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唐左使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自己也有些呆起来。
长孙皓万万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钩夏!虽然已经过了十来年,她的容貌却并未有太大的变化,所以长孙皓一眼就认出这个曾给桂玲珑引来灾祸的人。
他看着钩夏逼迫唐左使的情形,心里猛然一亮,她根本就不是个普通丫鬟。
钩夏却松开了唐左使呆呆地走向了长孙皓,伸手就要摸他的脸,似乎要确认他是不是真身。
长孙皓下意识偏头躲开了,钩夏一怔,才恍然有所觉地收回了手,两颗莹然的眼珠子却还是紧紧盯着他,眼看就要流出泪来了。
看着这景象,长孙皓还想让她帮自己隐瞒身份的想法破灭了。
此时,第四进院子里听到外面哗然的人走了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眉角眼梢却还透着年轻时的俊俏的男子边走边道:“妹妹,你怎么又这么……”话音未落,看到穿堂的情景,愣愣地站住了。
长孙皓还要说话,那人已经盯着长孙皓惊讶道:“是你?长孙……喔不……现在该称呼你明帝陛下了。”
唐左使听得胖脸上的小眼睛大了一圈,身体靠着柱子滑了下去,也不知道是吃惊的,还是刚刚被钩夏折腾的。
“你认识我?”长孙皓诧异道,他记忆力很好,却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一面之缘而已,臣钩沉,见过明帝。”那男子说着,已经矮身下去行了个礼,钩夏看着愣愣的,一旁的唐左使则极有眼色地跪了下去。
长孙皓叹笑,自己此刻哪里是一国之帝的样子?他不想要这些,他想到武陵去,这么想着,眼里就闪过一丝黯然。
一直盯着他的钩夏注意到了这一点,脸上先是有些同情,继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眉目又舒展了些。
“王上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明帝还是快随我来吧。”钩沉说着伸臂做了个请的姿势,侧身让长孙皓先行。
长孙皓也不客气,抬脚就走进了第四进院。
☆、54 故人(二)
相较其他三进院子,第四进院子比较幽深,院中种满了长得极高的棕榈树,颇有遮天蔽日的味道,从树根往上,约莫一丈多高的范围内的枝干都被砍伐殆尽。此时整个院子都被覆盖在棕榈树的树荫下,廊檐下房门边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站了不少人,却都静悄悄一丝声息也无。
长孙皓边暗暗思索着在什么地方见过钩沉,边随着他进了房门。早有侍从入内禀告,两人一丝儿也没耽搁,就进了正房,正房里站着几个衣着不俗的侍从,正主儿却不在此处,钩沉带着长孙皓又拐进了个隐蔽的暖阁,才看到一人穿着红底绣金龙的衮服坐在正前的桌边,正襟危坐等着长孙皓来。
钩沉躬了一躬,长孙皓却站着没动。他隐隐觉得南诏王上有些面熟,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对他良好的记忆力来说可是很罕见的事情。
钩沉行完礼就站到了王上身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副守卫的架势,长孙皓看到两人站在一起,突然发现他们俩长得有点像,尤其是鼻子,悬胆似的,在承汉比较罕见。
他和王上谁都没说话,要知道现在不是商人觐见皇帝,而是两个皇帝相见,可以说谁先行礼,谁就自认矮了对方一头,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就失了气势。
南诏王上微微皱了下眉,他身旁的另一个侍卫就开口道:“大胆!见了皇上为何不跪?”音调有些古怪,说话跟唱戏似的
长孙皓没回话,看了钩沉一眼,钩沉却也不说话,只是凝神守卫,竟一副不打算告诉王上他真实身份的样子。
长孙皓知道他也有让自己出丑的意思,心里有些微的郁闷。却又突然想出一个好主意来,对南诏王上拱了拱手,行了个士子之间见面经常行的平礼,道:“一别经年,南睿王可还好?”——南诏的国王在国内称呼睿王,在承汉却被唤作南睿王,为的是与本国的另一位睿王区分开。
南诏王上听了这话一下子愣住了,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眼光就朝一旁的钩沉扫过来。
未等钩沉反应,南诏王自己就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显然是想起来面前这位敢这么称呼他的人是谁了。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诧异道:“是你?”
