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东升心里一机灵。算起来,他已经有一两年没见过任慧了,连她剪了短头发也不知道。可这发型还真的挺适合她。记得以前任慧是他老婆的时候,好像也想过剪短发的事,可是他就是不同意,说那样就没有女人味了——
任慧微微侧过头来,记忆中一张大饼圆脸瘦成了鹅蛋脸,显得精致而小巧,脸上还画着的淡淡的妆容,眼睛细长,鼻子高耸,面颊绯红,桃花瓣般的一对唇——女人味十足的样子。
他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过去跟她聊上几句,可突然想起自己今天的样子——他穿了一件五六年前买的旧夹克,腿上的裤子已经有些磨边起球了,头发也好久没去剪过,乱糟糟的不成个样子——他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的形象邋里邋遢的,跟眼前这光鲜靓丽的任慧根本没法比。
他脚下顿时像灌了铅一样走不动了。心里骂到:妈的,老子这辈子都没这么没出息过!
裴东升依然盯着,他这才发现,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青年正站在任慧身边,伸手递给任慧一根路边的烤香肠,自己手里也拿着几根。男青年在任慧耳边说了几句话,任慧就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两人目光流转,眼神中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任慧脱下手上的一副皮手套放进兜里,从男青年手中接过烤香肠,两人的手就这么触碰到了——
裴东升脑子一晕,心里顿时泛起了酸来。
宁城小学的孩子们还在陆陆续续的往外走,裴东升看见了裴聪高大而略显敦实的身影,可他知道任慧正在自己前面,便往小卖店里躲了躲。
裴聪一见着任慧和男青年,就立刻欢快的跑了过去,咧着大嘴笑的特别开心,连几颗缺了的乳牙都看的清清楚楚。裴聪接过男青年手里的另外两根烤香肠,大口大口香喷喷的吃了起来。
男青年挽着裴聪的手走在前面,任慧跟在后面,三人一边吃着烤香肠一边有说有笑,身影渐行渐远……
裴东升彻底呆住了,这男青年他以前从未见过,看样子也不过才二十五六岁,怎么和任慧如此亲近呢?就连儿子也跟他似乎很要好似的。
他心里突然妒忌的发狂,心里不停的骂着儿子——好你个裴聪,究竟谁是你老子,怎么见到什么人都跟自己亲爹似的!
*
到了□□点,裴聪背着书包回家了,一进门,裴东升就气冲冲的过去拽着他的耳朵——
裴聪长得人高马大,此时也只比爸爸矮一个头,可却立刻没出息的大哭起来。虽然他并不聪明,学习成绩也不好,可家里人从来也没这么粗暴的对待过他。
裴东升手上拿着一杆量衣尺,对着裴聪骂道:“这么晚才回来,去哪了?”
裴父裴母突然发现儿子要打孙子,赶紧从里屋冲了出来,裴父拉着裴东升,裴母挡在裴聪前面,对裴东升大声喝道:“你发什么神经!今天你儿子跟任慧吃饭,你哪天管过你儿子,今天怎么啦!”
裴东升晚饭时生闷气,喝了二两白酒,这会儿满嘴酒气,整张脸涨的通红:“你小子,说,今天跟着你妈的那个小白脸去哪儿野了!”
“什么小白脸,你跟孩子说话注意点!”裴母骂道。
“还有哪个小白脸,就是任慧养的啊,她现在可出息了,长本事了,跟着你二闺女混出个名堂了!大庭广众的身边居然跟这个小白脸!你大孙子呢,一点出息都没有,居然今天还吃了那个小白脸给他的白食!”
裴聪已经开始嚎啕大哭,他啜泣着说:“那……那是杜帅……叔叔,不是……小……小白脸……”
“杜帅?”裴东升隐约觉得有些耳熟:“你二姑公司那个设计师?”
“……呜呜呜呜……对……”裴聪满脸委屈。
“他跟你妈什么关系,为什么一起去接你!”
