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如此恰到好处的问题简直是问到了书生的痒处,看到侠客那充满了好奇渴求的目光,书生宛如三伏天喝下一碗冰梅汤般舒爽,继续说道:
“白玉京之主,当真是该是居住在白玉京之上的,她乃是一个天仙般的绝世佳人!据说当时在场看见她的人,全都惊艳震慑当场,无人可免。”
“更可怕的是,她更是一位先天强者!站在她身边的段未,甚至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死在了她的掌下。”
“啊,这……”侠客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难以想象当时的情景,久久不能言。
……
日暮十分,当楼船缓缓驶入港湾时,六扇门的捕快早已疏散了之前围在此处的闲杂人士,只余下朝廷与门派世家前来接应的人手。
已经得到情报,知道楼船上发生何事的众人,目光都集中在陆续下船的人身上。
很显然,他们想看到的不是他们的同门,而是那个在北海盛会首次崭露头角的神秘的白玉京主人。
一个白色的倩影从船上走了下来。
那个天人般的少女,就这么神色平淡,与其他人一般,毫无征兆的从楼船的旋梯上走了下来。
于是,港口又经历了一次万籁俱静。
顾玄薇没有戴帷帽遮掩自己。
因为,没必要。
顾玄薇如今先天强者的实力,凭借音功传承的特殊,不说天下无敌,却自信没有人能强迫得了她,她不需要因为担心任何人的觊觎而藏头露尾。
这一世,她的容貌已经无法像上一世般成为她的负累。
对于种种惊艳呆滞的目光,顾玄薇早已视若无睹,只是沉默的带着身后三个新收的弟子往前走去,这三人分别是蔺小柏与那一对被段未列为上品的孪生兄妹。
直到走向一驾马车前。
这马车不知是谁家的,车夫是个相貌平凡的男人,不过奇特的是,他并没有如同其他人一般,因乍见顾玄薇而惊艳怔愣当场,而是对她露出了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笑容,一双眼睛灵动非常,如同游鱼。
顾玄薇眼里也有了笑意,跨步走上马车时,她身体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
她似乎就是那么平平淡淡的,下意识的往回看了一眼。
她的目光似乎是看了楼船方向的所有人,又似乎停驻在某一个人身上。
不知其他人作何感想,此时正站在楼船上围栏边的谢天阑却觉得自己是那么不偏不倚的对上了那双深邃又清灵的双眸,本来已经平静的心绪又不由自主的起了波澜。
心脏忍不住咚咚咚的跳动,宛如耳边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礁石的声音。
直到那辆马车离去,港口众人才回过神来,想起之前顾玄薇对这么多人的围观那种坦然冷漠,视若无睹的表现,不禁产生了一种既出乎意料却又理所应当的奇异感觉。
而如今一联想起白玉京主人,想到的不仅有她的天人之姿,还有她先天强者的实力。
……
后来,谢天阑也归入了谢家前来接应的队伍中。
看着眼前那个熟悉的中年男人,谢天阑笑容温和,眼神平静的上前,恭敬喊道:“父亲。”
礼仪态度上挑不出一丝错处来,却没有什么多余波澜的情绪,不怎么符合一个初涉江湖又遭遇变故的少年遇到父亲时会有的情绪。
谢云崖看大儿子的眼神颇有些复杂,终是没有说其他话,而是道:“你将此行因果详细道来。”
站在一旁的谢云峰见此情景,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身为父亲,竟连一句关怀的话也没有。
“是。”谢天阑应道,对其父的反应视作平常,然后对着周围长辈,条理分明的从与吴尘在竹青镇偶遇人贩开始述说,一直说到行至此船。
果然,待他说完,就有谢家长辈问道:“在那之后,白玉京那位门主单独找你,又所谓何事?”
一向神秘低调的白玉京之主首度亮相,所作所为,皆代表了这个势力的态度,纵然顾玄薇看起来年轻得不像话,可作为一个似乎拥有音功这种特殊传承的先天强者,兼之占据了凌霄山脉的地利,世家门派无人会小视这个势力。
而顾玄薇第一次就参与了这件震惊江湖的大事件,还作为其中最大的推手之一,此次与天一阁乃至魔道许多势力都结下了深怨,其态度显然是站在正道一方,所以现在江湖上绝大部分势力对关于白玉京的情报都非常好奇。
谢天阑这个曾被顾玄薇单独召唤过的‘幸运儿’,自然成了不少人打听的对象。
听到这个问题,谢天阑脑中不免又再度浮现了夕阳西下,那个仿佛不该出现在人间的少女看着他的眼睛,露出浅淡又真实的微笑,轻声对他说,我叫顾玄薇。
那种至今回味起来依然几乎克制不住的怦然心动之感,让少年有些不适应,不自觉的握紧了手指。
然后他如同前两日前来询问的人一样,简单的说了顾玄薇顶替吴尘身份潜入楼船,事了后给他传达吴尘口信之事。本是事实,他说得笃定坦然,合情合理,又有多年坦荡形象口碑,问者皆满意而归。
所有人都不知道白玉京的主人姓甚名谁,因为她只告诉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即使知道她的名字总会在将来传遍天下,此时还是选择了隐瞒。
意识到自己在面对家族中人时,依然选择了隐瞒,谢天阑不禁对自己失去过往的绝对冷静感到有些烦躁。