这么一来,长孙皓就更加肯定。自己以前一定跟这两个人打过照面,只是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虽然没探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两人这么一对话,加上南诏王上因认出他来的反应,在气场上长孙皓已经微微占了些优势。
却说此时南诏王上的心里真是如烧开了锅的开水一般沸腾个不停。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到,后楚的皇帝会逃到自己这里来,还冒充是商人。
这下子本来只是要问问后楚情形的事就一下子变得复杂了,不用问,连皇帝都逃到了这里,后楚差不多是不行了。但接下来的应对就复杂了。这位皇帝逃到自己这里想干嘛呢?而掌控住这么一个身份尊贵又能力卓著的人会不会给南诏带来某些好处呢?南诏王上脑海里刷拉拉冒出了一串问题。
场面登时冷了下来。
另一个侍卫有些不解,钩沉则有些紧张地关注着王上的神情,万一王上起了动手控制住长孙皓的心思。只是一个眼神的事,他必须快准狠地控制住长孙皓,要知道他可不是一般人,不先动手,恐怕围困也需要好久才能捉住他。
可是睿王的表情却半天没有变化——他毕竟当了很多年的帝王。这样的心性还是有的。
长孙皓也时时关注着这位王上,他早就知道南诏国的王上不是个简单人。单从钩夏出现在武陵,就可推断出他在武陵安排了奸细,甚至跟当地的某些家族有联系也说不定!
这位睿王可是有野心的,长孙皓微微皱起了眉头,恐怕他想利用自己的心思不小吧。
若他是个懦弱的傀儡也就罢了,可长孙皓偏偏是从小不安分的,他怎么可能听一个南方国家的国王摆布?
不过,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若是他假装跟南诏王上合作,就可以先让小康等人摆脱那群不靠谱的海盗的控制了,要知道对那些思维方式诡异的海盗,可比应对一个知道其目的的国王难得多。
长孙皓想到这里心里不由苦笑,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时光分分秒秒地流过,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终于,睿王先行动了,他挥了挥手,吩咐道:“除了钩沉以外,其他人都先出去。”
另一个侍卫闻言看了一眼钩沉,眼里的不满一闪而过,就遵命带着众人退下了,一时暖阁内只剩了睿王、钩沉和长孙皓三个人。
睿王看着长孙皓的镇定模样,道:“十几年不见,没想到今日能再见到长孙将军,真是世事难料啊。”
长孙皓愣了一下,十几年不见,又称呼自己长孙将军,自己当将军就只有伐北金的那么几天,难道是那时候见过?
想想也是,那时承汉对外用兵,虽然直接对象是北金,但南诏同样作为周边国家,担心是应该的。不过那时睿王应该还没有登基才是,那么他是以皇子身份在上京见过自己?长孙皓想起来,原本这位皇子是没有登基资格的,后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才上了位——其实是个跟自己一样的人。
这胆子可真不小,有勇有谋,从承汉全身而退,还继续在武陵安插人手,又夺位成功,长孙皓愈加肯定,这位王上心里打着利用自己的算盘了。
于是他也道:“是啊,一别数年,昔日的皇子殿下竟然也已经是一国之君了,的确是世事难料。”他称呼自己长孙将军——昔日的承汉下属,无形中把自己降了一级,自己就称呼他皇子殿下好了,同样降一级。
长孙皓这句话说得十分有技巧,世事难料,昨天你还是轮不到登基的皇子,今天就已经是南诏的皇帝,世事难料,自己今天是落魄的逃兵,谁知道明天会不会东山再起呢?
就算他本来没有跟蓬莱王争抢的意思,也得在这位王上面前装出几分意思来,不然,他怎么想法子营救小康他们?
