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年玉眯了眯眼,沈栖这样的人都能……都比自己过得要好,她什么都比自己要好。越想越是凄然,而脸颊上的伤口抓心的作痛,薛年玉猛的从中醒过神来。她咬了咬牙,嘴头弥散着浓重的血腥气。如今的什么处境,她自己最清楚不过。
在赵王府,薛年玉已经受了一段时日的冷落,要不是赵王要来镇国公府,恐怕她也没那个运气和跟着出来。自然是为了目的而来,赵王也简单提点了她两句,此番来就是为了劝和裴井兰和陆颂清的亲事。她当时心中暗暗惊了一下,若不是赵王真不知道她跟裴井兰早就已经是水火不容,怎么会让自己这趟过来来当说客。可是……这也是薛年玉唯一翻身的机会,若是办得好了,说不定赵王也能高看她一眼。说来也是无奈之举,不然薛年玉何至于要弄那些泼皮的手段使得裴井兰和陆颂清独处。
眼下薛年玉稳了稳心神,既然她现在吃了这样的亏,也不能白白算了,一定要借着这事恶狠狠的咬下镇国公府的一块肉,好让她们也都知道疼!
“我不走!”薛年玉稳住了心神深吸了口气说道,她慢腾腾的转过身,眼中还噙着眼泪,“老夫人……我的这张脸你是瞧见了的,事是在您府上宅子里出的,年玉……敬着您,也希望您给年玉一个公正的交代。”
老夫人自然也是可惜她的一张脸,语气中多了几分怜解,“要真是有人故意难为你,我也不会袒护了谁。”
薛年玉那眼泪只管往下滚落,浸入到自己脸颊上的伤口中越发刺疼,“老夫人最是公正,年玉也相信老夫人。”她缓缓的转过身朝着才被人扶起的安绥身上扫了一下,下一瞬又往沈栖身上看了一眼,“这二人通通有份害我。”
楚氏可顾不上旁的,可才刚刚为着自己这一房没沾染这事往身上,下一瞬那薛年玉又指着蒋氏道:“她也有份!”
蒋氏年轻,当即脸上神色变换了两下,“……”
可那薛年玉已经转过了头,朝着老夫人继续哀声颤抖着道:“年玉不知道老夫人对着这几人是不是也能做到公正严明。”
沈氏看到身边那楚氏已经按捺不住,心中哂笑一记,原本这事情她自己也不好开口。要说这沈栖下明面上就是沈氏的侄女,她要这么一开口将火往自己身上引就不好了。
“薛侧妃怎好这样诬陷人,我是全程都在的,只有从中劝和的,哪有合伙之说?”蒋氏皱着眉头不急不缓的说道,要说她也算是处变不惊了,到这时候还能辩驳上一两句。
可那薛年玉骤然恶笑,“劝和?”她转过身,抖着眉毛在蒋氏身上冷冷盯着,眼神之中好像带了刀子一样。“那大少奶奶是如何看顾的,竟让我这么一个得了急症的人忽然下了床?”
蒋氏张了张嘴,倒是说不出话来,要真是这事情上纠缠下去,只怕叫大家都误以为了自己在合起火来算计薛年玉。蒋氏是从头至尾都在那边的,自然也比旁人更清楚一份刚才的情况,“就算是下床,也是薛侧妃自己要下床的,当时我也劝过,只是……”只是薛年玉不肯听罢了。
薛年玉一笑,仿佛显然已经知道了蒋氏会有这样的说辞,“好好好,你劝说了两句,就算是尽了自己的责,能将事情都撇的一干二净了?那我再问你,当时你明知这位安绥郡主对我有私愤,为何没从中劝阻?!”
最后的问话骤然拔高了声量,饶是蒋氏强持着镇定也不由惊了两下,脸色迅速泛白。这才是她方才在那边最大的短处和纰漏。一面是赵王侧妃,一面是安绥郡主,蒋氏两方都不想得罪,故而之前就一直在旁没怎么开口劝。只是……她也实在没想这两人之间会闹得这样凶,而这意外也实在发生的措不及防。
薛年玉冷呵呵的笑了两声,“是不是大少奶娘现在又在那想,你当时绝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得这样厉害,才一时疏忽了?当真是好一个推脱的借口!”
蒋氏被这话连连噎住,“你——”
“我会这个下场,难道跟你大少奶奶当真没有半点关系?”
