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摸索过去,依偎在他怀中,一手捂在自己胸口,一手按在他胸前。就那么静静的感受了半晌,泪盈于睫。
都活着,也没有错过,多好。她忽然狠狠咬着牙:
“你若敢死,九天之上碧落黄泉,我都敢追你而去,极尽天下最苦难惩罚,让自己最悲戚死去……”
“你!”
石隐被她吓住,不待她说完就钳住她双臂直直看尽她眼底,她却极为认真,死死按住他的胸口:
“我说到做到,只要你敢!”
她头一回这样倔强的和他对上,丝毫不肯退让,石隐为她这样的话和坚决由惧生怒,由怒生怜,由怜而疼痛。
他本打定主意叫她一辈子舒心欢愉,可似乎从他们走近开始直到如今,她或许曾经短暂欢愉过,却从没舒心过。
“我不会死,不会,除非你要我死。所以,你也好好的活着。从今而后,不管云深再用任何物什言语激你,也都不要再见他。”
云深每见她,都是为了伤害。
“好。”
木容虽应下,心却有些慌。云深一样是重生而来,如今回想他似乎比自己还要早些重生,可偏偏却比自己走的晚,前世中许多在她死后发生的事她都不可知。更何况还被他先看出了自己也是重生而来的身份。本想着自己是占先机的,可如今看来,先机却在云深手中。
而他从前的几次未得手,大约也是因着前世,他忌惮石隐,却小瞧木容,所以才会几次三番在木容手里吃了亏。
这些事,该怎样告诉石隐,叫他小心?可这些若真告诉了他,他会不会把自己当做是妖怪?
“你万事小心,还是赶快将莫桐救回来,他在云深手中我总不能放心。”
外间黑沉一片,木容也不知现下是什么时辰,她白日里总能歇一歇,可石隐却有很多事要做,她正想要推石隐回去歇着,却忽然想起她这院子里尚有两个宫里来的眼线,一下子忽然又惊出一身冷汗:
“那两个……”
“我遣她们回宫送信去了,圣上前几日就交代下让我留心三皇子府和四皇子府上的事,趁势也就禀报一回,她两个也须一个机会名正言顺的回宫给圣上禀报她们的差事。”
“我总给你添麻烦,或许……”
或许她还是住回周家别院为好,刚巧也能接回吴姨娘和木宛。
“你不在我身边,这才是添乱。”
他截断她话,即便外界都以为她是他的亲妹子,可到底她对于他的重要性却一点也没猜错,她若离了自己,他总也不能安心。
木容只得点头:
“难道三皇子府和四皇子府有什么异动,所以才能顺理成章的叫她们回宫禀报不引疑心?”
“三皇子有心纳魏大将军的女儿为侧妃,在圣上看来,这也是纳势的行径,如今这样风口浪尖,圣上必然疑心。”
木容忽然心念一动,她似乎也隐约听说这位四皇子,他的正妃出身也极为低微,且如今病症缠身瞧去并不能再活多久。石隐的意思,大约是想要魏大将军的女儿入到四皇子府,如此也能给四皇子添添势。
三皇子妃出身左相梅家且善妒跋扈,魏大将军的女儿去了三皇子府永远屈居人下为侧室且还未必能得宠。可若去了四皇子府,后宅中无人敢僭越不说,等那四皇子妃一病逝,她也顺理成章做到正妃了。
怎么看怎么都是双赢,这事一旦被石隐挑到明面,三皇子都不可能再趁了心愿了。
她抿嘴去笑,这石隐,看着正人君子,心却狠着呢。
“带你去见一个人。”
石隐忽然把她从床上抱起来,随手取了自己大氅给她裹住,牵起手就往外去。看来他是一回来就在自己这里,也是一直等到她醒都未曾离开,这出门穿着的大氅现如今还在她这里。
她心里一阵酸甜,手叫他紧紧攥着,他手掌几处薄薄的茧磨在她手上,这样的亲近,叫她羞得一阵脸红。
他捡着幽暗处行走,也没走多远,他们的院子本就近,转身他便进了自己院子,两人正是走着,忽然黑暗中一道人影杀气腾腾窜到近前,把木容一下唬个半死,那人似也没料到,待窜到近前一瞧见是石隐和木容,反倒有些张口结舌。
木容偷眼去看石隐,就见石隐凉薄眼光射去,那人一副艰难神情又原路退了回去,隐在暗处竟是分毫也看不出,叫木容很是咋舌。他这里,看来还是护卫的很仔细的。
石隐只因那人顿了一顿便又拉着木容进了书房,径直去到隔间里,木容一眼就瞧见了他书房的隔间里是摆着一座神龛的,龛前燃着一对黄油蜡烛,上面供着一个牌位,只写着“先父”二字。