南睿王听到这话眼中光芒一闪,看长孙皓的眼神带上了所有所悟的笑意。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对钩沉道:“怎么还不上茶?这岂不是怠慢了明帝陛下?”一眨眼的功夫,称呼态度已经完全变了。
长孙皓知道,这算是双方都有些意向了。
看着钩沉走到门口吩咐人上茶,长孙皓虽然很想现在就控制住这位睿王来个直截了当的要挟,但又想到自己得为以后留好后路,免得再多一个仇敌,便硬生生压下了心中所想,在钩沉的一个请的手势下,在一旁坐了。
等着茶上来的间隙,睿王一副感慨模样地回忆起自己当初见长孙皓的情景来,“那时我就看出陛下气势不凡,虽然后来一时失势,但毕竟不是池中之物,一定有从云化龙的一天,果然被我料中了……”
长孙皓这才知道原来睿王竟然是在汀兰阁见过自己,不禁心里轻笑,自己那时一副纵酒放荡的模样,怎么这位就火眼金睛看出了自己会从云化龙?真是一口会说话的好嘴巴。
睿王说了半天见他沉默不语,知道他对这种话不感兴趣,正想着该怎么继续下去,门帘一掀,竟是钩沉的妹妹钩夏亲自送了茶进来。
他有些诧异,眼光扫过长孙皓,却发现长孙皓也在看钩夏。再转回眼神去,钩夏脸有些红,竟然有几丝娇羞的模样。
睿王认识钩夏没有三十年,也有二十年了,何曾见过她这副样子?
他在两人之间看了数个来回,突然想起当初钩夏到武陵的事来。那时钩夏为了刺探博乐侯的消息假装被博乐侯徐文傕娶了为妾,偷了东西后就立刻跑了出来,没想到被博乐侯府的人追杀,后来被长孙皓带走才保住了性命,再后来又趁承汉乱套时跑了回来……
难道当初在武陵,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长孙皓若有所思的神情,钩夏的害羞,两者在睿王脑子里互相击撞,终于撞出了诡异的火花。
睿王边喝茶边嘴角微抿起,不为人所察地笑了起来。
于是他在钩夏退下后就旁敲侧击地问起长孙皓来,“明帝最近有什么打算么?看你疲累不堪,不如在我们南诏休养生息一番?”
长孙皓见他把话转到了正题上,忙接话道:“多谢睿王,我正有此打算。”
睿王点点头,“那陛下就在这里休息几天,然后随我回南都去吧。古人有云,凡事三思而后行,之后的打算,我们回去后再从长计议。”
长孙皓内心有点不情愿,毕竟越往南都走,就越偏离武陵,可是他这时不好拒绝睿王,只好道:“如此甚好。”一边答应着,一边想着如何借睿王的手找机会把小康等人救出来。
☆、55 相见(一)
三天后,南诏王带着长孙皓等人浩浩荡荡回了南都,那位唐左使也跟随在侧,这让长孙皓愈加肯定,南诏王暂时不打算对蓬莱王称臣,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他一面对这位王上虚与委蛇,一面不露声色地着手营救小康等人。但是他在这里一点势力没有,想在短时间内救出人来可是很困难的。他想了许久,才决定走钩沉这条路。
而促使他选择钩沉的原因,自然就是钩夏对他的态度。
长孙皓万花丛中过,虽然花没真采几朵,叶子可是沾了不少,这位钩夏姑娘打的什么心思,他可一清二楚。
尤其是在打听到钩夏回南诏后不久与她定有婚约的世家公子生病去世,钩夏从此以此为由不再提嫁人之事后更是十分肯定,她心里,也是有着自己的主意的。
黄昏十分,湘水支流边的桐花城静谧美丽,长孙皓悄悄走在干净的石子路上,自己也对自己这种不得不找女人帮忙的行径觉得十分郁闷。
他不是没听说过自己的那些八卦故事的,一个个莫不香艳无比,可真实情境,又有多少人知道?
若是自己今天的事流传出去,一定又会变成一场艳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