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昭的鼾声未断,翻了个身,嘴角流出涎水,继续睡。
善宝愣愣的看着潘五,又举头看看屋顶,这厮何时躲在上面的?
并且,阮琅的功夫很厉害,怎么在他眼里倒不值一提似的。
到底这个潘五是何方神圣?
一连串的疑问来不及问潘五,却对阮琅道:“你终于还是下手了。”
仍有血从阮琅嘴角溢出,他朝地上吐了口,瞬间满嘴血红,看着瘆人,扶着心口慢慢后退,不是想逃,而是周身痛得站立不稳,他愤慨道:“对,吕贵是我父亲,我潜入善家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杀了你爹报仇。”
善宝下了炕踱到他面前问:“这么多年,你不会一点点机会都没有,为何迟迟没动手?”
言下之意,他没杀了父亲善喜却杀了前宰相之子来嫁祸。
阮琅仰头长叹:“一言难尽。”
第四百一十四章 实话告诉你们,是某人派我来保护善姑娘的
阮琅即吕士第,其父吕贵,家开染坊,本也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阔少生活,孰料另个染坊后起而追之,未几年工夫,大有垄断染布业的架势,连吕家常来常往多年的老客都改弦易辙。
吕贵不怨自己技不如人,倒恨对方虎口拔牙,不在技艺上下苦工,却找到善喜要他以诊病的便利将他的同行害死,遭到善喜断然拒绝后,吕贵怀恨在心,在生意一落千丈最后竟然门可罗雀时,抑郁成疾,不治而亡,临终,告诉儿子自己的几大仇人,同行是一个,另外一个便是善喜。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历来都是男人最大的仇恨,吕士第文武兼备,先暗杀了同行,也想以同样的手段杀了善喜,某一日在暗处堵截善喜时,就发现善喜身边多了个善宝,那时善宝还年幼,豆蔻年华,仙姿佚貌,让吕士第怦然心动,英雄难过美人关,吕士第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对善宝一见钟情之下便不忍对善喜下手,错失良机后,再想寻机会杀善喜,却苦等了好多日子不见善喜再出来,可是父仇又不能不报,刚好善家招杂使小子,他就化名前去,一选即中,成为现在的阮琅。
潜入善家后,与善宝近距离相处,时日一久,阮琅深陷于对善宝的感情不能自拔,于是想千方设百计的接近善宝,还偶尔试探,善宝无动于衷,他灰心失落之余,想起父仇未报,便苦心孤诣的寻找机会对善喜下手,每每到那个时候,他就易位而想,自己失去父亲莫大的伤悲,换了善宝不是一样。
于是,他就迟迟没动手,只等后来前宰相之子因病而来了善家医馆,偶遇善宝,便欲强娶,还出言调戏,更动手动脚,阮琅灵机一动,本就憎恨恶少对自己喜爱之人心怀不轨,更想藉此机会嫁祸给善喜,自己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杀了善喜,在善宝面前也能抬起头来,毕竟,善喜不是正儿八经的死在自己手里。
更兼,善喜锒铛入狱,善家这偌大的家业必然如广厦瞬间倾覆,他想让善喜尝尝家破人亡是什么滋味。
于是,他拿出一直防身用的短刀,刺杀了恶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前宰相党羽仍旧在朝为官者众多,阮琅知道自己被抓,善喜亦是在劫难逃,果然他得逞,没料到的是,善喜没让官府抓起来,而是选择全家连夜潜逃。
遇到悍匪胡海蛟,一家人走散,阮琅跟着善喜给抓到天云寨,他得了机会逃出去,善喜就让胡海蛟送到了雷公镇。
后来的事情善宝都知道了,不明白的是,冤有头债有主,阮琅放着自己这个仇人的女儿不杀,为何要杀李青昭。
阮琅蹙眉逼视她,痛心疾首道:“这么多年,你真的一点都感知不到我对你的心?”
善宝容色一凝,随即转头不看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这样处心积虑的人,只能让我害怕。”
阮琅擦了下嘴角的血,又咳嗽几声,像是五脏六腑震碎似的,方才潘五不知打来什么东西在他后背,像枚石子,或许是铜钱,着力点很小,但力道却很大,就像一座山倾倒在他后心处,他方明白这个潘五,乃为世外高人,听善宝决绝的说出那句话,他冷笑:“你又怎知我在处心积虑,还不是因为我是你善家的杂使小子,是你们的奴仆,你瞧不起我。”
善宝觉得他有些偏执,自己不喜欢他并非是他说的那样,当初在长青山上邂逅祖公略,也并不知道祖公略是祖家二少爷,更加没料到他后来竟成了九五之尊,那时的祖公略胡子拉碴,容貌上谈不到清峻,自己义无反顾的喜欢上祖公略,是因他身上特有的魅力,性情,风度,或许还有其他,阮琅只是一棵玉树,却无法像祖公略那样临风而立,当然在这些上善宝也不想与阮琅争执,阮琅自负又自卑,给他根本解释不清,善宝只问:“表姐是无辜的,你为何想杀她?就因为她说出你爹是吕贵?”