“……呜呜呜……有时候他……和我妈一起……吃晚饭,也带……带上我……”
裴东升心想,好啊你个任慧,带着我儿子和你的小白脸和和美美的吃晚饭,小日子过得倒是挺滋润!
他骂道:“以后不许跟他吃饭,知道吗?如果你妈带你和他一起吃饭,你就说要回家,就说是你爸说的!”
“呜呜呜呜,好……”裴聪委屈的说。
*
裴东升这天专门穿上了一套西服——这套西服有些年头了,上一次还是裴月珍结婚的时候穿过——又去理发店剪了头发、剃了胡子,打扮的光鲜亮丽,他来到解放路的宁城大厦,在楼下抬头仰视了一眼二妹工作的地方,心里平添了几分嫉妒。
他坐着电梯上了楼——宁城还没几个地方有电梯呢,这玩意儿坐着也新鲜——电梯门一开就看到了二妹的公司,前台站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裴东升一走进去就问:“你好,我找你们裴总。”
小静用甜美的声音回答:“嗯,您有预约吗?”
“预约?”裴东升不屑的笑笑,说:“我是她大哥!”
“哦,好的,好的!”小静往总经理办公室打了个电话,挂了电话对裴东升说:“您可以进去了,您跟我来吧。”
裴东升跟着小静往里走,这还是第一次来二妹的公司,见里面员工虽然不算多,但是办公室窗明几净的,落地的玻璃外墙很是豪华,几个员工不时抬头,好奇的看他一眼。
小静敲了敲门,轻轻把门打开——门一开,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悦耳的笑声,裴东升跟着小静,见一个男青年正坐在裴月珍的对面和她热络的聊着天。这男青年不是别人,就是他上次见到的那个杜帅。
冯笑笑见裴东升来了,稍微抬了下眼皮,随意的说:“哥,你来了!你先坐会儿,我马上就好。”
然后又继续对杜帅说:“春季新款就按你的想法来吧,我支持你,记得多跟颜杭商量商量,现在公司就你们两个设计师,难免更辛苦些,加油,指望你们俩了!”
“哎~”杜帅低着头,不好意思的笑笑。
“哦对了,上次你和慧姐的报销记录我看了,你们也花的太省了些,住宿费才花了40多!公司也没缺钱缺成这么样子,下次不许了啊!”
杜帅又乐呵呵的答了声好,就站起来出去了。
裴东升斜着眼看杜帅走远了,赶紧关上了门。
他笑嘻嘻的坐在刚才杜帅的位子上,问:“这个男娃子,是你们公司的?”
“嗯,怎么了,人家可是我们首席设计师,不是什么男娃子!”裴月珍还在低头看资料,语气颇有些冷淡的说。
裴东升见二妹不怎么想理她,知道自己这一年来自己多次找她借钱,她已经有些烦了。可他还是腆着脸皮说:“妹子,你最近手头宽裕不,借我几千块呗!”
冯笑笑从鼻孔叹出一口长气来,自打裴东升下了岗,从他开那个烟酒店,到后来跟高利贷借钱,自己已经陆陆续续借了他两三万,这笔钱在如今这个时代可不是小数,可他却似乎是个无底洞似的,怎么填都填不满,这才刚安生了小半年,又找上门来了!
若是以前她可能心一软就借了,如今正是她缺钱的时候,每天拆东墙补西墙,哪里有闲钱借给他!
“哥,我最近真没有了!”冯笑笑一脸无奈的看着他:“最近香港那边还欠着我一大笔款,我现在自己也是一堆债要还,你别跟着别人一起逼我了好不好?”
冯笑笑最近心情不顺,这几句话说的带了点情绪,没想到立刻把裴东升压着的火给点着了。
他蹭的站了起来:“你没钱?你就是不想借吧!这么好的办公室,这么高的写字楼,手底下还养着这么些人,地主老财都没你阔气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过就是再跟你借个几千块而已,又不是不还了,你还瞧不起人了怎地!等我的股份卖掉了,连本带息还给你!”
