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煜暗自感慨后,指使捕头胡不成:“你去把老人家唤醒。”
胡不成哪里是唤,突然喊了嗓子:“知县大人想租用你的船,还不快快解开缆绳。”
老船夫猛然惊醒,揉着惺忪的眼睛望过来,春夏秋三季,他天天在这里摆渡,哪里识得知县大人,等看见穿着官袍的秋煜,虽不明白这是多大的品阶,也还是明白是官,忙就地叩头。
秋煜指使司徒云英过去将老船夫扶起,指着船问:“你这船一个时辰几两银子?”
老船夫战战兢兢:“不要银子。”
不要银子?
秋煜忽然明白,这老者一定以为官家要征用他的船呢,和颜悦色道:“老人家,本官今日有游湖,租用你的船,平素你收客人多少银子本官就付多少银子。”
老船夫继续推迟,言说自己的船能给官府征用是莫大的荣幸。
是否真荣幸,秋煜拿捏不准,看他忐忑不安之态,定是给官吓坏了,此时胡不成搡了老船夫一下:“你这老头耳朵聋了么,知县大人说了要租用你的船,你只管解开缆绳拔了锚撑船便是,啰里啰嗦好不聒噪。”
秋煜皱皱眉,眼下破案要紧,没与胡不成计较。
老船夫将船推离岸边,然后搭了个跳板往岸上,请秋煜等人上了船,因船身窄小,船上不能容太多衙役,秋煜便点了其中两个衙役上了船,另外的也就他和师爷司徒云英捕头胡不成还有另外一个老媪,那老媪穿戴八成新,头上也有三两个首饰,看上去不富贵也不穷苦,像是温饱之家。
船离开岸边往湖心而去,走了没多远却听长福那里喊来:“秋大人,我家小姐来了!”
秋煜站在船头回望,艳阳高照,远山缥缈近水粼粼,青草铺满岸边,穿桃色衣裙的文婉仪于她的车旁俏生生而立,宛若一朵怒放的小桃红,而那宽阔的衣裙被风鼓荡,臂弯处的披帛更是飘了起来,整个人作势欲飞的样子,难得她好样貌,却坏了心性,可惜可惜。
秋煜再感慨一番,随后与司徒云英对视,司徒云英理会,轻声问旁边的老媪:“准备好了么?”
老媪点了下头,并不发声。
岸边的长福皱眉已经盯着这老媪看,怎么看怎么像自己的娘,主要是那身衣裳眼熟,是自己才给买的。
司徒云英又问那两个衙役:“准备好了么?”
衙役也道:“师爷放心。”
司徒云英朝秋煜小声回复:“大人,可以了。”
这样下三滥的手段秋煜实在不愿用,怎奈是善宝给他下的懿旨,他只好半推半就,定定心,突然抓住那老媪高声道:“长福,你恶事做尽,都因为有个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的老娘,今个本官就先杀了你的娘再杀你!”
他说完手下用力,那老媪便被推入湖中,噗通!溅起的水花落在船上,打湿了秋煜的官袍。
事发突然,长福来不及细想,大骇,喊了声“娘”,拔腿就想跑,却一把给文婉仪抓住,把声音压到最低喝令他:“不可!”
长福一把推开她,急的眼珠子都红了:“那是我亲娘!”
文婉仪给推个趔趄差点跌倒,被身边的葡萄挽住手臂,她心里连说“完了完了”。
只是,已经跳入湖中的长福竟停了下来,他发现载着秋煜等人的那条船的老船夫先他落入水里,转瞬把那老媪从水里捞了上来。
长福简直想哈哈大笑了,随后佯装不会凫水的样子,胡乱扑腾,不停喊着“娘”。
船上的秋煜仰头一叹,计划失败。
其实这老媪根本不是长福的母亲,而是一个水性烂熟的年轻男子假扮,倒是这身衣裳是昨晚寻了个由头从长福老娘那里借来的,秋煜使用的仍旧是大堂上那套攻其不备,不明情况下,长福果然中计,却给更加不明情况的老船夫彻底搞砸。
把人救上了船,老船夫跪倒在秋煜面前:“大人,老话说,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纵然这老姐姐的儿子有错,那也不关她的事,请大人饶恕她罢。”
那厢的胡不成气愤难当过来想踹老船夫,给司徒云英拦住,胡不成指着老船夫骂:“你懂个屁!”
