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静高兴地笑着爬到了沈北冥宽阔结实的肩膀上,看着眼前瞬间变得更广阔的世界,觉得开心极了。
整个一下午。沈北冥都带着楚静在连云港玩,连晚饭都没回来吃。
长孙皓和桂玲珑固然是挂念楚静,但对沈北冥又颇放心,在很矛盾的心情中终于等到了两人回来。
看着身上沾了沙子,头发似乎是被海水打湿了的楚静,桂玲珑只觉无奈,这孩子,还是很贪玩。平日里看得紧,一时看不住,就玩成这样。偏她又是不打骂孩子的,终归是有些惯着了。
“娘!”楚静浑然不觉自己衣衫和头发都乱乱的,张着两手就往桂玲珑怀里扑,“我去看大船了,还划水了!可好玩了!那船……”
“好了好了,娘知道了,”桂玲珑抓住她手看了一回,又看了看头发和脸,温和道:“你看你,乱糟糟的,走,娘给你整理一下去。边整理边说好不好?”
“嗯!”楚静高兴地嗯了一声,瞥眼看到长孙皓在厅里,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才拉着桂玲珑走了。
长孙皓有些诧异,不明白楚静为何对自己心存怨气似的,转头看沈北冥,却见他看着楚静远走的背影笑得极为开心,楚静还回头冲他笑了一下。他顿时心里不舒服起来,自己的女儿,缘何对自己气咻咻的,对沈北冥这般好。
于是他清咳了一声,唤起沈北冥的注意。
沈北冥转头,一看到长孙皓的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肃了肃脸,正色道:“我有话跟你说,关于静儿的。”
长孙皓也早已不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了,听得沈北冥这般郑重,也正了正神色,道:“什么事?”
“我问你,静儿到底是谁的女儿?”沈北冥凝重地问道。
长孙皓不禁睁圆了眼睛看他,“这……她当然是……你……”
“我就知道,”沈北冥已经从他的反应中猜出了答案,他突然觉得怒气满胸,追问道:“我问你,当年到底怎么回事?你写下休书的时候,是否知道公主已经怀有身孕!?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沈北冥的问话也勾起了长孙皓的心事,他坦诚地答道:“休书在我离开承汉前往北金前就已经写好,我……后来我并不想给她,但没想到休书落到了穆楚手里,蓬莱王知道此事后,不问青红皂白,将玲珑拘禁在宫里,不准任何人见她。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她已经怀了孩子。”
沈北冥听到此处怒气稍歇,“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长孙皓低下头,思绪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冰冷的雪天。
☆、66 静儿 (二)
“就在文傕和北金使臣求皇上赐婚那夜后不久,玲珑不想卷入这些纷争,在太后寝宫前见了我最后一面后,便由楚知暮护送着暗暗前往蓬莱,因深夜走水路,不小心着了凉,恰巧在我的京郊别院落脚。我因事赶往别院,不料在那里见到了她,因她吃的药里有保胎药,这才知道她已有了身孕。但是那时的情况,我……我已经没有脸面,也没有办法接她回来了。”
这是这么多年之后,长孙皓第一次跟人提起当年的事,他只觉心里十分畅快,继续娓娓道:“北冥,我年少轻狂,犯了许多过错,现在想来,有许多后悔的事,但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比这件更让我痛苦。从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处于无尽的悔恨之中,为什么我在遇到她之前,已经犯下了那么多错,以至于当我终于遇到救赎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幸福。那天我抱着昏迷的她哭了很久,我多想留下她,用尽一切代价留下她,可是不行,皇上在找她,北金的人在找她,我不得不任由楚知暮带她走,带她去蓬莱,我甚至庆幸,庆幸有蓬莱王护佑她,庆幸有楚知暮照顾她……”回忆到此处,已过而立之年的长孙皓竟然有些哽咽。
沈北冥从小便认识长孙皓,这么多年来,这样的长孙皓他还是第一次见。他不禁也心有戚戚了,拍拍长孙皓的肩膀,叹口气道:“不要多想了,幸好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虽然经历了这么多,我看公主倒愈发坚强了,这样的磨练也是好事,得来太容易的东西,往往经不过岁月和世事的洗礼。这也算是历久弥坚了。”
长孙皓点点头,道:“我已放弃了一切,现在的我,只想跟玲珑平静地生活在一起。世事纷争。我再不会置身其中了。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一切都是虚妄。跟心爱的人自由自在地生活,知足常乐,不也很好。”
看着这样的长孙皓。沈北冥欣慰地笑了,“你终于也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希望这次,真的可以如愿以偿。”
“一定可以,”长孙皓道:“蓬莱王会是个好皇上。”
“那静儿呢?你打算怎么告诉她?”沈北冥问。
“我也不知道,”长孙皓有些懊恼地坐在椅子上,“这件事情真的不是一般地麻烦。”他不仅仅有楚静要考虑,还有楚腾,还有宫中的另一个孩子。
“我觉得你还是及早告诉她为好,”沈北冥道:“孩子越小,越好补偿。等到大了。心性定了,便很难了。就算孩子心里释然了,也没了多年培养起来的感情。静儿她……今天看到你带公主回房了,你和公主要尽早找机会把事情说清楚。”
“嗯,我会跟玲珑商量。”长孙皓有些吃惊。没想到楚静会看见,随即郑重地应声。
两个男人在这里说兄弟之间的话,那边厢桂玲珑和楚静也在说母女间的私密话。
楚静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母亲轻巧地给自己整理衣衫,犹豫了许久,还是有些别扭地问道:“母亲,今天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
桂玲珑正在系扣子的手不禁一顿。“你是问长孙将军么?”
