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吟完了,依然没有动静。
苏蔓玖终于忍耐不住,剜了一眼雪盏:“殿下的回信呢?”
月光从窗口投进房间里,雪盏一张脸显得格外苍白:“没、没有。”
“口信?”苏蔓玖觉得自己这大丫鬟太笨拙了。过去在苏府的时候还没有发现,如今到了这破庵子里,怎么人也蠢了。
“也、也没有。”雪盏声音都哆嗦起来。
苏蔓玖脸色一沉,厉色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没有把手帕和镯子给二皇子吗?”
雪盏噗通一声跪下去,将自己递手帕的情景倾数倒了出来:“奴婢发誓,奴婢把小姐的手帕和镯子都给了二皇子。二皇子将手帕展看了一遍后,便、便……”
“便什么,说!”苏蔓玖实在不想听雪盏这样模糊不清的答话,她斥责地看向雪盏。
雪盏硬着头皮,一口气将事情全部说了出来:“二皇子将手帕和镯子都还给了奴婢,他说多谢小姐的盛情,只是他已有心上人,不能接受小姐的垂青。”
“你说什么?”苏蔓玖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出了问题。
雪盏豁了出去,不管不顾地大声答道:“奴婢去寻二皇子的时候,他正带着一个姑娘在赏灯。因为奴婢出现,那姑娘执意要离去。二皇子很是不悦,他将手帕和镯子推给奴婢的时候,神色间还有张望附近,似乎是想向人解释。”
“解释什么?”苏蔓玖一字一顿地咬牙说道。
雪盏声音发颤:“奴婢、奴婢只是见到二皇子对那姑娘甚为看重。”
“奴婢发誓,奴婢方才说的话没有半句谎言。二皇子真的是这样说的。”雪盏从怀里掏出苏蔓玖写了诗句的手帕和镯子。
看到那手帕和镯子,苏蔓玖猛地站了起来。
她伸手一把夺过手帕,将那手帕放在自己的鼻间。少女的体香和熟悉的龙涎香气味钻入鼻中。
“你撒谎!”苏蔓玖一脚踹向跪着的雪盏。
方才那不可抵赖的香味让她心里清楚,雪盏说得就是实情,但她心里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答案。
魏泓章不仅没有来看自己,而且,而且是完全地舍弃了自己!
先前,她还在想,如果魏泓章来了,到底是要以退为进,先去二皇子府做个侧妃,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呢?却原来,一切不过是她一个人的为难。
“小姐,奴婢没有撒谎。奴婢真的没有撒谎。”雪盏对方才那一脚早有预料,她接到魏泓章退回来的手帕和镯子的一瞬,心中是萌生过逃意的。
索性跑掉,不回苏府,也不要回这庵子了。但雪盏很清楚,自己是逃不掉的。她的卖身契还锁在苏府的柜子里,只要那张东西在,她便无法逃掉。
如果被抓回来,下场只会更凄惨。
雪盏爬起来,重新恢复成跪的姿势:“小姐,奴婢没有骗您。二皇子已经变心了,小姐您还是早点跟老爷道歉,以后再寻良人吧!”
“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置喙本小姐的事情。”苏蔓玖将雪盏的头抬起来,重重甩了一个耳光,“你是想离间我和二皇子是不是?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在苏府好过了吗?背离主子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苏蔓玖又重重甩了雪盏几个耳光,她越想越气,鼻间那依稀还存在的龙涎香让她几欲疯狂。
她从发髻间拔下簪子,狠狠地扎到雪盏身上:“贱人!贱人!你们都是贱人!王蓉儿!苏陌素!都是贱人!”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这样残忍的人。”
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
苏蔓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她的目光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有些发散。在她渐渐凝聚目光,完全看清楚门外的人时,周身都是冰凉的寒意:“父亲。”
苏瑞文面上是比失望还要浓重的绝望。他一直希望有什么能够证明他对他女儿的怀疑是错误的。
今夜,他终于彻彻底底的死心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主角
苏蔓玖在没有让雪盏给魏泓章送手帕和镯子之前,是盼望过苏瑞文过来的。毕竟她如今就是苏家的女儿,苏瑞文能够继续给她嫡女的宠爱,这是最好不过的。
可是元宵佳节,苏府来送节礼的都不过是个二等仆妇,苏蔓玖就对苏瑞文死心了。
她不准备靠苏家,准备靠自己的力量东山再起。
但雪盏方才带来的消息让苏蔓玖知道,她的东山没了。
表情比心思更快地反应过来。苏蔓玖扔下簪子,哭泣着匍匐在苏瑞文的脚边:“父亲,父亲,女儿还以为您不要我了。”
她声音哽咽,眼泪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苏瑞文却并没有被这情景所打动。他看向瘫倒在地上的雪盏。
雪盏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染红,她被扎的时候,连哼都没有哼一声。显然这样的伤害不止一次,雪盏才会有这样习以为常的反应。
这次是他让雪盏回来复命的。
看到雪盏给二皇子魏泓章送东西的时候,苏瑞文就感觉到了无比的失望。但人总是这样,越是曾经在乎的东西,越是难以轻易死心。
苏蔓玖曾经是他苏瑞文最疼爱、最骄傲的女儿。让苏瑞文立刻接受这个女儿从来就不是他见到的那样,真的有些困难。
苏瑞文闭了下眼,他不忍看眼前的情景。
但他很快又睁开了眼:“蔓玖,你令我很失望。”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苏瑞文觉得,那句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枕边人真是没错。王蓉儿临死前曾对他说,他是个连想都不敢想的人。
就因为过去他总是不敢想,所以才被这样蒙蔽。
苏瑞文抬起脚,将长衫的下摆从苏蔓玖手中扯出来:“你说是你母亲污蔑你。可如今你还要说你和二皇子毫无纠葛吗?”