她心里噔的一沉,他的“先父”,不就是二殿下么?他这里不知多少人盯着,可他竟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供奉生父牌位。可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他到底有所顾忌,只写了“先父”二字却并未添加姓名,或许在旁人看来,他所供奉的,是石远。
他带她来,是要见他的亲人。
石隐拈香凑在烛火上燃起,拜了几拜□□香炉,这才又退一步同木容站在一处,看着那牌位道:
“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却一面未曾相谋,实在是这世间最陌生不过的人,然而血脉相承,他于我,总有生恩。”
于是因着着血脉相承的生恩,许多事,他也不得不为之。
她垂了头,她如今虽已和石隐在心下定了终身,却终究妾身未明,如今尚未有资格给二殿下上一炷香,也就只得在旁以敬默哀。石隐抬手推开敬香的瓶子,瓶下隐着一个细小铁环,他只一拽,牌位后那面墙竟缓缓抽了起来,墙后,露出一副画像。
木容定睛去看,画像上那人端坐于椅上,一身明黄蟒袍,眉目舒朗如画,更带出几分儒雅的书卷之气,容貌上足足和石隐有□□成的相似。
“这一位,就是二殿下了吧?”
石隐一笑:
“传闻当年二殿下于战场上骁勇善战,是跟在瑞贤太子之后的一员猛将,曾立下军功无数,他魁梧健壮嗜武成谜,却唯独不喜好读书,性子,也是黑白分明的朗厉。”
木容忽然觉出些不对来,不喜读书,魁梧健壮?可眼前这人,即便瞧着算是精壮,可那份气度却决然不会是个没读过书的人,更莫提魁梧健壮四字。
哪里不对?
“那他?”
“他是我的生父,瑞贤太子。”
☆、第九十一章
木容忽然有些没缓过神来。
瑞贤太子?
她不可置信去看石隐,瑞贤太子?他的生父若是瑞贤太子,那他岂不才是炎朝真正的嫡枝龙脉,如今炎朝真正才该称帝为皇的圣上?
“你?”
她惊的说不出话来,石隐只那样淡然看着瑞贤太子的画像,三株清香袅袅烟火缭绕,他谪仙一般静静的坐在那里,留下了一生叫人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去提起。
“他在时,朝堂安稳,不论有多少皇子殿下,却没有一个敢于争高下,也没那个本事争高下。只是后来,一场大火烧尽了东宫,不仅是他,连他的几个妃妾子女也一个未曾逃生。其后也曾有人疑惑过,为何戒备森严的东宫会忽然起火,又为什么那火直烧到惊动了宫中所有人,也不见东宫里任何一个人警示逃生。后来,这些事都被按在了二殿下头上,说是他深夜纵火,谋害了东宫一脉。”
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本和她没有任何关联,可如今却因为石隐却叫她不得不去在意起来。她听他说着,心慌的厉害,她一直把石隐当做二殿下那离奇失踪的儿子来看待,做好和他一起当乱臣贼子的准备,她也曾有过无数的猜想,甚至猜测他或许果然是石远的儿子,却唯独没有想到,他竟会是瑞贤太子的儿子。
“只是当年里,二殿下是一直追随瑞贤太子,他也一向敬重瑞贤太子,以他心机也决然做不到那样周密安排,更甚至……他绝不会是谋害东宫一脉的人。且平心而论,以他心性也确然不适执掌江山。”
石隐中肯评论,连当年最隐秘不过的事,今日也都对木容和盘托出:
“先帝手中曾训过一支人,这些人被他秘密分散放在各个子女和朝中重臣身边,而当年的五殿下身边那人,正是我师父。先帝早早便将这支人交到了瑞贤太子手中,故而这些人,实则真正是瑞贤太子的人。我师父当年是为五殿下办事去到峦安,却遭遇截杀,恰被周姨所救,养伤中二人互生情愫,师父便生出隐退之心。”
“他和周姨约定好,以一年为期料理京中诸事,随后他回到上京,先和瑞贤太子提起此事,瑞贤太子一向觉着兄弟姐妹之间亲厚,本也不需如此,便应了他,甚至为他预备了一份价值连城的礼物。而那时,早已有几个庶子的瑞贤太子也终于添了一个嫡子。”
石隐唇角忽而勾出一丝嘲讽冷笑,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而按这年岁,那终于添了的嫡子,恐怕就是他了。