老船夫豁出一死的样子:“小老儿什么都不懂,但懂一人做事一人当,总之不关这老姐姐的事。”
司徒云英劝着秋煜:“大人辖下若都是这等良善之民,是大人的福气。”
望着水淋淋的老船夫,秋煜淡淡一笑:“麻烦你把船撑回去。”
回到岸上,秋煜留下司徒云英:“你给文小姐解释下。”
论才智他或许不输司徒云英,论口才那就是无法企及了。
司徒云英奉命留下,秋煜带人回了衙署。
善宝听说,不顾身怀六甲,小跑着过来,见秋煜一脸懊丧,她知道自己精心计划之事没能成功,问起,听说是给个老船夫坏了全盘计划,善宝笑了:“这或许是天意,文婉仪命不该绝,老天把她留下,是觉着最后她应该死在我手里。”
秋煜很是自责:“娘娘是在宽慰下官罢,都是下官想的不周全,怎么就忘记身边还有个未明真实情况的老船夫呢。”
善宝瞅着他官袍上的水渍,过去用自己的手帕给他擦拭,一边道:“真不是我宽慰你,文婉仪害了我太多次,伤疤还在,仇恨未减,她不死在我手里,我又何以泄恨呢。”
不知是她衣裳的熏香还是发香,秋煜心神摇曳,无形中退后半步,与善宝保持着君臣该有的距离,郑重道:“此仇,下官为娘娘报,虽然没能探出长福的究竟,到底祖公望是死在文家,文婉仪逃不了干系,用不了几日下官向娘娘保证破案。”
善宝摇头:“现在想来,你破了案杀了文婉仪,皇上那里必然不高兴,而我也不能更彻底的泄恨,这个案子你索性慢慢查着,暂时不要告破,我还有一计,定将文婉仪一击即中,让她再无生还之力。”
第三百五十六章 娶了她们不是糟践她们么
些许日子后,祖公略剿袭陵王返回,虽然陵王的兵马给他打的七七八八,怎奈陵王再次逃脱,跑进茫茫长青山隐匿,搜他犹如大海捞针,祖公略遂班师。
与此同时,太上皇也从京城赶了来,听闻白素心仍旧活着,他决定亲自上山相迎。
善宝已随祖公略入住由王府改建的行在,虽然祖公略一味的强调不要劳民伤财,行在仍旧富丽恢弘,于雷公镇这样的小地方,行在显而易见超拔于一切,甚为突兀。
太上皇莅临,也入住行在。
上山迎接白素心前一晚,祖公略陪太上皇于庭内漫步,父子两个,为着明天的事,同时难以安寝,夜过二更,毫无困意,索性并行于月下,后头跟着一干太监宫女,连纱灯也不点,就着月色,一老一少,天下权威至极的两个人,同样的玉树临风,同样的卓尔不群,同样的傲岸不羁。
听闻白素心是为了拒绝祖百寿近身才给关入祖家后花园,继而被白老爷子救走,太上皇非常高兴,白素心对他忠贞不二,更是守身如玉,当下决定:“昭告天下,追封白氏素心为贞烈皇后。”
如此,白素心有了皇后的封号,而今她儿子做了皇帝,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嫡母皇太后,位居生母皇太后之上。
祖公略有疑虑:“父皇忘记,现下的嫡母皇太后是曾经的马贵妃。”
太上皇当然不会忘记,大手一挥:“她不过是你的养母,更无皇后封号,做嫡母皇太后与祖制不符,降为皇太妃罢。”
这样翻云覆雨,祖公略实在不赞成,又晓得说服不了父皇,唯有由着他了。
突然间,祖公略猛地想起一事,眉头突突,心内升起一股不祥来,对太上皇道:“历来皇后的封号只在故去之后。”
太上皇高兴之余竟然疏忽了这样大的事,当即变了脸色,只感觉周身的肉都在跳动不止,方才脱口说追封白素心为贞烈皇后,是感念白素心对他的忠贞,不曾想犯了这样大的错误,忙替自己圆场:“健在的皇帝还不是生前就需要修建陵墓,既然你觉着不妥,那就算了,不过你娘仍旧是嫡母皇太后,这可是谁都不能更改的。”
祖公略并无异议。
太上皇忙将话题转了,聊起善宝来,如今她有了祖公略的骨肉,这也是皇家血脉,所以太上皇再怎么不喜欢,也还是顾念善宝腹中的孩儿,对祖公略道:“善氏封了皇后,皇后之外还需其他妃嫔,眼下各品官之女陆陆续续进京了,只等你回去便开始选秀。”
为着此事,善宝已经问过祖公略,这是祖制,祖公略两下为难,听父皇说,斟酌道:“不如,过几年再说罢,如今陵王未除,而我亦是初登皇位,连大臣认识的也没几个,这个皇帝当的不称职,却大搞选秀,岂不让天下人耻笑,让臣民寒心。”
太上皇颇不以为意,更觉着差不多是善宝在横加阻挠,撂下脸道:“你虽然是皇上,爹娘都在呢,民间百姓之家,婚事也是父母之命,所以,此事你别管了。”
没谈出个结果,只能不了了之。
次日清晨,迎接白素心下山的事宜一切就绪,太上皇更是四更天便起来,大早晨的沐浴一番,特意加了几片玫瑰花瓣在木桶里,又让宫女把衣裳用龙诞香熏了半天,斑白的头发梳得油光铮亮,穿戴整齐,还不停的问随扈而来的大太监曹公公:“指甲可干净?这身衣裳是不是有点窄了?朕,老了罢?”