薛年玉现在不单单是要这三人对不住自己,更是要整个镇国公府都对不住自己!只要自己还有一点价值,就不会被如弃子一般的对待。
沈栖望着薛年玉,见她眉眼只见已然没有了半点温度,眼眸之中流转的阴狠戾气,比当日在众人面前知书达理款款而行的娇小姐不知道变换了多少。她的一番话,也都是刻意引导,虽然沈栖不知她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可这蒋氏是二房长媳比起楚氏来为人谨慎圆和上许多,怎么可能明知道这两人会闹得这样厉害还不去劝阻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事情来得太突然,突然得叫人来不及反应。
沈栖拧了拧烟眉,心道事到如今这薛年玉就好像分疯魔了一样要咬着她几人下水,也不难猜这背后的原委——是为了赵王。亦或是,薛年玉在利用这回的受伤,将自己变成一颗有力的棋子。
老夫人之前就已经盘问了事情的经过,如何不清楚这位薛侧妃的话太过心机。她原先也喜欢这年玉丫头,可没想到越到后头就越是失望,到如今竟然是再想着算计了。“要是照这样说,薛侧妃今日来这就是一桩错事了。”老夫人转过脸去,不弄不淡的道了一句。她先前还一直唤薛年玉叫年玉丫头,这会称呼一换,真的是生分了。
薛年玉半点不在意这些,转而为了老夫人话中的意思恼恨了起来,不错,的确是她不该来这,可……薛年玉一只手紧紧捂着脸,一只手却紧紧握住了拳头,“这样说来,老夫人到底还是要包庇这几人不肯给年玉一个公正了?”
这话才从薛年玉的口中说了出来,当即就有一扇耳光扇在了薛年玉那半张尚且完好的脸颊上。饶是沈栖站得远,也似乎能感受到这手掌扬起落下带起的阵风。
薛年玉被扇得偏过了头,斜斜的目光瞥见深紫色的锦服。
赵王才刚过来,收回了落下的手握成了拳,“几时轮到你这样跟镇国公府的老夫人说话了?!”
薛年玉低垂着头不敢出声,心中当真是怯怕得在发抖,她脸上疼得厉害,嘴角亦是溢出了血来。
而赵王接着又朝着老夫人道:“老国公为人刚正不阿,当年老夫人亦是做下过筹粮送前线的壮举,本王相信老夫人定会给本王一个妥善交代。”说这话的时候,赵王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巡视而过。
不同于旁人,薛年玉着实是松了一口气,不为旁的,只因为她着实没做过——她成了一颗有用的棋子。即便是被伤了脸,在赵王这也还算有些用处。
☆、第125章
一场闹剧匆匆散场,沈栖回到自己住着的屋子,奉灯连忙拿了个暖手的手炉过来。奉灯问:“二小姐那可有什么大碍?”
沈栖是又去看裴井兰一遍才回来的,听奉灯这样问摇了下头。此时窗外飘起了雪花,沈栖恍然有些记不得清日子,脱口问了一句:“今儿是几号了?”
“姑娘,已经二十三了,还有几日就快要过年了。”奉灯回道,原本即将过年应当满是喜气,更何况今年府中上下难得一道在外头过年,可之前发生的事情像是一层黑云笼在头顶上,压得每个人都快活不起来。
沈栖低头呷了两口热茶,才将方才的寒气稍稍驱散了些。再一抬头,透过窗子看见裴棠正撑着伞一个人站在庭中,手里头还抱着几只红梅。他欣然长立,一身黑纹月华底衫的直裰,面容温和。沈栖遥遥看过去有些恍惚,只好像……经年隔世又看到了记忆深处那个满是书卷气的裴棠。她不自觉的握紧了两分手中的暖炉,指甲轻轻搔着炉身上的纹样。
裴棠就那样站在那,天地间只剩下白雪和他一个,眉眼沉沉,竟好像看到的也只有沈栖一个。
奉灯之前正在收拾,半晌没听见动静才转过了身去,之后又顺着她视线才瞧见原来沈姑娘不是对着外头下雪出神,而是……而是三少爷在外面。奉灯知趣,立即搁下手中的东西退了出去。
而那边裴棠也轻轻移动了脚步,跨入了熏着炭炉的屋子。他肩上不经意落着的雪花当即化成了细小的水花,裴棠在门口略站了片刻,等到身上冷意稍稍淡了些才往里头来。窗口的地方有一只专门用来的插红梅的白瓷瓶,他宛若轻车熟路一样将手中才采的几只插了进去,顺手又理了一下。
沈栖看着他动作的背影,只觉熟稔得很,细想了想原来她是见过他这样侍弄花草的,只是……自己从前最爱剪了最好的花枝搁在她房中养着,可裴棠却只爱侍弄盆栽。她还记得……裴棠那时候批驳过自己并非真正爱花。
沈栖回忆起旧事,有些失神,猛的反应过来又淡淡然的垂下了长睫。她手中绞缠着那腰间悬着的翠绿绦带,沉默了片刻问:“为什么?”
