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她出马,去书房把儿子揪出来,苦口婆心了一番,“闰土一个月没着家,他娘他弟妹肯定也想他了,你劝他出来,让他爹领他回去,来年不是来能再来么?”
迅哥儿一贯听母亲的话,这才不情不愿的跑到厨房里,唤了声,“闰土?”
闰土的哭声停住了,从灶台里面钻出来个头来,一身黑灰,鼻子脸颊黑乎乎的,“迅哥儿?”
迅哥儿唤:“你出来吧…”
闰土静默了一会儿不说话,迅哥儿以为他生气了,正要开口安慰,却听他说,“这口小,我卡住了……”
迅哥儿哭笑不得,把他拖出来,见他黑乎乎的变了个煤人儿,忍不住笑起来,闰土也知道自己模样怂,便也破涕为笑。
迅哥儿与他说,“现在你走了,来年你还来,好吗?”
闰土郑重答应了,两人勾了手指,才恋恋不舍得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贝壳小子:呵呵
☆、小时候那点事儿2
来年又到了闰土父亲来周家做忙月的时候,按理说闰土是家里最帮得上忙的孩子,又兼家里活计也来不及做,本不该让闰土一起上周家去,但是耐不住闰土软磨硬泡,他爹很疼这个孩子,便还带着他上周家。
迅哥儿听说闰土还来,早就激动地心思不知跑哪儿去了,日盼夜盼,终于等到这一日,早早就在门口张望。
他母亲还笑他,“平日里不是挺有威严的,你这哪有做大哥的样子?”
迅哥儿才要低下头,他母亲又说,“玩便玩吧,带上你弟弟们,那日你弟弟还说,闰土一来,大哥便不同他玩了。”
迅哥儿连连点头,又踮着脚尖望,远远看见闰土和他父亲来了。
这一年闰土倒是没大变化,还是那圆圆的脸,黝黑发亮的皮肤,爽朗的笑容,只换了件新衣裳,脖子里的银项圈依旧明晃晃的,衬着明晃晃的笑脸,虽是个灰头土脸的海边娃子,却又不那么灰头土脸,远远看见迅哥儿,连忙挥舞起了臂膀。
两个人一年没见面不知是羞怯还是怎的,本来都是心心念念要见面,这下面对面站着谁都不先开口说话,感觉竟是有些陌生。
这么杵了一会儿,闰土才笑着开口道,“迅哥儿,你长高啦。”
晚年时,迅哥儿回忆起年少时的一幕幕总忘不了这个画面,他在的日记里写道:那时,你是否想我,但又碍着面子不说。我如此猜测,皆是因为我想你,却又碍着面子不肯说。
迅哥儿这时也笑开了,两人久别未见,更是有说不完的经历和趣事要分享。这一年虽也有年忙,却没了值年的大担子,闰土整日和迅哥儿作一堆玩耍。两人或一块儿看书或一会儿玩闹,当然,看书时往往是迅哥儿念,闰土云里雾里地听着,玩闹时往往是闰土满脸骄傲地教,迅哥儿仿佛看小英雄般看着他。
下了大雪,闰土便教迅哥儿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一拉,将鸟雀照在竹匾下。
谁知迅哥儿手笨,试了十几次都不见能罩住一只鸟儿,反而惊得周遭鸟儿都不敢来吃了。
闰土就大笑着和迅哥儿说:“鸟儿都可有脾气,也有见识。”
“是是是,精卫填海,玄鸟生商,有鹏之背不知其广,扶摇而上九万里,都是鸟中翘楚,鸟中神仙。”迅哥儿应道。
闰土不解,“那又是什么?我倒没听过。但是阿公说过,有翅膀的动物都有脾性,从前他在浪头里救下一只海燕,那海燕明明受了伤却还是不肯近人,碰也碰不得一下,等到伤稍好,便拍拍翅膀飞走了。但后来每每大风大雨不能下海的日子,那海燕就送两条小鱼到阿公窗口,只是再没露过脸,直到阿公有日对着窗口说,‘小鸟儿,大风大浪,归巢去吧’,此后便不再来了。阿公说,那是海上的侍者,轻易不见人,海民能看见,都是它海鸟的身子。”
迅哥儿笑起来,“果然也有个神仙在这儿等着呢!”
