了一劫。
这么一想,他说话就更小心翼翼起来。
用了一刻钟功夫,掌柜搞明白了原来面前这人是蓬莱城华乐居的大管事,因事现在武陵居住。此次是去上京接远亲回家。他心里情不自禁地同时升起喜悦和疑惑,华乐居的名头在洛滨并不响亮,但见多识广的掌柜却听说过这是昔日承汉大商家穆家的产业。
穆家在商界只是个传说。并且在时光的流逝中已经湮灭,如今只有少数老人才能说得上些它的事迹。
相传承汉始祖刘昭征讨四方时,一应兵器粮草,都是由穆家人出面督办的,后来甚至连盐铁也大部分交由穆家管理。要知道这都是国之经济命脉,一向是由朝廷专营的,也不知道刘昭是怎么想的都交给了穆家,不过不管原因如何,穆家不可遏制地迅速成为了一代巨商,在维持庞大的军需同时。自家也赚得盆半钵满,肥得流油。
但精明的人都知道,这是战乱时期不得已的举措。一个成熟的王朝是决不允许有这样控制国家经济命脉的垄断商家的,所以刘昭称帝后不久,就起了要收回盐铁专营权力的心思,穆家也爽快,迅速交出了手中所有。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退出了商业舞台和政治舞台,从此杳无消息。
只是隐隐有传闻说。如今宫中六局二十四司里,还残留着不少穆家的人,但大都隐姓埋名,过着平淡安宁的生活。不少人为穆家这样成功的商业家族的消失扼腕,但也有不少人赞叹穆家的明智,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散尽家财,换取一族安定,是目光长远又手段果毅之人所为。
当然啦,穆家内部也有人不满足这样的变化,据说有几个旁支脱离了本家,不知何处去了。
还有传闻说穆家并没有为皇族所抛弃,子孙后代甚至还在皇子身边作为内臣为其出谋划策。持这种说法的人最有力的人证,就是蓬莱王身边的穆楚。但反对之人证据也很确凿,穆楚连自家名下的华乐居也管理不好,怎么会是穆家的人。两派八卦的人有空的时候就会辩上一辩,掌柜偶尔也听得到这样的风传。
他本来还挺支持后一种说法,穆楚虽然与蓬莱王极为亲近,但在商业上的确毫无建树,但今天所见,却完全改变了他的想法。
华乐居的一个管事,竟然能在洛滨这样的地方吃龙米等物,与六局二十四司肯定脱不了关系。看来传说中穆家有人留在了六局二十四司是真,留在了皇子们身边也是真了。想来穆楚大概是为了避嫌,所以故意做出完全不理会的姿态。
没想到,今天竟然被自己发现商界这么重大的一个秘密!掌柜的老鼠眼已经开始露出看到大米的光了。
不过刚才的观察又告诉他,自己无意中触碰到了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这让他颇为忌惮,若好处没捞到,反而惹了祸上身,这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精明的掌柜脑子一转,话头从商业转到了旅途上来,一路是否辛劳,上京可还安稳,是不是还要来往上京武陵之间?若是如此,可要常来小店住宿,我觉得看见你就亲近,这是缘分云云,话题左拐右绕,都是在打边炮,试探这位大管事的禁忌到底是什么。
卫临怎么会看不出他的目的来?他刚开始还为这平白无故热来的麻烦觉得有些厌烦,后来交谈得久了,发现掌柜是个难得一见的精明人,心细如发又擅长说话,这两样特质结合起来,其实是个很值得用一番的人。
可是用他做什么呢?
卫临从来不是个愚蠢的人,他从当日长孙皓和桂玲珑相处的情境中就能看出长孙皓的意思,押对了筹码选对了主子,现在他护送桂玲珑南下,自然也要揣摩一番长孙皓的意思。
千里迢迢密令他送桂玲珑出京,不仅不用自己的人,连桂玲珑都要瞒着,单是这一点,卫临就知道自己行事不仅要小心稳妥,还要办得漂亮。不过同时他也想到,这次南下,虽然保全了桂玲珑,但死遁这种法子可是全无后路,长孙皓是不可能把桂玲珑接回上京了。
他拿不准长孙皓是怎么想的,揣摩他的意思实在有些困难,若不是他抓准了桂玲珑,未必就能一路走到今天。
公主就算回到武陵,也只能隐姓埋名地生活在药师谷,一生大概就是这样了,对于远离荣华富贵,他以前大概还会觉得可惜,但跟着桂玲珑久了,也知道她对那个皇宫是厌烦得很,他对桂玲珑的性格很熟悉,劝她回去争宠,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他觉得,就算桂玲珑在武陵,长孙皓也绝对会一天想三遍,越想越放不下。
那么,他要如何把事情做得既能让长孙皓满意,又能让桂玲珑开心,同时还能让自己实现一生夙愿呢?
他本没有多少选择,恐怕只能在药师谷守护着桂玲珑籍籍无名地度过余生。
但这个店掌柜的出现让他想到了一个新主意,他什么也没有了,却还有一个管事的头衔。管理几家酒楼,对他来讲是很简单的事,但慢慢地也做出些乐趣来,尤其是数字的增加,对于当初在新兵营设赌局、对数字和局势极为敏感的他来说,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