裴棠手中忽然停顿了一下,“……”他眉头稍稍一皱,反而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沈栖仍然记得那一晚上的火海,他眼中的焦急之色映入了她的心中,可……为什么,为什么上一世他能对自己置若罔闻,这一世却不忍心看着自己死了?
裴棠深吸了口气,沉吟着道:“栖栖——”他喊着她的名字,从口齿间碾磨而出,有种欲言又止的吞吐。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仗着沈栖对他的喜欢,可偏也是她的这种喜欢,才让自己有种不真切的怀疑。
沈栖听他承认过很很很多次的错,仿佛不单是自己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裴棠也同样如此。她忽然想到离魂前那一世,她曾经得过一卦,卦象显示的就是他们二人有宿世的缘分。她轻轻皱了下眉头,似乎再不想细想这些,也不想沉湎在过去不可自拔,故意岔开话题一般的问道:“怎么赵王竟好像是有意刁难镇国公府一样。”
裴棠道:“宫里头那位病情岌岌可危,而且……似乎有意在寻找先帝流落在外的皇子。”
沈栖讶然,初来时她也打听过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况,知道如今的皇帝能继位都是因为先帝病逝前将帝位传给了他的胞弟。可这外头流传的版本未必可信,皇家帝位之争从来都不可能是那样的和顺,怎么……皇帝又要找流落在外的皇子了?转念又想到了一事,沈栖忍不住笑了一记,眉眼弯弯透着光亮,“当初你这镇国公府三少爷也是流落在外,怎么都有这么一出戏?”
裴棠见她语气轻快,忍不住自己嘴角也挂上了一抹笑,继而又道:“眼看着圣心如此,赵王更不可能坐视不理,所以集结了朝中不少大臣,而镇国公府在朝廷上的地位不容小觑,赵王自然要争取。”
沈栖脱口问:“先是让陆颂清和二姐的婚事维系,而后不成就转用了薛年玉的事情来威胁?”她说后自己都不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心道能用这种手段的人岂能让人心服。何况,分明是安绥和薛年玉之间的事情,可这到了最后却硬生生的扯上了镇国公府,也将自己扯了进去,可不是头疼得很。“要说也是稀奇,安绥……平日也没这样戾气重的,我当时有些觉得、她是在故意挑事。”
裴棠当时和沈简二人在跟赵王寒暄,忽然就听了这遭,也是愕然不已。安绥、安绥,正是他两日来所有怀疑的安绥,可这事做出来也是对她影响最大,裴棠也一时想不出为何她要这样做。
沈栖有些烦心,裴棠瞧出了便宽慰道:“上头还有老国公镇着,裴府百年根基,并不容易被动摇。”又说赵王这种人不过是求权求利,一拍两三的事在这档口做了对他也没什么害处。何况,刚才谈话虽然碍着自己在,赵王已经毫不掩饰对沈简那掖楼的兴趣。沈简……何尝不是将来擒制赵王对镇国公府肆意妄为的制衡点。
两人说了一通话,沈栖让奉灯重新换了茶上来,笑吟吟的埋怨了一句:“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你人影,茶都凉了几回了。”
奉灯也是一脸喜色,瞧瞧沈栖又去瞧了瞧裴棠,倏然又紧抿着嘴起来。
沈栖被她看得不自在,摆了摆手催促她快些下去。一转头,看见裴棠目光灼然的盯着自己,不紧不缓从手中掏出了一卷纸,往她面前递。
“……”
沈栖已经有一阵没提笔,可闻见这墨香味道也仍是不住抖了抖神,在书院受磋磨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眼前。而且……沈栖对他写的这东西也有些眼熟,转念忽然想起来,当初裴棠给自己的生辰礼物可不就是这样亲手的提要重点。可现在书院正休息,这又是怎么一出。
☆、第126章 求亲
裴棠见她只是盯着看却迟迟不动手,声音低醇的催促了两句,“打开来看看。”
沈栖直觉这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敌不过裴棠的眼神打开来一看,果然心中更是堵得发慌。光是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就看得眼前发晕,还有各种问答的,她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
“同文书院每年伊始都会办一次入学考核,用来检测书院学生在休假期间的功课。”裴棠似乎深谙其道,特意备下了这些好让她提前有个准备似的。
沈栖原本见了这些就头疼,听裴棠这样一解释更加是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来。默了半晌,她忽然厌烦似得开口道:“什么考核不考核的,明年就一定要上那书院吗?”她就不信这地方能将这事情管得这样严,哪有非逼着自己去做学问的。
裴棠眼中飞快转过一丝得逞,而后又是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旁的地方恐怕都能如你的愿,可这儿毕竟是镇国公府。”
沈栖一撇嘴,“镇国公府又怎么呢!”越想越是动气,旁的也就算了,偏是被关在书院中做学问,只消一想就头疼得很,在这事上她是真有心无力。过了片刻,沈栖咬了咬牙,打定了主意,斩钉截铁了道:“总之,等开了年我说什么都不要再去书院。”说着竟连自己都未察觉口气里带了几分撒娇意味。
裴棠闻言轻扬了下眉梢,眸底溜过一抹异色,“倒是有个法子能让你不去,只是……”裴棠说此话时候的神情为难,似乎也很纠结是不是该将这话告诉给她听一样。
沈栖不疑有他,忙点了头答应,凑了上前问:“只是什么?只要能不去书院,别个我都能做!”