两人用如此“陷阱诡计”的方法捕鸟没捕成,闰土又想了一招光明磊落的法子:上树掏鸟窝。
冬天的鸟窝很好找,光秃秃的树杈上挂着的就是了。
两人找了臂不能环抱的大树,和毛毛虫似的搂着树干往上扭,迅哥儿这等城里长大御宅屋的少爷,哪个会爬树呢?就见到闰土都已到树端了,迅哥儿还在五六米处挣扎。
“闰土,你且小心着,慢点儿爬。”
闰土回头笑,“迅哥儿你该好好练练,不然去了海边,槟榔树也上不去,柿子树枇杷树石榴树统统上不去,怎么摘果子吃。”
迅哥儿干脆抱着树干不动了,“那我不摘,我在树下等你,你摘了丢下来,我兜着。”
闰土裂开了嘴,“那也好。”
两人折腾半天上了树,鸟却不在窝里。上树本就不容易,下树更难,折腾半天还是由迅哥儿先下,闰土在上面拽着他一把,让他慢慢地往下挪。这么稳稳地爬了一半,磨得两人手都脱了一层皮,又是冬天,冻得指头冰凉,毫无知觉,闰土一手抓着迅哥儿,另一只手就松了劲儿,“哎呦”一声就栽了下去。
迅哥儿心里一凉,手一脱力也栽了下去。
好在离地面只剩五六米,地上又铺了一层雪,两人身子轻,滚做一团倒没摔伤,擦破点皮,相视一眼,干脆坐在雪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倒是路过的迅哥儿娘看见刚刚那一幕急得心脏都差点跳出口去,连忙过去将两人从雪地里捡起来,嘴里念着,“这不知怎得,竟淘气起来了…”将两人数落了一顿。
从前迅哥儿的日子就是在读书里暑来寒往,旦只要闰土一来,仿佛就“上天入地”起来了。
但是“上天入地”的日子实在短暂,过了年忙闰土便要回去。两人心里只盼望着,来年还能相见,才惜惜而别。
可见面也不总是这么顺利,赶上闰土家实在忙不开,两人便错过一年。
但是闰土会让他爹带一包贝壳还有极好看的鸟毛给迅哥儿,迅哥儿便和宝贝似的捧着这些东西,想起闰土和他说的神奇的故事,听听贝壳中,果真有海的声音,心里便不知不觉喜滋滋的,竟笑出来。
他也让闰土爹给闰土捎一些东西,但总觉得不及闰土带来的有趣,不知闰土稀不稀罕。
见面时闰土告诉他,可稀罕啦,那些东西在他们海边的渔村里都没处见,张二小子常常要趁他不留神抢去,可耐不住他机灵,总是没机会下手。
闰土又问迅哥儿,“我给你的贝壳好看么?养出贝壳姑娘了么?”