已经醒过来的李青昭躲在善宝身后,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骂阮琅:“黑心肝的,老娘哪里招惹你了。”
阮琅掉头看了看抱着双臂在前,闲闲站着的潘五道:“我想杀表小姐,然后嫁祸给这个来路不明的人,让你同他反目,我就清除了障碍,否则以后想下手报仇,此人是最大麻烦。”
原来,他也料到潘五非泛泛之辈。
潘五闻听哈哈大笑,啪啪拍着胸脯道:“五爷我不是来路不明,实话告诉你们,是某人派我来保护善姑娘的。”
某人?谁人?
善宝第一个念头是祖公略,心就如同处于干涸水泊的一尾鱼,突然天将甘霖,这尾鱼得以复活,对祖公略的怨怼仍在,是以克制着满心的欢喜,问潘五:“你是大内侍卫?”
潘五摇头:“不是,我就是个老冬狗子,久居长青山,当年与他相识,我们很是投缘甚至相见恨晚,成为可以肝胆相照的莫逆之交,但我实在过惯了不问世事的日子,遂拒绝了他请我出山为官,善姑娘于行在时,同太皇太后发生嫌隙,太皇太后的去世使得善姑娘惹上麻烦,后又给太上皇连夜赶出行在,这些,他在暗中都已经知道,他怕你孤身在外不安全,而他又不便抛头露面,于是找到我,让我就近保护你,那一晚太上皇派人刺杀娘娘,也是我用暗器打的那些刺客,祖家五少爷才能顺顺当当的把你救走。”
他既然担心自己,便是仍旧爱着,却为何狠心将自己贬为庶民逐出行在?
这些话,善宝羞于问出口,更有个傲气在。
心有灵犀也好,偶然巧合也罢,李青昭问了:“皇上既然对我表妹还有感情,作何要贬了她,还把她逐出行在,现下又麻烦别人来保护,这不是脱裤子放……”
最后那个字实在不雅,她捂住嘴巴,含糊的表示出。
潘五微微愣神,继而连连摆手:“你们会错意了,在下所说的他,不是当今皇上,而是胡族的十九王苏摩。”
“苏摩!”
”苏摩?”
善宝与李青昭相继喊出口。
第四百一十五章 堂堂王爷,派人来保护个弃妇,传出去我这脸上挂不住
苏摩这个名字,只停留在善宝的记忆中,甚至于她记忆中都是模模糊糊的,毕竟只浅浅几面之缘,除非想起勾戈公主来,苏摩方能给善宝清晰的想起,勾戈公主有这么个兄长。
而今苏摩竟然派了潘五来保护自己,往下的事情善宝不敢想了,成了弃妇,便是自由之身,善宝也没打算做个从一而终的贞洁烈女,可是对苏摩并无其他想法,所以,也断断不能接受苏摩对她的其他心思。
阮琅伤重,体力不支,退至墙边倚靠上去,看善宝道:“你我是敌非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青昭早在那里喊打喊杀。
连潘五都觉着阮琅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然,善宝手一挥:“你走罢,从此你我,即成陌路。”
“表妹!”李青昭感觉不妥,阮琅能够在善家潜伏这么多年,便是个相当隐忍又残忍之人,放虎归山,早晚他会卷土重来。
这些个道理善宝焉能想不到,只是相处多少年的这么个人突然让自己动手杀了他,善宝做不到,毕竟阮琅没有把她逼到绝路,给阮琅一条生路,他不能改过自新,若再做些侵犯到善家人的事,那就新账旧账一起清算。
阮琅盯着善宝的背影,这背影他看了很多年,而今或是最后一面,美人如花隔云端,从喜欢上善宝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感情是断了线的风筝,可是面对别离,他还是噙着泪水,哽咽道:“小姐保重。”
身子一旋,推开木门自行去了。
门哐当一声关上后,善宝希望,从此自己与他,再不相见。
角落的油松火把呼呼啦啦,方才推门关门灌入一股冷风,扑在火把上,袅袅黑烟左旋右绕,这山上,的确粗陋。
一夜不曾安睡,善宝想的不是由着他自生自灭的阮琅,而是苏摩,苏摩是王室,是贵族,喜欢上一个女人绝对不会像阮琅这样,暗中倾慕,苦乐自承,之前自己是皇后娘娘另当别论,现下是弃妇,是自由人,苏摩会不会有所动作呢?