裴棠长眉轻轻皱起,又倏然放松了下来,“只要你成了亲,自然没人再能比你去书院。”他虽然早就将自己和沈栖的亲事在心中反复提及,可当着沈栖的面,这到底还是头一回的。裴棠双眸紧紧望着她,似乎生怕漏了眼前这人脸上出现的任何细微神情的变化。
沈栖一怔,没料到他忽然跟自己提了这一遭的事,双唇嗫喏了两下,“……”
裴棠伸手捧住了近在自己眼前的这张白皙小巧的脸庞,在她的眉心轻轻吻了一下,离开时有些缓慢,好似带着眷恋不舍。“栖栖——你再嫁给我一回,好不好?”他的拇指在沈栖的脸颊上缓缓的摩挲,像是在小心对待稀世珍宝。
沈栖看着那一双眼,犹如璀璨的星辰,又似无底深渊,直将人的魂魄都要勾进去了。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裴棠早依旧将手放在她的脑后,有些克制不住的亲吻上了那一双莹润绯红的唇。异常柔软的温凉触感,几乎叫他想起了跟沈栖上一世初初成亲时候的感觉。纠缠碾磨都似乎不足以表露他此刻的心迹。
两人分开时,沈栖喘息声微重,只觉得心跳得异乎寻常。她双颊嫣红,连带着露出的脖颈沁出了绯色。“你——”从口中溢出的再寻常不过的话也好像是染了春/情的娇喘,沈栖才出了一个字又骤然紧抿了唇,等喘匀了气息才道:“你无耻!”
纵是这样一声,听到裴棠耳中却也已然像是娇嗔,他嘴角含笑,坦然不讳了道:“人前守礼就罢了,难道在栖栖面前还要装君子?”
沈栖忽然接了话,一本正经的回道:“噢,你是承认你是伪君子了?”
裴棠哑然失笑,身上不食烟火的气息褪去,愈发真实。他一俯身,在她耳畔落了话音。“我要真变了小人,也是因为了你。”
热气呵在耳畔,泛起奇异悸动,沈栖哼哼了两声,脸颊饶是羞得染上绯红,大约还是为了他说的话不服气,怎么好的不是因为自己,坏的倒是因为自己了。其实那一日火险之后,两人关系历经生死就已然发生了转变,可这几日下来不甚亲近却还是有些疏远,这几句你来我往之下倒是随意了不少,只好像当中那一段的不愉快都随之消散了。
裴棠有事离开,临了还让她好好考虑,却不接受否定的答案。在他走后不多久,沈栖还未从里头缓过神来,又有一人忽然拜访来了。
这安绥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了一通,她来的时候并没有径自跨进门,而是站在门口面上泫然的望着沈栖。沈栖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你……”她才刚开口,那安绥便提群跑了进来扑入了她怀中,“沈栖——沈栖——”声声唤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撇开今日这桩事,沈栖早就对她所有怀疑,更不敢因为她这么伤心的哭就真的少了提防。沈栖按下心中疑惑,照着寻常问:“怎么了?”
安绥哭得委屈至极,这一时半会根本回不来沈栖的话,等将沈栖肩头的衣裳都几乎哭湿了才从她怀中慢慢直起了身子,仍是抽泣不止,堪堪问道。“今儿的那桩事,你是不是也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