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声闷响震彻大地,车子都跟着颤抖了几下,杜子聿浑身一紧,眼前的黑暗却挡不住脑海里的烈火燎原。
武器库,炸毁了。
沈石……
指尖紧紧扣着木箱,木刺陷入指肚,杜子聿眼眶发热发酸,地面剧烈的震颤告诉他,武器库里绝对有炸弹,还不止一颗。
独立军要撤退,原来是因为,他们在武器库里藏着成吨的炸药,让政府军引火自焚。而
把自己和沈石丢在翡翠库,便是想让他们一并被炸死。
那么,为什么还要在另外两个人身上浪费子弹?
是怕他们人多容易逃脱?还是说那两个人,就是奸细?可如果这些独立军的人连奸细都说崩就崩,又为什么吝惜这两颗子弹,不给他和沈石一个痛快,以免夜长梦多?
也许是单先生让他们活捉?也许在他昏迷的过程中,沈石已经被当做人质抓走了?也许……
脑子里机械地旋转、推理,当时想不通的结,此刻一一解开。那么现在货车要开往哪里?下一个营地?还是国宝第二个藏匿处?单先生又在哪里?有没有识破秦家的赝品,秦牧之还安全吗?
杜子聿脑子转得飞快,快到太阳穴都发起疼来,但是却怎样也停不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他就能听见心底有什么声音,像是祈求更像是呼救。
他的心在小心翼翼地对大脑发问。
那么沈石呢?
沈石是被抓走了还是被丢弃在仓库?
沈石还会活着吗?
沈石呢……
微弱的,细小的,充满了哭腔的声音,像上了弦一样,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逼问着:
沈石呢?
沈石还会活着吗?
沈石呢……
杜子聿承受着内心的拷问,在车上颠簸了很久,直至心肝肺都要被颠出来,货车终于停下,有人打开货,把一箱一箱地货往下搬运。杜子聿透过木头的缝隙感受到了光,但很快又陷入黑暗之中。这些箱子似乎还是被转移到一个仓库里,等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杜子聿用脊背和头猛地撞了几下箱子,木头盖子便被撞开,他整个人从木箱子翻出来,跌倒在地上。
这地方果然是一个仓库,却比翡翠营的仓库大很多。除了翡翠原石的木箱子,还有很多标记着几号的木箱,杜子聿无心多看,走到库房门口推了推,门从外面锁住了。他又检查了一遍仓库,发现顶部有通风口,立刻借着木头箱子爬上去,推开通风窗口,里面果然有风道。他马上双手一撑,顺着风道往里爬行。
约莫过了五分钟,他发现了第二扇通风窗,底下是昏暗的走廊,杜子聿的视线扫过印花地毯和烫金壁纸,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个走廊,不正是“黑市”赌场外面的走廊吗?
难道说,国宝也在黑市里?!
杜子聿不敢轻易下去,他张望着找到老罗的赌石师曾经住过的房间,朝着那个方向爬过去,很快就找到房间内的换气窗,下面是洗手间,他又等了一会儿,隐约能听见隔壁有人声,但听不清说了什么。又过了很久,外面传出走动声和关门声,杜子聿这才小心翼翼从换气窗跳下来,悄悄推开洗手间门,房间里并没有人。
稍微松了口气,杜子聿迅速推开自己曾经休息过的卧室门,又立刻反锁上,床头有一部座机,他冲过去,抓起听筒,想了想,拨下一串号码。
很快,电话被接通,那边喂了一声,杜子聿立刻道:“罗叔,是我。”
“小杜?!”老罗显然很惊讶:“你这个号码……”
“罗叔,我们谈笔生意啊?”杜子聿忽然打断老罗的问话:“我人在黑市,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当赌石师,帮你赚钱吗?你把权限给我,今天晚上压我,我让你稳赢。”
“你怎么又跑到黑市去了?不怕单先生了?”
“今晚你的赌石师是谁?我要顶替他上场。”
“小杜,你……没事吧?”老罗听出来杜子聿语气的不对劲,却又被抢白了去。
“罗叔,你没事吧?有钱都不赚?”
