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善宝不接受自己相赠的杏花,祖公略只淡然一笑:“是么。”又听说苏摩最近要迎娶善宝,他却是狠狠的盯着面前一片虚空道:“他敢!”
猛子替他心慌,替他没了底气:“臣看着,那像是真的。”
祖公略沉吟番,随即吩咐身侧的张四合:“宣善氏来见朕。”
张四合得了谕令,忙带着一干小内侍离开行在来到善家。
此时善宝正与苏摩在堂屋说话,听闻宫中来人,忙使个小丫鬟去告知父母,然后让门子将正门大开,又随着父母来到前面的院子里迎接。
张四合的大轿进了大门,稳稳的停在院子里,小内侍打起轿帘将他搀了下来,甫一看见善宝,趾高气昂的张四合堆满笑容的躬身道:“许久不见,娘娘可好。”
想着自己的心腹李顺第一时间弃自己而去,善宝觉着这个张四合还算敦厚,还礼:“公公大驾光临寒舍,不知因何事情,我已经不是什么娘娘,公公叫我善氏即可。”
张四合仍旧恭顺谦卑:“奴才这是叫顺嘴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娘娘受了罢。”
善宝信以为真,一笑:“随你。”
张四合突然变得严肃,也直起了身子:“皇上口谕,宣善氏觐见。”
祖公略要见自己?
善宝周身的血液往一处涌,分明是恨极了那个人,怎么还如此激动?
张四合见她愣愣的,提醒:“娘娘接旨罢。”
善宝缓过神来,忙跪在地上:“容民女回房换件衣裳。”
张四合小碎步上前,亲手搀起善宝,柔声细气:“娘娘慢慢换,老奴不急。”
善宝谢过,请父亲陪着张四合往堂屋去吃茶,她自己回了房。
木香一直近身伺候着,方才听见善宝的话了,于是喊丫头们将善宝平素有大事才穿的衣裳拿了出来,还从柜子的屉子里捧出一黑漆匣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首饰,珍珠亮玉生润金子耀眼。
善宝睇了眼那华贵的衣裳和五彩斑斓的首饰,却道:“将我头上的步摇等物悉数褪下,再给我拿一套素雅的衣裳来,最好样式老旧颜色更旧的。”
木香诧异:“小姐,你这是进宫见皇上。”
善宝颔首:“我晓得。”
木香提醒:“人是衣裳马上鞍,小姐纵然美貌也还是需要打扮一番才能更出挑。”
善宝沉下脸:“行了,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就是。”
木香无奈,只好听了她的吩咐。
等张四合在堂屋吃够了茶,又得了不少善喜给他的好处,高高兴兴的来到院子里时,遍寻不见善宝,最后在那群丫头中发现,暗吃一惊,看善宝穿戴比丫鬟都不如,不知她用意何在。
善宝得体的笑得体的道:“时辰差不多了,公公还需回宫复命,咱们可以走了。”
张四合上下将她好顿端量,满腹狐疑,也只好吆喝:“回宫。”
一前一后两个轿子,晃晃悠悠出了善家来到行在,入了宫门,张四合让善宝先等着,他去禀报给祖公略。
此时祖公略正在翠岫宫看书,听了张四合的禀报,点了下头:“宣。”
张四合出去宣善宝。
祖公略仍旧头也不抬的看书,脚步欻欻,是乳母抱着小皇子来到。
祖公略放下书,亲手抱过儿子,然后吩咐乳母:“都下去罢,朕想同皇儿顽一会子。”
乳母忠于职守:“这个时辰,殿下差不多该就寝了,奴婢还是陪在这里的好。”
小孩子,睡得早是正常。
祖公略见她啰里啰嗦,曼声道:“你想抗旨?”
乳母唬了一跳,慌忙伏地叩头:“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出去。”
说完,爬着后退,到门口又爬出门槛。
刚好善宝来到,认识,不知乳母为何爬出来,想打个招呼,乳母已经垂头跑了。
善宝蹙眉想了想,猜度大概是祖公略在里面发脾气呢,叹口气,做了皇上,他的脾气越发大了,由张四合引着进了翠岫宫,过了一道销金撒花的落地纱帐,又过了十二扇高大屏风,听张四合禀报:“皇上,善氏到了。”
善宝暗笑这个张四合八面玲珑,在善家时还称她为娘娘,到了宫里就认真起来,想着自己已经是庶民,见了皇上需行叩拜礼,虽然十分不情愿,也还是无奈的缓缓往下跪去,突然嗅到有一股小奶娃的气息,接着听见咿咿呀呀之声,她猛地抬头,见祖公略怀中抱着自己数月不见的儿子,她顾不得君民之别,也不叩头了,喜极而泣。
祖公略吩咐张四合:“你也下去罢。”
张四合躬身而出。
只余下善宝同祖公略还有小皇子,祖公略迎着她走来,然后将小皇子递给她。
善宝一把接过,紧紧抱在怀里,还担心数月不见儿子会不认识她,孰料,小家伙一双小手抓着她的脸,嘴巴还啃了上来,并咯咯的笑。
善宝贪婪的嗅着儿子的味道,脸颊贴着儿子的胖脸,嘴巴吻住儿子的小手,不经意对上祖公略的目光,她忙转过头来,平静道:“谢谢。”
祖公略柔声道:“儿子想你了,回来罢。”
善宝怔住,随后摇头:“抱歉,我马上要出嫁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美人,从这一刻开始,你想跑是跑不掉了
交了夜,地处偏僻的翠岫宫清静得恍无人烟,星星点点的灯火更显出夜的诡异,外头候着的宫女太监习惯了静默,突然一声炸雷,唬的宫女太监个个尖叫,雨,毫无征兆的不期然而至。
这时节打雷已经不多见,还如此大的雨,更是让人意外。
善宝一番话何尝不是让祖公略感到意外,凝住神行,只看着她,无话可说。
善宝亦不知该说些什么,久别,两个人就这样黯然相对,良久,还是小皇子咿咿呀呀的叫声把二人惊醒。
祖公略负手在地上踱步,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你喜欢苏摩?”