“长孙?”楚静心里突地一下,忍不住想起钩沉唤自己作长孙姑娘的事来。
“嗯,”桂玲珑给楚静整理好衣衫,半蹲下身子与她平视,道:“他……是我很久很久就认识的一个朋友。”看着楚静眼里的探询,桂玲珑又补充道:“比你爹还久。”
“那你们……”楚静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
“静儿,”桂玲珑抚摸着楚静柔滑的头发,垂了一下眼略想了一想,又抬眼看着楚静,道:“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明白什么?”楚静打断母亲。终究还是没忍住,将心里的猜测一股脑说了出来,“母亲你与他是不是……是不是有……有私情?”
桂玲珑的手登时顿在了半空中,“私情?你听谁说的?”要是现世的小孩儿也就罢了,楚静可是货真价实地养在深闺里的,怎么也会说这样的话?
楚静有些紧张也有些扭捏,她不敢欺瞒母亲,老老实实道:“有一次泊船的时候,听江边两个撕扯打架的妇人说的。有妇之夫跟……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就叫私情对不对?我……我今天看见那个……那个什么长孙将军抱……抱你……”再后面的话语,楚静就说不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桂玲珑恍然,觉得趁这机会跟楚静说说一些事情也好,女儿已经十二岁了,有些事情不能总瞒着她,这么想着,桂玲珑便揽着楚静走到卧榻上坐下倚着,自己则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靠背上,缓缓说道:“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这个故事呢,要从我十四岁那年开始说起,那一年,我不得不嫁给……嫁给你刚才见过的这位长孙将军……”
“啊!”楚静惊呼一声,诧异地望着母亲,别的话竟说不出来。
桂玲珑微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嗯!”楚静点点头,将头埋在了桂玲珑怀里。她从未想过,母亲有这样的经历,纵然一直生长在几乎与世隔绝的药师谷,她仍然能从偶尔与外界的接触中,感受到女子再嫁的不易。
待桂玲珑娓娓讲完了这个漫长的故事时,已经月上柳梢了。
楚静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她觉得自己一时没办法消化这个故事。沉默良久,她才缓缓道:“那这么说来,我的生身父亲便是这位长孙将军,我还有个哥哥,还有个弟弟?”说这话的时候,楚静已俨然长大了一般。
“嗯,”桂玲珑看着突然变大了似的女儿,应声道:“没错,战乱频仍,*不断,竟让你们兄妹三人生生分离,我和你爹为人父母,实在是做得很糟糕。”这里说到楚静的爹爹,却是指长孙皓了。
☆、67 拓跋昌(一)
楚静没有回答,桂玲珑叹一口气,问道:“现今你知道了这一切,打算怎么办?”
“母亲,我不知道。”楚静有些惶然无助地道。
“你若想认他便认,若想去见楚知暮,我也不会拦着你。”桂玲珑有些负疚地看着楚静说道。她知道楚静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见楚知暮。
“我不知道,”楚静仍旧心里乱乱的,她觉得自己一时半会根本不能理解这事情,她一把抱住了桂玲珑,将头埋在再熟悉不过的母亲的怀里,嗅着母亲身上的温馨味道,闷声说道:“现在我只想和母亲在一起。母亲,今夜你陪我睡,好么?”
“好。”桂玲珑抱住楚静,承诺道。
当夜,长孙皓不得不另找了间屋子住。桂玲珑搂着楚静躺在暗暗的床帏里,过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半夜倏然醒来,桂玲珑似是觉察了什么,突然睁开眼来。
空气里湿湿的,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竟是下起了夜雨。桂玲珑松了口气,大概是被雨声吵醒了,伸手去摸楚静,却摸了个空。
她心里悚然一惊,大半夜的,楚静去了哪里?
“静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
没有任何应声。
桂玲珑觉得自己心跳加速起来。
静静的夜里,突然响起轻轻的“咚”的一声,似乎是有人将什么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桂玲珑猛地拉开床帏,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在暗夜的微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色面具。
她顿时觉得整个身子都凉了。
“静儿呢?”桂玲珑作势起身询问,又忽觉不妥,忙伸手笼好衣衫。
“她没事。”拓跋琊日转过身来看着她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我与你要说的话,让她听见并不妥当,所以让她在榻上睡一会儿。”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桂玲珑冷声说着,同时看到卧榻上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儿。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暗光中她看不清少年的模样,只觉得他身子挺拔,如同护卫花朵的一棵青葱的树。
“十几年没见。真的一句想说的话也没有?”拓跋琊日声音平静沉稳,将桂玲珑的注意力拉离了楚静,“就算没有话讲,问些一直想问的问题也是好的。”
桂玲珑心里一动,他总是这么轻易地就能看出别人所想。
“就算我有问题要问,也不会问你。我会自己寻找答案”桂玲珑倔强地说。
“哈哈,”拓跋琊日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你果然还是这么有趣。你不问我,我偏要告诉你。”
他起身朝床榻走来,金色的面具在暗夜中闪着幽晦的光。
桂玲珑不敢看他的眼睛。不安道:“你不要过来,你……”
拓跋琊日听到她的话语嘴角一斜,反而故意猛地靠近了她。
“啊……”桂玲珑一声低呼,却被拓跋琊日以极快的速度捂住了嘴。
他冷静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玲珑。你最好不要叫。不然,我不知道我的手下会做出什么来。”
桂玲珑双手紧紧攥着棉被,轻点了点头。
“这才对嘛。”拓跋琊日低声说着,手松开了桂玲珑的嘴,却没有就此拿开,反而用手指在她脸上轻轻触碰着,不是摩挲。只是用指尖轻轻触碰。
桂玲珑只觉得他指尖冰凉,在自己脸上滑动的时候,仿佛是蛇的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