老罗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答应道:“行了,我知道了。这事交给我办,你等着。”
“我在你的包房,等你的人来。”杜子聿说完,直接挂断电话,眼睛微微眯起来。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的话,今天晚上,就是他和单先生最后的战场。
————
黑市的赌场依旧还是那个纸醉金迷的不夜城,杜子聿顶替老罗的赌石师坐在擂台上,视线扫着擂台一侧的赌石墙。他的眼力今非昔比,只一眼,脸上便浮现出讥诮的笑意,他转回头看着对面的生面孔,竟然是个欧洲人。视线再度落在这人选中的赌石上,杜子聿的笑意渐渐加深,轻轻哼了一声。
“我选第三排倒数第二颗石头。”这句话说完,台下一片嘘声,刚刚那个欧洲人选的皮壳就很差了,没想到这个中国人更没眼光。
杜子聿仿佛听见了下面这些赌徒的腹谤,他冷笑了一下,眼睛一直紧盯着裁判,以至于这个人脸上的难色尽管一闪而逝,却准确地被他捕捉到了。
这个单先生,果然是老奸巨猾!
第100章 决绝
“Sure?”
赌场的裁判竟然会问玩家确不确定,杜子聿心里冷笑,表情却显得非常无辜,用英语反问对方,难道这颗石头不能选吗?
裁判没办法再说下去,只好请工作人员把原石取下,放在杜子聿面前的赌桌上,示意另一方的对手先行切石。欧洲人虽然模样不像赌石行家,倒也毫不怯场,轻易地在石头上画出痕迹,切开来便是一面高绿。
台下看客纷纷赞叹出声,杜子聿盯着那湖水般的完美切面,哼了一声,在自己的石头上同样草草画出一笔,示意可以切石了。不消片刻,杜子聿这一面切好,竟然也是不输对方的高绿色。
场下瞬间炸开锅,赌客们纷纷去投注台下注。今晚的赌博有别于上次,用的是是黑市的另外一种常用规则,赌客不仅可以下注,还可以根据切石的情况,向原石投标,投标开放的时间,只限每轮切石结束后,赌客可以任选两颗赌石进行投标,在赌石结束前,他们随时可以追加投标金额。而当赌石结束,无论擂台上的输赢,投标金额最高者,都可以购买心仪的原石。但是,一经投标,不可弃权。也就是说,你选的石头切垮了,也要硬着头皮收了。而对于切涨的情况,台上的两位赌石师的获胜方,是有权以最高竞标价格优先购买赌石的。
于是,黑市除了单先生的赌石师,还有很多大佬为了能占得竞标的先机,专门培养自己的赌石师,老罗也在其列。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老罗和单先生当时才都对杜子聿产生了兴趣。
又轮到欧洲人切石,杜子聿紧紧盯着他,这人似乎很有自信,完全不细看石头,随手一画便把石头给到工作人员。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倒真有一番大家风范,唬人得很。
但可惜观察者是杜子聿,他只肖一眼便看得明白,这石头的确有着一层好看的翠层,但从第一刀开始,这小子画线的地方根本就不对。可等石头切好回来,反而切得很准。其实,这一厘米以内的误差,台下的人完全看不出,甚至台上的人,如果不仔细观察,也很难发现猫腻。
但偏偏,杜子聿是能看见翠层的人,这点偏差,根本逃不过他的双眼。很明显,切石的人在帮他作假,他赢了便可买走这块原石,而这块原石里的玄机……
杜子聿冷哼一声,把自己的石头也画好线。
这块原石,连同他手里这颗,都不是天然的。他们切出的优质翠面,是后期粘黏上的,而这里面,根本就没有翡翠肉,只是用来掩人耳目,藏匿更要命的东西的。
这里面的东西,就是他一直要找的谢士枋翠饰。
擂台上的两个人,一个作弊,一个开挂,赌石的速度是相当快的。两块原石不到半个小时,就被剥得只剩一面,轮到杜子聿切石,他提笔在原石正中间画了一道:“这样切。”
从正中间匹开?!
全场一阵哗然,连裁判都不可置信的盯着他,杜子聿却冷静地点点头:“切。”
可这次,工作人员没有来取石头,杜子聿笑起来,明知故问道:“怎么了?这样不能切吗?”