迅哥儿哭笑不得:“哪有什么贝壳姑娘…”
闰土解释道,“许是贝壳姑娘只有在海边才能养出来,离了还便没有海气了,这样罢,下次你去海边,兴许就有了…”
为了一起养这贝壳姑娘,两人不知怎么折腾,将大水缸打破了,迅哥儿一贯诚实,却也学着调皮起来,说是弟弟打破的。母亲从不怀疑迅哥儿撒谎,便将弟弟训了一顿。弟弟收了闰土的贝壳,也不吱声了,爱训便训,皮实着呢。
自此,弟弟也常常成了背黑锅的,母亲也发现,她家三个小子终于让她操心起来。
有一回朱家台门的姑娘少爷来做客,也算是常客,迅哥儿和弟弟是不得不陪伴的,便把闰土也带上。几个人到湖边去打水漂,又把几根柳树条子捆在一起,绑在树上,在湖畔荡来荡去,几个男孩儿玩得高兴,朱姑娘跟在屁股后面本就跟不上,不止怎地竟落了水。
这一落不要紧,闰土打小海边长大,水性好,眼疾手快地跳进湖里将朱姑娘捞了起来,这一冻却让本就娇小柔弱的朱姑娘生了场大病。
周老爷大怒,要教训教训这几个小子,闰土父亲更是跳了起来,手里握着藤条二话不说就往闰土身上抽去。庄稼人手劲大,抽下去鞭鞭淤紫。
迅哥儿连忙出来护着他的伙伴,“本不怪闰土,伊也不是闰土推下去的,闰土也下冰湖去救伊,不曾生病,是伊身体差罢了,怪不得闰土…”
家里最听话懂事,最悟君子之道的迅哥儿竟然说出这等混话来,气的周老爷执起藤条也往迅哥儿身上招呼。
这对难兄难弟晚上躺在迅哥儿的床上,浑身发疼,翻个身都不利索。
闰土嘶嘶喘气:“哎呦哎呦哎呦,你小心点儿动,疼。”
“好好好,我不动便是了,你爹手下黑,想必很疼罢。”
“疼极了,想必你也疼极了。”闰土难过道,“迅哥儿,是我害了你。”
迅哥儿第一次讨了打却丝丝不觉得难过,不觉羞愧,也不觉心中愤愤,见闰土如此灰溜溜的样子,反倒弹弹闰土的脑瓜子,笑眯眯道,“是啊,我所有祸都是为你闯的。”
这话脱口随意,却惹得两人心中皆是一动,竟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话来。
闰土也不顾一声鞭印子,朝里一翻身,咕哝一句,“睡去了。”
迅哥儿轻轻在他耳边说,“来年夏天我放了假,去海边寻你玩好么?”
闰土哇地一声跳起来,激动道:“当真么?”
迅哥儿笑他,“不是睡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迅哥儿:心情一好,骚话就多
☆、少年时那些事儿1
迅哥儿本没想玩笑,却是打算来年夏天央母亲同意他去海边住些日子,可是这一年他爷爷入了狱,似再无归期,父亲仕途也没了希望,家人心中都泱泱不快,也就把这事耽搁了,心想盼到年再与闰土相见,但这一年闰土父亲也没来帮忙。
两人每每见面都要说起的那片海,是在迅哥儿十六岁这年才有机会一起见到。
这年迅哥儿春季生了一场病,母亲嘱咐他多出去走动,他却不愿意,整日闷在房中,母亲心念一动,便想到要他夏天与闰土去作伴。
果然迅哥儿整日就盼着夏天赶紧地来,他好和闰土再见面。
这一次见面距上次隔了好几年,两人都长成小伙子了,面上已隐隐有成熟男人的影子。
闰土站在大海蓝天之下,缱绻的浪头在他脚脖子处徘徊,海鸥成对在他的背后飞起。
他的皮肤晒得更加黝黑发亮,附着一层汗,太阳底下晶晶亮,身体更加结实壮硕。他挽着袖子和裤管,腿上长出了一层打卷的黑毛,随着说话,喉咙上的什/物也上下滚动。本来的浓眉大眼更是有劲了,眼神仍旧亮闪闪的,只有脖子里那个银项圈还是没有变。
迅哥儿勾着他的脖子感慨,“这般……闰土,你可变了不少!”
闰土笑吟吟道,“你不也是这样么,不独独我一个人。”
男人长成了,都要这样,别人身上他看不出这许多般的变化来,却独独闰土的身上成熟的气息,叫他一眼就瞧见了。
在海边的生活虽然清苦些,却比在周家台门自由许多。两人一向玩得好,在这浩渺的天地里更是如沙鸥一般,从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