他深刻的察觉到自己似乎被动摇了,他不知道别人是否和他一样,但对于他来说,他的情感一直有表里两层,表层会受外物所激,产生重重情绪,而里层,却一直冷静如冰,极端克制。无论表层情绪遭遇多大的刺激变故,里层永远会作为一条底线的存在,几乎无法撼动,让他总能堪破表层情绪,拿出最理智的态度来对待变故。
大概从谢天阑八岁那年失去母亲之后,就无人事能触动到他的里层情绪了。就算后来不过一年继母入门,就算父亲偏疼继弟,也都不曾让他有所触动。
世间如此精彩,武道的世界如此广阔,如果谢天阑真的去在乎这些,那一辈子困顿于此,是母亲绝不想看到的吧,母亲病逝后,那个他童年中三个人的家就再也回不来了,之后他父亲如何,继母如何,又与他何干?若是困于宅院斗争,祈望获得那个本就不复原来的家庭的宠爱,才真是浪费光阴。
之后,谢天阑与父亲继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无人能挑出他一点错处。
所以家族中无人不夸他豁达坦荡,温和谦让,他是谢家年轻一代最优秀的子弟,无论是武道天资还是为人处事,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如今,明明面对他敬重的长辈,明明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谢天阑却头一次起了莫名的独占私心,那一小段回忆,他竟不愿拿来与任何人分享。
对情爱还懵懵懂懂的少年,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迷惑烦恼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绿绮
二年后,凌霄山中,白玉京。
萧冰一如往月的驾着牦牛车归来,不同寻常的是今日早有一人等在大门口。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二年光阴,顾玄薇昔日少女的容颜如今已经长开,随意的穿着一件黛色外袍,就映出无边清媚丽色。
算算时日,还有三月就到她十六岁生辰,若她此时还在顾家,怕是要开始准备及笄之礼了,若她能是能习武的子弟,会开始初涉江湖,若不能习武,则会开始为她寻觅人家出嫁。
不过如今,这些事情当然不会出现在顾玄薇的考虑范围。
自从两年前带着新收的三个徒儿回到白玉京后,她就没有再下山了。三个徒弟之前都未曾习武,年级越小越是打基础的好时间,她既收了徒,自然不会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还有一个原因是秦甄父女的蹊跷已经引起了谢家的警觉,做了暗中布置,姹女派近期不可能再对谢天阑出手。而接下来他会继续回到望月山,被几位隐士先天看中,带入后山中潜修。
那几个隐士都是同为先天,那种情况下,顾玄薇也没法用什么身份隐藏在谢天阑身边。
不过老谋深算的顾玄薇却是早就布好了后手。
“信来了罢。”
说着肯定句,一张如雪如玉的手掌摊在萧冰面前。
萧冰满脸麻木的掏出了信,递到顾玄薇手上。对于对方煞费苦心的伪装出一个‘吴尘’身份和谢天阑通信之事,她最初的好奇不解,特意小心刺探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她就见到了可能让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在她眼中神秘深沉的顾玄薇,将那封信捧到了心口,嘴角露出了一丝甜蜜荡漾的奇异笑容:“因为他是我心仪之人。”
那样的顾玄薇,竟让人有一种周围的空间都被她染成了粉红色的错觉。
而当时萧冰的心情,就和见了鬼差不多。
萧冰一开始表示很不能理解,不说性情实力,单就顾玄薇的美貌,想让一个人倾心爱慕,都实在是太容易了。偏偏此人却要掩饰身份,拐上无数圈。
不过渐渐的,萧冰又莫名的领悟了——这就是顾玄薇的本性。
布局周详,织就一个大网,一层一层的收紧,让对方毫无退路,将全局掌握在自己手中,不让一点意外出现。
领悟到这一点后,萧冰一点也不为顾玄薇谈及心上人后的诡异面目震惊了,反而为‘有幸’被她爱上的人鞠了一把辛酸泪。
顾玄薇的身影鬼魅般的从宫苑中一掠而过,回到自己的院子中,拆开信封,看着上面的字迹,青隽中暗含流水不绝之势,想来谢天阑的澜沧剑诀离大成已不远了。
接着又含笑看了信上的内容。
看完后,顾玄薇思考了不到三息,将信装入枕边的匣子中放好,开始收拾行李。
一盏茶的时间不到,顾玄薇收拾好了行李出现在萧冰与三个弟子面前,气度俨然地道:
“为师有事外出,尔等基础已打下,我走之后,亦要勤修不辍,不可懈怠,我回来时会一一测试,若遇突发状况,便寻萧长老,不可自专。”
“是。”三个弟子恭敬行礼,就连往日速来有些冷淡的百朝眼中都露出了不舍之意,更不用说蔺小柏和百夕了。他们三人皆是顾玄薇亲手从蜃楼号中解救,自愿拜入门下,两年来不说日常相处的感情,每个人习练的功法,要走的道路,都是顾玄薇亲手为他们量身定制,自然对她敬慕非常。
顾玄薇这两年身量往上抽条了不少,武道进益,年龄也快要及笄,故而当她神色端凝不辨时,通身都是莫测的长者气度。而徒弟中最大的蔺小柏如今也才十一岁,百朝和百夕不过九岁,在她面前当真是些孩童。如今离别之际,她便伸手慈祥的挨个拍了拍三个徒儿的脑袋:“小柏是大师姐,要好好照顾师弟师妹,朝儿和夕儿也要听从师姐的话,不能调皮。”
一番温声嘱咐,惹得孩子们一个个小脸浮起羞红,连连点头,露出欢喜又仰慕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