“先生,你在破坏规则。”
“根据规则,赌石师故意切垮原石,将处以罚金,并被永远取消赌石资格。”杜子聿点点头:“但你也要先切石,才能知道我是不是在破坏规则。现在,我的判断是,从这里,是最优的切法。我认为,如果你们无法按照赌石师的判断完成切石,反而说明有问题的不是我,而是这块石头。”
“抱歉,我认为你现在充满攻击性。”工作人员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有保安开始往擂台上走:“我需要你配合我们,先进行身份复核。”
“为什么不能先切石头?!”这时,台下忽然响起不满的抗议。
“难道石头里面有问题吗?!”
“这块石头是不是假货?只有外层是翡翠?”
“这块石头,我们是压了钱的!你们必须证明它不是假货!”
此起彼伏的质问声打乱了赌场的秩序,甚至有人神情激愤地要冲上擂台,保安不得不分出一部分人手去控制失控的人群。杜子聿侧目像人群中望去,忽然愣了一下,在赌场靠近门口的地方,竟然站着老罗!
老罗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他朝着杜子聿微微一笑,朝几个方向扬扬下巴,杜子聿立刻发现了他安插的人在偷偷朝着擂台聚拢。眼看赌场的保安已经冲上来,忽然从人群中窜上来一个男人,冲向杜子聿对面的赌石,抱住就跑。几乎是同时,杜子聿也抱起自己这一块,飞身朝擂台另一侧跑去。
老罗前来接应的人已经赶到,他们穿越人群飞速逃窜,保安们在身后紧追不舍,却碍于赌场里人头攒动,不敢轻易开枪。杜子聿被老罗的人拉扯着,勉力飞奔,身体不断地撞击在人群之中,却死死抱着怀里的翡翠原石,视线的尽头是站在那里等他的老罗,他的人已经和保安扭打到一起,想必赌场外的走廊里也早已被赶来的保安堵死。
这时候,外面响起枪声。杜子聿皱眉,忽然眼前猛然一黑,他一个踉跄,立刻被身边的人拉住,这才又恢复了视觉。
眼睛……
本就剧烈跳动的心脏再次失了速,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袭来,让他胸口发疼。杜子聿几乎是麻木地跑到赌场门口,被老罗的人包围着护送出去,他仓促之间,根本没找到老罗的身影,就被推搡着冲下楼。
不知道是因为过度恐慌,还是眼睛真的出了问题。楼道里异常昏暗,台阶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身后不断传来打斗声和枪声,杜子聿被前面的人扯着,冲进地下室的瞬间,一辆黑车正停在楼道口,他被拽上车,身后的人刚迈进一条腿,侧面一辆轿车飞驰而过,车门被撞破,人直接撞飞出去。杜子聿眼睁睁看着,还剩下十来个人逃命似的冲出来,而自己这辆车托着残破的车门猛地飞冲而去,舍弃了那些刚刚保护过自己的人。
杜子聿抓紧车顶扶手,眼看身后黑车紧逼着追逐过来。司机猛给油门,发动机重荷下发出诡异的噪声和焦糊味,迎面忽然出现一辆军用越野,他们的车子瞬间右转,只听一声巨响,越野车和黑车撞个正着,黑车前机盖瞬间掀起,冒出大片黑烟。这时候,杜子聿的车子转了个弯,沿原路冲出停车场。
掩护黑市的废车场已经成为一片战场,和单先生的人交战的,却不是老罗的人,而是缅甸军方。杜子聿的车在一片枪林弹雨中企图冲出废车场,忽然车子往左边歪掉,左后轮车胎被打爆了,车子无法控制地冲出去,撞到汽油桶,被迫停下。杜子聿和车上另一个人撞开车门滚下车,就地滚到一辆废车后,那人护着杜子聿,端起枪。
这时候轰然一声,刚刚抛锚的车子就在身后爆炸,热浪和地面的颤动袭来,杜子聿抱头扑倒在地。不多时候,身后有缅甸兵跑来接应,护送着他们往缅甸火力方向撤退。
缅方火力明显更强,杜子聿总算回到缅军的保护范围,就被送上一辆越野车迅速撤离,缅军不通英语和中文,还全是陌生面孔,杜子聿根本无法跟他们交流,也无从问起到底是怎么了,车子开走时,他只抱着块翡翠原石,连老罗的下落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