曹公公眯着笑眼:“各处都干净得就像才出水似的,衣裳虽然是太上皇年轻时初遇皇太后的那一身,也还不算窄,刚好合体,太上皇也不老,正直壮年,再生十个八个不成问题。”
太上皇就哈哈一笑,骂曹公公:“老猢狲,尽捡中听的说,朕的余生,只想同素心朝夕相处,或谈诗词,或抚琴或弈棋或信马由缰到处游玩,朕把余生补偿给素心。”
曹公公奉承道:“老奴是没见过皇太后,老奴觉着让太上皇如此钟情,定是倾国倾城。”
太上皇微闭双目,沉浸在同白素心初识的那一场,杏花如雨,纷纷而落,花雨下,佳人怀抱古琴,仿佛从天而降的九天仙女,君临天下的九五之尊,像个毛头小子,迫不及待的跳下马去,唐突的道:“敢问姑娘芳名?”
怀抱古琴的佳人怔忪间怯怯答:“白氏,素心。”
那样玲珑如玉、素雅似竹、干净若荷的女子,就应该姓这样的姓氏叫这样的名字,从此后,他心里再放不下别的女人,后宫佳丽三千,他只夜夜怀念此一人。
也因此,虽然朝中不乏对祖公略登临皇位的非议者,他也并未七老八十,却以身体不适为由传位给祖公略,他是想用天下来弥补对白素心的亏欠,因为祖公略是她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而今她活着,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她还活着更好的事了。
太上皇仰头长叹,不是悲伤不是哀戚而是感慨,想自己从做皇子太子到皇上,杀伐决断从不含糊,死在自己手上的人无数,国师亦曾给他建议,希望他从此吃斋念佛,超度那些死在他手上的魂灵,以绵延自己的福寿,他觉得国师的话纯属无稽之谈,但白素心活着,他决定迎回白素心后,吃斋念佛之外,从此再不杀一人,以此换他与白素心的余生安宁快乐。
外头进来了祖公略,见太上皇穿的衣裳式样有些老旧,还有点狭窄,他微微琢磨,也叫了然,这衣裳带着岁月的痕迹,必然是岁月那头的物事,而岁月那头是太上皇与母亲相识相恋的日子。
祖公略莫名的想起善宝来,太上皇对母亲钟情一生,自己缘何要让善宝独自哀伤呢,遂打定主意,纵然满朝文武反对,他也不准备选秀,有了善宝,他觉着自己再不会喜欢上别个女子,娶了她们不是糟践她们么,这还不如去妓院,好歹妓女赚来的是银子,而后宫那些女子,赚来的是荒废的大好青春,太残忍。
第三百五十七章 娘子,你的郎君来接你回家了
皇帝同太上皇同时出巡,雷公镇万人空巷。
仪仗下祖公略与太上皇并马同行,近前是一干太监宫女和文臣武将,往外是天子亲随,再往外是羽林军。
是以,百姓们挤疯了似的也很难看见皇上与太上皇。
马蹄哒哒,密集如雨,百姓们翘首而望,都想一睹龙颜,街两边是秋煜的人,横着刀枪防止百姓乱入。
偏此时一人撞开衙役兵丁,又撞入羽林军队伍内,最后给羽林军用枪抵住压着趴在街上。
这里吵吵嚷嚷,祖公略那厢业已听见,喊了人问怎么回事,掌事太监便道:“皇上稍等,奴才这就过去看看。”
须臾掌事太监转回,打了礼回禀:“启奏皇上,是个疯婆子闯了进来,可怜见的,才死了儿子。”
祖公略心头一颤,想起祖公望来,祖公望的死他已经知道,也亲自去祖家看过,祖家把祖公望的尸首认领回去安葬,李姨娘成日的絮絮叨叨,一会子说儿子出远门了,一会子要沈庭芳偿命,一会子哭一会子笑,差不多疯了,对于秋煜悬着未查此案,善宝给祖公略的解释是:“疑点太多,怕冤枉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