次日身子大好,善宝找青萍谈了些有关木帮的事,她所言的建议都是那晚潘五提的,恍惚中,善宝觉着,其实潘五比谁都跟胜任木帮乃至参帮的总把头,只是那厮属世外之人,苏摩重金礼聘他为官他都不肯,自己请他做个区区帮派的总把头,他当然更不能答应,何况参帮是祖公卿的,木帮是青萍的。
听着善宝诸多的建议,青萍无一不赞同,最后道:“还是请您把木帮接过去罢,您说的这些,我一条都做不到。”
做不到,木帮岌岌可危。
善宝有些担心,却也不能答应她做总把头,明年春暖花开儿子就要随祖公略回京了,京城到雷公镇千山万水,她承受不住这种距离的拉扯,届时准备偷偷跟儿子去京城,无论做个女医还是做其他营生,默默陪着儿子,终其一生。
她不答应,青萍就唉声叹气,最后做了个折中:“不如您代替我管几日,我就在您身边学一学,时机成熟,我再将木帮接过来。”
诸葛亮实乃高人,都给刘备的三顾茅庐打动,自己只是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小女子,盛情难却,却之不恭,所以,善宝点头:“就依你。”
青萍像卸下千斤重担似的,舒心而笑。
木帮转接,这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需要同帮伙们交代清楚,也得需要个正儿八经的仪式,于是,青萍传令下去,所有帮伙三日后聚集在长青山脚下浣花溪旁那片草场上,有重要事宣布。
于此,善宝也就下了山,回家做准备。
李青昭跟着是因为她是善家人,潘五跟着,善宝手一伸:“五爷,您自便罢。”
潘五习惯性的哈哈一笑:“有句话叫请神容易送神难,是你请我同往木帮山场子坐一坐聊一聊的,现下又赶我走,哪那么容易。”
善宝极其认真:“若你不是苏摩派来,我必定将你请到家里,好酒好菜的款待,可你是苏摩派来的,那样大的恩情,我承受不住。”
天冷的煞,每吐一个字都像是从锅里蒸煮出来似的,呼呼冒着白汽,潘五抄着袖子,吞云吐雾似的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又何必跟自己为难。”
善宝固执的很:“堂堂王爷,派人来保护个弃妇,传出去我这脸上挂不住。”
潘五就糊涂了:“因何?”
善宝舔了下嘴角,以下的话不好对个大男人说,坊间有言,寡妇门前是非多,弃妇门前是非也少不了,这与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不同,无论寡妇还是弃妇,都是过来人,懂得********,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所以,善宝必须推辞,当下灵机一动,寻了这么个由头:“我是中原人,苏摩是胡族人,虽然两国现在偃旗息鼓马放南山,但毕竟是曾经兵戎相见过,我不想同个胡人来往,更何况苏摩还是王爷,我已经很不幸,难道非得让皇上以通敌叛国罪将我五马分尸才好么。”
一番道理说的潘五哑口无言,唯有点头:“这些个话我会转达给苏摩。”
两个人于山脚下分别,看着潘五渐行渐远的背影,善宝突然又希望能再次见到他,更希望他早晚有一天将参帮和木帮握在手里,那便是参帮和木帮众多帮伙的福。
一趟上山,善宝和李青昭折磨得不成样子,首先善宝病未痊愈,其次山上条件简陋,和衣而睡,衣裳便褶皱得厉害,更加油松的烟气和篝火的烟气,烟熏火燎,两个人灰头土脸,像难民般。
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换衣,然后痛痛快快的睡一觉。
赫氏心疼女儿,吩咐丫头们:“小姐睡醒之后,给她准备吃食,然后让她接着睡。”
于是,善宝像头猪似的,安然歇了三日,转眼便是青萍约定木帮转接的日子,忽然想起此事还没有告知父母,在出府门往浣花溪去之前,善宝决定找父母谈谈,出了自己的房间,顺着游廊往父母的上房去,却见门房引着一个人到来,看着眼熟,只等到了她面前,善宝深吸口冷气,苏摩,竟上门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我求娶的不是二小姐不是表小姐,而是大小姐
苏摩的造访让善宝颇有些措手不及,不及躲藏,不及梳洗,因曾病着,形容憔悴,这样见苏摩,恐他误会自己因被贬而落魄。
善家宅院不大,以苏摩的大长腿没几步便到了善宝面前,也不用门房引见,彼此熟识,苏摩以中原礼仪向善宝拱手作揖:“一向可好。”
再普通不过的开场白,善宝还礼,容色淡淡,语气淡淡:“当然。”
进门就是客,善宝让李青昭去知会父母有客到,她自己就带着苏摩来到堂屋落座,善宝于主位,苏摩于客位,相距几步远,彼此能嗅到身上特有的气息,善宝素来不用香料,老天偏爱,貌美体香,苏摩是胡人,吃惯了牛羊肉,骨子里透着腥膻,他却巧妙的用百卉香覆盖,不同于祖公略的冷香,他身上有股热烈的带着胡人性情的香气,那眼神更是**到善宝无处躲避。
“王爷请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