这个问题实在尖锐,说不喜欢,那为何要嫁呢,说喜欢,祖公略一准认为她是在说气话,他这个人,有时还是很自负的,借着逗弄儿子拖延了点时间,然后模棱两可的道:“嫁或者娶,不过是两个人合在一处过日子,喜欢,缺是这世上最奢靡之物。”
祖公略住了脚步,挑眉看她,不大明白她后半句的意思,又不好细问,只过来将小皇子从善宝怀中接过来,以天子该有的威仪道:“你可以走了。”
善宝微微一愣,兴师动众的把自己宣来,却只说了三句话,最后这一句还是赶自己走的话,而有用的话只两句,圣意难测,古来有之,不曾想祖公略那样翛然是一个人,而今也变得如这春日的天气,早上风晚上雨,波谲云诡。
抱着儿子亲了又亲,然后含泪一步三回头的出了翠岫宫。
外头早有宫女太监候着,硕大的伞擎了过来,轿子也贴近门放着,由宫女扶着上了轿子,善宝忽然想起什么,从身上摸出一个香囊,掀开轿帘递给恭送她的张四合道:“这个是我给小皇子做的,贴身放着,蚊虫不叮咬,天越来越热了,得防着。”
张四合双手接了过来,又说了句“恭送娘娘”,看着善宝的轿子顶着风雨走了,他这才转回身进了翠岫宫,把善宝送的香囊呈给祖公略:“善氏说,天越来越热了,在殿下身边放这个,防止蚊虫叮咬。”
祖公略淡淡的扫了眼香囊:“交给秋蕙罢。”
秋蕙,东暖宫的掌事宫女,那些照顾小皇子的乳母宫女悉数归她管制。
张四合应声是,拿着香囊转身想走,突然祖公略瞧见香囊上有几个字,喊张四合:“给朕看看那香囊。”
张四合只好又把香囊呈上。
祖公略也不接过来,小皇子有点困,他很少抱,更不会哄,只是小皇子已经将头偎依在他怀里,他就学着乳母和宫女的样子,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没有多余的手来接香囊,只看那上面的几个字:春还在,人未走。
想是绣的急,针脚粗疏,字体倒是娟秀中透着霸气,祖公略熟悉这是出自善宝之手,拨云见日般,他霎时洞悉了善宝的心意,舒朗一笑,朝张四合道:“去罢。”
张四合糊里糊涂,转头回来时偷着把香囊看了又看,没看出什么端倪,可是皇上为何笑得如此开心?不懂也不能问,只是没走几步突然又给祖公略喊住:“给朕再看看那香囊。”
张四合如坠五里云雾,这香囊有点邪气,不然皇上为何一看再看,他重又回来,恭恭敬敬双手呈给祖公略。
半晌,只听见祖公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像是有什么梗在心头不得畅快的呼吸,原来,他发现香囊的另外一侧还有字,这几个字像外头那轰隆隆的雷哗啦啦的雨,打湿了他刚刚一腔子的欣喜,满心疲惫道:“拿去罢。”
张四合应着,出了翠岫宫,一个小内侍迎上前给他擎着竹骨伞,另个小内侍为他提着风灯照路,他借着微弱的灯光看那香囊,发现上面有几个字:碾作尘,香不故。
张四合自诩聪明,也揣摩不透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顶多算句诗词,为何突然龙颜不悦呢?
说到底,还是祖公略与善宝心意相通,方能明白善宝的用意,折杏相送,留言表白,这是善宝酬和给自己的,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给贬为庶民,就像是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娇花,心已死,香不在。
换句话说,善宝是表明要嫁苏摩的心。
而善宝,说到做到,答应春暖花开时节出嫁,等苏摩以中原人的礼节来求娶,她道:“我管着参帮和木帮,出嫁,也不能离开雷公镇。”
苏摩立时道:“横竖是假的,不离开就不离开。”
善宝也不忘替他着想:“你父汗和家人那里会不会说什么?”
哪有堂堂王爷娶正妻像娶个外室,既不回宫办婚礼,新娘子也留在异国他乡,莫说是王族,即便是坊间百姓家里也不能容忍。
可苏摩,仍旧迁就着:“我父汗根本不同意我娶你,说天下未婚女子何其多,而我要娶也得娶个公主郡主,至少也得有封号的女子,你是庶民,还是弃妇,恐天下人会笑话,既然他不同意,我也没必要带你回去,省得看他的脸色。”
莫离可汗实实在在没说过这些。
善宝信以为真,歉疚道:“要不,算了。”
苏摩昂然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怎么能算了,明天我们拜堂成亲。”
善宝忽然想起,锦瑟说,明天是祖公略带着小皇子回銮的日子,她踟蹰着,最后下了决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