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阵的过程极为繁琐,游弋不敢耽搁,于是狂乱地忙乎了十数日。待他终于将灵植种尽,将压阵石摆上并筑好阵心的土基之时,却听闻了一件非常不妙的大事。
“游君临失踪了。”季仲卿沉声道。
*
无名谷冷清依旧,待两人赶到之时,唐芋弦已经等候着了。这姑娘的面上有几分自责,见游弋来时更是不安:“昨夜我实在累,没有打坐径直去睡了。没想到……”
“无事。”游弋虽然心情不悦,但这些事儿还是分得清的:“我本来就是麻烦你,没有还让你日夜不分帮我看人的道理。”
这些话说的真挚,唐芋弦不由得笑了一下,引他们入了屋:“我用法诀封锁了此间的气息,你们看看有无发现。”
屋内一片昏暗,之前放置游君临的高床之上空空如也。剑修与游弋一道入内查看,神识彻底地清扫一番,却发现确实没有丝毫遗留的诡异痕迹。
游弋蹲在地上叹了口气,面上茫然:“这没道理……”
若这次让游君临逃了,下次再遇见说不定已是逆转的局面。
他与剑修走时在这家木屋外设下了结界。他的能力不去计算,只说季仲卿的手段,就不是简单角色可以破除的了。游弋想不出有什么手法可以丝毫不惊动地唤醒游君临,并不遗落丝毫线索,飘散带人离去。
——天道请了谁来救场?
思来想去没有答案,游弋无法,只能用肉眼来翻找一些不沾灵息的异常之处了。他本想着既然灵气不泄露丝毫,更不可能在这种方面有所纰漏,所以没抱太大的期望。谁知一番仔细探索之下,真被他察觉到了不对。
游弋看着高床地下一摸焦黑印记,神色莫名地叹了口气。
“真是个傻到不行的小姑娘。”
火焰烧灼的痕迹,又执着于游君临。除却钟媛媛,他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灵火不是人类,不收结界限制。而气息自然也是被火焰烧灼了个干净。大抵是察觉到不对,那位小姑娘才会由天道指引潜伏而来。
游弋本不太把文中男女主人的情感线看在眼里,但如今也不得不哑了炮。三位女主之中,唯有钟媛媛是常年待在游君临身旁的,小姑娘不谙世事,喜欢上了便是真真的一根筋,奋不顾身,死而后已。这样令人哭笑不得又满心酸涩的傻样,连他也无法指责。
游弋就是有些替钟媛媛心酸——这样一个渣男,究竟要做到何种地步,才能够完完全全地留下他?
就怕这只会是一个少女粉红猩红交叠的梦想而已。
季仲卿看他面色不对,过去轻轻把人揽进怀里。他本是单纯地想安抚游弋,但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游家。”剑修说。
游弋正把脑袋搁在他胸口郁闷地乱蹭,闻言懵了一下,“什么?”
“游君临,会不会放过游家?”
第六十九章 乞求
小极天,游家。
游弋与季仲卿一同赶到之时,天边才倏忽蹿起了第一道火光。这片光亮烧燎着浮上天际,轻盈地点亮了空中薄云,化作了一片灼灼的晚霞。耳畔尖锐的啸声一浪高过一浪,自已然混乱的一侧门而入,两人嗅见了一阵浓郁的血腥气息。
“……不可能。”游弋随手为重伤的一人拂去了身上沾粘的橘色火苗,心中一寒,“游君临绝对没有这般厉害。”
这出手的火焰明显带了钟媛媛的气息,气势更是盛于几日前,进阶的速度明显不是正常人可及的——莫非是天道心急了,打算将这世界的基本法则也弃之不顾?