“哥,你小声点!”冯笑笑喝到,她也大致知道裴东升最近火气大,两个人现在是针尖对上麦芒了,她心里虽然有气,可不想在公司和他纠缠,免得被公司的人看了笑话。
立刻平息了一下怒火,说:“咱回去说好不好,我今晚回去吃饭,可我告诉你,我最近真的手头紧,你说的这个办公室,都拖了两个月房租了,说不定明天我就被扫地出门了!别以为我真的是个聚宝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呢!”
她也站了起来,丝毫不软的跟裴东升说:“别在我公司闹,要闹有本事咱今晚回去闹去!”
说罢,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第10章 .14.19.77
(1992年11月)
冯笑笑也站了起来,丝毫不软的跟裴东升说:“别在我公司闹,要闹有本事咱今晚回去闹去!”
说罢,她毫不犹豫的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裴东升见妹妹的表情一脸冷漠,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是他找人借钱理亏。他心想:这个二妹月珍,这些年来这性子是越来越跋扈了,小时候明明那么温柔听话的,如今嫁了人又当了老板,越发长出息了,完全不把他这个当大哥的放在眼里。
他心里闷闷的,手插在口袋里,耷拉着脑袋,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刚一出来,就看见不远处,任慧胳膊下面夹着一沓材料往这边走。她看见裴东升,脚步凝滞住了,表情略显尴尬的说:“东升,怎么是你?你是……来……找月珍?”
“嗯!”裴东升说,他早料到今天会有遇到任慧的机会,才选了这么一身好衣服穿着,心里一直隐隐期待着。如今真见到任慧在他面前,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找月珍有点事儿,刚办完了!”
“哦……那我先进去了,不送你了。”任慧抬起手,摸了摸刘海上的头发。
这个摸刘海的小动作是任慧的习惯性动作,裴东升以前看多了,不免觉得有些烦,此时突然又看见,心里竟然忍不住一动,隐隐怀念起这种感觉来。
他心里想着,任慧还是那个任慧,可是为什么自己对她的感觉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呢?以前总是嫌她烦,土气不说,还整天唠唠叨叨的,如今真没人每天在耳根旁唠叨了,他才知道一个人生活的寂寞。
裴东升心里一酸,突然为自己这几年自己的际遇有些感慨,自从任慧跟自己离了婚之后,似乎做什么都不顺,工作丢了,挣钱也越来越难,人一走了霉运,以前沾花惹草的那股新鲜劲儿也没了。
他说:“慧儿,你最近咋样?身子好不?”
“都挺好的,劳你挂心了。”任慧的语气带着一份拒人于千里的客气,她以前从来不会跟裴东升这么讲话。
裴东升听她这么一说,心顿时有些冷了,曾经的夫妻,此刻相逢却如同陌路人,竟然连找个热乎点的话题都难。
任慧淡淡的说:“你没啥事吧?没啥事我就先进去了,月珍还找我有事儿呢!”
“好……好……”裴东升只能无奈的让开了路,任慧从他面前侧身走过,故意和他维持着半米的距离,她身上带着一股熟悉的玫瑰香皂的味道。
*
任慧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后,把这个月的销售数据递给了冯笑笑,自己则低着头,闷闷的不说话。
冯笑笑赶紧翻开,她快速浏览了一遍11月的数据,比上个月略有提升,但还是没有达到她期望的数据。她有些担心,抬头正准备和任慧商量下对策,却见她眼睛里空无一物的放着空,似乎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冯笑笑关心的问,又踌躇了一下:“你是不是看到我哥了?”
“是……”任慧叹了口气,答:“他瘦了,看着老了好多。”
又问:“你哥过来公司干什么?他那个人,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冯笑笑暗自笑笑,这任慧还真是了解裴东升。她说:“还能什么事,就是他年初为了买纺织厂的股份,跟高利贷借了钱,如今还不上利息了,最近经常被债主追上门。他不是开了个烟酒铺子嘛,最近也被那帮放高利贷搞得做不成生意。哎……我最近忙,很少回娘家,他就又跑来公司找我借钱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