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烟歌行

《卷五?久歌》〈章五三?悄然成别〉#2

御宅书屋备用网站
    《卷五?久歌》〈章五三?悄然成别〉#2

    赵炅率人自宫狱离去后,不知多久,直至那脚步声远得一丝不剩,直到地窖内兀自迢遥于天光、徒余无尽幽暗,向府家僕们方从绷张至极的惊恐中,猛然鬆懈下来,纷纷颤着腿、凑到向延恩身边,却又畏惧那个肢体残破、看不清轮廓的男人,不敢过于靠近铁栅。

    只有拾翠,从向延恩口中,认出了那个男人,喀地朝铁栅前一跪,才开口便哭出声。

    「将军大人──你为了姑爷与小姐……」汩汩的热泪自拾翠双眸眼眶不断涌出,喉头的块垒哽哑了声嗓。她不断抬袖抹着,可越是抹、泪水偏生越是汹涌。

    陪嫁至黎府后,她与黎仲容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只知道黎仲容素不待见黎久歌、也未给过他好脸色看,理当与向云烟、黎久歌站在同一侧的拾翠,自然说不上对黎仲容多有好感。可直到那夜,她与挽红苦等不到向云烟与黎久歌回府,却见一抹颀长伟岸的身影、身披着廊檐下风灯的烛光、缓缓走来、踏入黎府角落那幢畸零的小屋。

    此后的每夜,黎仲容都会来到小屋,什幺也不做,只是不发一语、静静地站在屋中。她们方明白,黎仲容对黎久歌的在乎、不曾亚于向延恩对向云烟的疼惜一丝一毫,只是藏得太深、太晦。

    拾翠的泪水扑簌簌地落、沾滚在她衣襬、膝腿之上,教望着两人的向延恩心中不捨、却又心酸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歪靠在铁栅上的黎仲容,面容让披散的髮掩去大半,只见得另一侧的肩头微微转动、身子细颤,似是要绷出全身的气力、以挪动另一只完好的臂膀。他吃力地将手探过身子,抓住被卸去臂膀的那侧衣袖,用力将之抓紧,衣袖布料在他掌心被攒皱成一团。倏地,他又鬆开指掌,衣袖自他掌心垂落,他努着已然乾哑声竭的嗓:

    「不过……一只臂膀……黎某尚给得起,可我……愧为人父……做不好久歌的爹,也做不好……其他人的……」黎仲容从喉深之处用力地发出每个字。乾哑嗓音,听来宛若兽物的哭嚎。

    「莫不是──」向延恩听清黎仲容话语,陡然心惊,「黎大人并非单独一人给请来此处?」

    只见黎仲容将头转向自己那间囚房所属的深深黑暗,背着向延恩、点了点头。几乎是同时,向延恩心跳一岔,听着他的回应、却见眼前牢房空蕩余黎仲容一人,极其恐惧的预感猛然攫住他的心口、蚕食鲸吞。向延恩张哑着嘴,却明白自己不该再追问下去,于是一瞬怔愕在原地。

    「丞、丞相大人……这一切……到底……」一旁,向府家僕中的杜大娘颤着嗓、问出众人心中的疑惑,一双双眸光寄盼似地、落在向延恩身上。

    不明就里地让侍卫司押来此处、皇帝的出现、眼前断臂的男人、拾翠突地嚎啕跪泣……向府众人让命运强扯、不可推拒地被逼至此地,还未清因由,心口便让人硬生生塞入恐惧,他们只知道怕、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幺。

    向延恩望过一张张余悸犹存的悲苦面容,沉沉一叹、深深歉然。

    「是向家……对不起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向延恩绷憋着面容,几乎要逼出泫然老泪。诸多字句哽在喉头,纵想解释,瞥着一旁的黎仲容,却又说不出口,徒能一遍遍、向众人道着愧悔。

    「向……大人……」此际,铁栅彼端的黎仲容,蓦地挤出了声,「毋须……顾忌黎某……」

    勉强挤出乾哑字句同时,黎仲容不知意欲为何,以完好的那只臂抓住了铁栅、吃力地撑起身躯,颠颠晃晃地站起身,几乎是颤抖着拖行着脚步、拖着自己被折磨得几乎无知无觉的躯体,朝囚房深处蹒跚颠簸而去。

    「黎大人?」向延恩见状,担忧唤了声。却见黎仲容恍若无闻,用力拖着脚步、逕自吃力继续着方才未完之话。

    「以汝之性……必不忍见无辜牵连……所以……」他的嗓音随着他去道牢房彼端、而渐渐弱不可闻,「所以……你若想说……便说……」

    黎仲容来到牢房幽深彼端,残破的身子被尽数纳入黑暗之中,只能见得隐约动静。他屈了膝腿,想让自己坐靠在墙边,然已虚弱无力的下肢,方微微弯折、便支撑不住地、让黎仲容狠狠摔跌在地上,磕撞出骨肉声响。

    向延恩听见声响,隔着铁栅外担忧呼唤,唤了半晌,却迟迟不闻黎仲容的回应。回过头,身后是十数年来自己视如族人的家僕们。好几抹单薄的身子,在黑暗中畏畏发颤,瞳眸中盈满无助。

    不知是自己如今才发现、还是幽晦中的错觉,一干家僕个个身躯单薄,跟着向家、是不是让他们委屈了?

    向延恩深深敛眸,沉痛一叹,在心中下了决断:

    「……你们为向家付出了大半辈子,不该连命也赔上。若皇上真残忍以对,接下来这些话,或许可保你们性命,你们若想求全,向某绝无怨怼怪罪。我与烟儿私心任性之为,不该祸延无辜──我会将一切本末告知你们、包括烟儿与久歌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