“随后师父自是又去和五殿下提起此事,师父本为暗卫,暗卫是一辈子都见不得光替主子卖命办事的,也因着知晓主子太多秘密而永远不可能脱身而去,可五殿下也和瑞贤太子一样,许了他,只说尚有一些事物,他处置好后便能离开,师父自是感念。及至将一切都处置稳妥,恰到了瑞贤太子那嫡子满月宴的时候,师父便想着送一份满月礼,总也算全了最后这份主仆情意,谁知悄悄去到东宫时,却发现那孩子不见了,瑞贤太子正是派了几个亲信出去寻找,见他来,也一并交托了他。”
木容止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大约就是石隐能够逃生了原因了吧。
“师父曾疑惑过,小殿下失踪是何等紧要的事,太子怎么会仅只派了几个亲信寻找,可当他一路循着线索而去却一路遭遇追杀时他便觉出不妥,及至找到我……一切也就真相大白了。原来我,并非是太子嫡子,只因太子妃连育三女又坏了身子都未曾有一个小殿下,而侧妃出身武将之家,且膝下两子,于她地位岌岌可危,她便想出李代桃僵之计,令贴身婢女假扮做她,承宠于太子,许诺若能产下小殿下,便给她一个名分。那婢女有孕,太子妃便也宣称有孕,直到生产,终得偿所愿,太子妃却怕走漏消息,生了留子杀母之意。可她却不知道,其实这一切瑞贤太子都心知肚明,悄悄令人救了那婢女。谁知那婢女因此对太子妃怀恨在心,其后便在小殿下满月宴那一日,趁着人多眼杂,抱走了孩子,太子妃恼羞成怒,遣人追杀。那宫婢,就死在师父脚下。”
木容倏然提起一颗心,那宫婢,却是石隐的生母,她伸手过去,握住他紧紧攥着的手,他觉察出,这才松了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对她一笑,笑中却带着些微凄凉无奈:
“可师父带我回去时,就远远瞧见东宫火光冲天,他就知道,出事了。除了那三个被太子派出找我的亲信外,东宫,无一存活。”
“瑞贤太子一脉尽失后,先帝大病,一众皇子蠢蠢欲动,内中以二殿下最盛,五殿下紧跟其后。师父和那三人觉出东宫事有古怪,也不敢将我送回宫中,只留在上京悄悄查探,故意放出几次消息,却都引来大批追杀,终是验证了他们猜测。而那时五殿下发觉师父还未离京,便着人去寻他,只说眼下夺储正是关头,叫他再晚些时候再走,师父无奈,怕五殿下纠缠发觉我的存在,也就应了,更去信往峦安,求周姨在等。可五殿下却循着那信,找到了周姨的踪迹。”
“夺储从来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事的,师父被困上京,却因我而每每有所旁骛,五殿下觉着师父是因周姨而心不在焉,便悄悄遣人往峦安去警示周姨,那人去时正是关于周姨不贞的传闻沸沸扬扬,也恰是木家提亲的时候,周姨只怕因她而拖累师父,便应了木家亲事,去了一封绝情信给师父。师父自是万般悲痛,前往峦安一行,却眼看周姨出嫁,他只当周姨变了心,只是回来时,却在路上捡了孤子师兄,于是便有一个孩子始终被误以为是周姨和师父所出的孩子。”
木容这一回倒有些惊异,原来那是石远从峦安带回的竟是赵出,她还以为石远是趁这机会将他化作明路假装从峦安带回,这才迷惑了圣上,只将他当做是周茹和石远所生的孩子。
“怎么那时带回的,竟不是你?”
石隐摇了摇头:
“我那时,被安顿在二殿下府中,而你一向猜测也是对的,传闻中最后被带走失踪的二殿下幼子,也是我。”
“什么?”
木容这一惊又非同小可。
“外人只知一山不容二虎,总臆测二殿下和瑞贤太子从来都只面和心不合,却不知他们兄弟二人自打江山时便并肩而战,早已是过命的兄弟之情,这些也只有太子的亲信方知,被人追查走投无路自是投奔去了二殿下府中,恰二殿下府中姬妾有孕将要生产,二殿下便将那姬妾送去别院生产,最后,将我抱了回来,只说孩子生母难产而亡。”
二殿下为给瑞贤太子保着这最后一丝血脉,也实在付出良多,恐怕那姬妾还有自己的孩子,也都为了石隐而牺牲。难怪,难怪石隐说,二殿下绝不是会是谋害东宫的人。
往后的事,木容也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