游弋咬了咬牙,不敢再费时间多想。
一旁的剑修比他更为肃然,竟难的将诛凡剑出鞘,提在手中沉声道:“小极天刚受重创,这威势超破此间的承受太多,必须把他迅速拿下。”季仲卿用空余的那只手轻轻搭上游弋的发顶,轻划过一道竖线,“我将他逼至阵法处,游家正院有十数魔修需要你自行解决……尽快赶来。”
“……他,如今是什么境界?”游弋心存侥幸。
季仲卿遥遥望了眼西方:“即将渡劫——有人在助他。”
游君临一场濒死,好不容易救回却又落入了游弋手中。大抵是锁仙阵的建成最终逼急了天道,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游君临得以操控钟媛媛的力量,又让其的修为一路飙升,想令其突围并彻底除去游弋这个变数。新仇旧仇一叠加,游君临便径直杀来了游家,一副即便逼出了游弋也不会放过此间子弟的凶狠模样。
谁知他忽然就要进升渡劫境。
渡劫不易,即便是游君临也不得不停下步子寻了一方院落进阶,而还有一人心怀不轨,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思,竟从九重至顶降来下界,为作恶的这人坦荡地撑起腰来。
天穹乌云已经汇集,雷劫酝酿。
而也参与进了其中的东圣海一众魔修,则直指游致远。游家弟子各自逃散,长老几人重创,不知能否救回,游致远的境地必然是极为危险的。若无人前去救援,恐怕今日就要把命搭上了。
游弋知晓这是最好的法子,只得咬着牙应下——以他如今的情况,一见连季仲卿都要忌惮的人必然是要退避的了,与其去拖后腿,不如趁机把游家之人救回。他不知晓前来助阵游君临的那人是谁……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小人物。
因为剑修的面色并不轻松。
摸了下指尾的契器,游弋郑重地点头:“我会去找你。”
……
…………
游致远止步于渡劫中阶多年,实力压了东圣海圣王半步,才会使游家能安稳至今。但如今这半步的优势,都在围环着的十数魔修的攻势之下不复存在。
东圣海不但是此间魔门之名,更是圣王的名字。三百年前,小极天的这座魔宗还不叫这个名字,直至一只魔修独身杀上了山门正殿,数拳便把当权的魔门门主打下了山峰。从此,山门更名,万魔皆伏,一**炼了由东圣海创出的魔道功法白发决。
修魔途中,东圣海顺风顺水。唯一阻碍了他的便只有游家,便只有顽固不堪却又无法击败的游致远。
他不悦,誓要将这人踩在脚下。
因为这股执念,此番游君临展现出一身飙升的修为,并径直劝他一道杀来此间时,东圣海并无犹豫,就直接应了下来。他领了最为精锐的几位从属,也不管是否卑鄙,围攻以求将游致远杀灭。
火光汹涌,白烟漫天。游家正院伫立百年的红墙朱瓦破碎倾塌,梁柱折断,碎砾与尘灰之间,游致远一身血衣孤独而立。其余之人在他的坚持下早已避开远去,如今这般凶猛的境地之中,他除了苦笑别无他法。
右臂已失了知觉,灵气也因一场大战透支将尽。而环绕的魔修虽只剩五人且各自伤级不一,却不是他可以对付得了的了。
眼见对家领头的白发人再次拍来一掌,游致远狼狈地迈步企图退开。但这一掌至少有东圣海全盛时期的六成力道,来势汹汹,几乎不可抵挡。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意逼至人前,像是饿兽,冲他野蛮地张口欲吞——
“——彭!”