苏蔓玖心里发慌,她当然知道苏瑞文既然这个时候站出来,就代表他听到的话恐怕是雪盏进来后的全部。
“父亲,女儿只是原以为,原以为二皇子是真心心悦女儿。”苏蔓玖避重就轻地答道。
她声音还是维持着哽咽的声音。见到苏瑞文迈步到了房中坐下,苏蔓玖甚至是膝行过去的。
苏瑞文坐下的时候,视线正巧从雪盏带回的手帕和镯子上扫过。他不是有意去窥探帕子上的内容,可眼睛比心灵更快一步。
帕子上的诗虽不能看全,但是很明显是首情诗。
苏瑞文是个男人,他当然知道如果二皇子真的对他女儿有情,看到这样的信物会怎么样做。
“你与二皇子是不是已经有了首尾?”这句话苏瑞文问得十分艰难。
苏蔓玖脸色微微一白。但她却矢口否认:“并没有。女儿岂是那种不知廉耻的人。”
听了苏蔓玖的话,苏瑞文心口的重石稍缓。他袖中其实还有那天王蓉儿交给他的簪子。这些天,他已经打听清楚。那簪子确实是四皇子从宫里司珍房拿走的。更为详尽的事实是,据说那还是四皇子亲自绘的花样。
苏瑞文按了下额头,将这些事情全部压下去:“如今你也知道二皇子的心意了。既然如此,你就收收心吧。这些日子你好好在庵子里静心养神,为父自会替你挑一桩好的婚事。”
苏蔓玖听到苏瑞文的话犹如惊雷劈下,她拒绝的话立刻脱口而出:“父亲怎能这样轻易认输?女儿不是您最心爱的女儿吗?二皇子他明明对女儿曾指天为誓、指月为盟。父亲不想着如何为女儿要回个公道,竟想着做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的这种委屈事?”
苏瑞文已经不是那个任由苏蔓玖说什么便信什么的愚父了。对女儿这样的反应,他只有不悦:“你与二皇子之间有没有约定暂且另说。即便有,那也只是你们私下的约定。”
“你二人一无媒妁之约、二没父母之命,怎能强行以公道去定下婚约?”苏瑞文知道,他女儿恐怕仅仅就是不甘心而已,至于这种不甘心,也许只是因为二皇子的身份。
苏瑞文抚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既是平静自己的心绪,又是提醒自己怀里的簪子。他重新再说道:“娶妻娶贤,嫁夫嫁能。身份地位并不能代表什么,今年正逢科举,到时候为父会在前三甲中好好观察的。”
“以蔓玖你的容貌和才气,状元郎也是配得上的。”苏瑞文安慰女儿道。
但他的话不仅没有起到安慰苏蔓玖的作用,反而让她心里的愤然更加浓烈了。
苏蔓玖昂起头,脸上的泪痕未干,表情却是十分激愤:“父亲也是堂堂二品官员,怎能这般无胆!你也说了女儿容貌、才气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我何必去嫁那样的人。”
“状元再好又如何,在朝不过是为官。初入仕途的愣头青,甚至不知道要多少年才可以混到父亲的位置。而二皇子的话,有朝一日问鼎大宝,难道还不能算能?”
苏蔓玖实在厌烦苏瑞文的中庸之道,今日既然已经被苏瑞文发现,她索性说个清楚:“父亲平日不想卷入五龙夺嫡,女儿能够理解。但富贵险中求,古往今来,哪个真正手握重权的不是用命搏来、用命赌来的?”
“女儿入了二皇子府,一定只会给二皇子、给父亲您都带来益处。到时候您高居国丈之位,难道还好不过现在一个二品的官员……”
“混杂!”
一个耳光让苏蔓玖的话戛然而止。她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看苏瑞文:“父亲居然打我?送苏陌素去平城,你没有打我。王蓉儿自尽,你也没有打我。现在我不过是说了几句真话,你就打我?”
“王蓉儿说得没错,你就是太不敢想!你不敢想,不代表我不敢做!我和二皇子早就……”
“住嘴!”
苏瑞文再次扬起的手让苏蔓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她愤愤的眼神分明在表明内心的不服。
苏瑞文的目光落在雪盏身上:“雪盏,你先出去吧!”
雪盏顿时如蒙大赦,她捂住自己受伤的地方,用力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走了出去。
伤口因为用力的缘故,好不容易凝住的血又重新流动起来。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在月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雪盏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口的时候,苏瑞文最后的温情也消失殆尽,他毫不留情地斥道:“你以为你有个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便真是无可取代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