白玉颜色的十数枝条飞射而来,以熟悉的姿态圈护住就中的游致远,而掌印则结实地拍在了这一环的防护上。血色逼至,如海涛拍岸,两方对峙之间几乎把这块地域的所有灵气与魔息欺退逼走,石沙也向八方畏惧地散开,地石龟裂破碎,巨响过后,万籁声寂。
游弋被打断了几条的枝茎,破烂了几多圆鼓鼓的叶片,不由疼得眉头一皱。他的叶脉伤处淌出一些浅紫色的血,血中却是洁净芬芳的灵气气味。
他终于赶到了游致远身前。
“……游家的弟子?”东圣海面上几乎不可抑制的喜色顿时泯灭,冷笑着望向了对面指尖滴血的游弋。但魔物不欲与他多言——西侧的巨响,即便隔了百间的屋子也能听见。他一心急着要干净了这些家伙再去寻季仲卿,他怕天道再发飙,做出什么常理之外的事儿来。
魔物修为不明,虽比不上此刻的游君临,但处理了这位实力剩半的魔修还是可能的。游弋不再停滞,也不去看他身后游致远莫名的神色,十指化作木心莲的枝叶,长箭一般激射而去。他的本体却后退了一步,迫近游致远时非常干脆地喊了一声:“爹。”
半晌没得到回应,游弋心中一急,趁与对方魔修缠斗的空档回头看了一眼。游致远有些呆怔地看着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灵气的波动,想来是在方才的打斗之中已耗费干净,模样颇为狼狈。魔物心中无奈,又提醒道:“我以灵气助你施法,快快快!”
游致远这才惊醒。
游弋的攻击手段在多人围困之中并不能很好的施展,反倒是防御更为厚实。虽然不明白游弋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他在如此状态之下放出法术,但神智迟疑的空档之间,游致远的双手却已下意识地动了起来——十指纷飞,艰涩却最终顺利地掐出了一个凝结法印的手诀。
“游离印”。
作为游家震慑小极天的法术,这枚游离印若真能成就,必然能轻易解除眼前的困境。但即便是游致远那一身浑厚的灵气,耗费干净也不过能支撑起四次的攻击。
待游致远意识归拢,想要停止之时,却感到一股灵息竟亲昵地倚在他的手边,顺着结印的手诀汇作一枚方形的玄妙光块,凝结在一处。而游弋几乎是一瞬间便察觉到自己攒了许久的灵力飞速流逝,他收回一身枝条,源着血脉之中的默契后退一步。
游离印出。
嚣风鼓舞,东圣海为首的五人凭借心头那一瞬极为危险的预兆跳开一步。但游致远的手速更快,完型的法印经他的手诀一引导,几乎是一瞬间便带着澎湃的灵息逼至东圣海的面前。光明炸裂之时,尚存一丝逃跑可能的圣王脑中忽然一空,出现了一口血淋淋的池子。
池边,由他亲手杀害的妻儿亲属,一身记忆中的素净衣衫,侧过半张脸,静谧地冲他微笑。
凉丝丝的腥风中,一缕看似慢悠悠,却又极为灵敏的光线自众人身后飞来,茫然惊惧的东圣海垂头望去,游离印的光辉绞着他的骨肉,自下向上,飞快地将他吞噬。
光明过境,黑夜来至。
……
…………
游弋觉得脑仁一阵阵尖锐的疼,方才游致远那一出手抽走了他太多的灵气,让他的膝腿不由发软。待眼前的白芒散尽,露出已然显现夜色的天穹时,他没忍住戳了一把怀中蹦跶的胖鸟。
魇陌唧唧喳喳:“你就如此对待你的好队友?”
松了口气的游弋好心情地又揉了揉他的脑门。
方才那一下,若是被东圣海逃离了,恐怕事情又要再逆转。好在魇陌与嗜血藤及时出关,这只鸟儿用秘术牵制了一下那位圣王的心神,才得以赢得干干净净。
想到这儿,他一抬头,与神态复杂的游致远对上了眼神。
“你……”离家出走多年的儿子忽然出现面前,又强势地救了他一命。游致远的心情颇为复杂。他想起家族大比那一日,季仲卿的话、游君临的话,以及紧要关头忽然出现的——像方才护住他一般护住了东圣海小堂主的白玉枝叶。
几多问题含在喉间,他迟疑了许久,最终问的却是:“你和季家的那人——”
游弋轻轻点了下头。
他与这具壳子的爹并没有什么可以聊的,为了避免尴尬,也是为了节省时间,游弋语速飞快地道:“待今日事成后,我会去季家。”魔物并没有详细去说究竟是什么事儿,只是微微垂首轻声补了一句:“……我可能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