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报信的是木宁的陪嫁婆子,是陈青竹随后一道送去令伺候木宁的,一路哭哭啼啼只说叫姑爷做主,云深不耐烦,待领到地方后便见是一处破旧老宅断壁残垣,又是城西一处偏僻地不易叫人察觉,四下厮混的都是些个乞丐。
云深一入门,眼前景象便叫他一惊,随即便是止不住的厌恶。
一片瓦砾中,木宁同水仙都衣衫不整浑身脏污倒在地上,更甚至她两腿间凝着血渍混着污物。
“大少爷,大少夫人似……叫不止三两个乞丐欺辱……”
先他一步到的段妈妈难以启齿,却还是小心报禀,云深眉头深锁,一言不发解开衣襟脱下外袍裹在木宁身上,亲自将她抱出了破屋。
大约颠簸叫奄奄一息的木宁醒来,她略睁眼见是云深抱着她,眉尖一蹙泪水便流了下来,万般虚弱却还冷嘲:
“是不是后悔了?我如今这样,你却不能休了我,再厌恶也得叫我好好做你的原配嫡妻。你要做君子,君子怎能弃人于危难?”
云深仍旧一言未发,甚至未曾低头看她一眼。木宁却伸手环住他腰身,觉出他身子显然一僵,还是紧紧将他抱住,埋头在他胸中,哽咽失声。
“我这一辈子,大约作恶许多,也害过许多人,甚至亲□□代人杀了同我定下婚约的丁少爷,可总还有一样真心,便是对你……”
云深听自胸前传来低语,却只勾唇冷笑。
他这一辈子,是一丝真心都没有的。
自石隐立马扬刀,为木四屠他满门时,他仅有的一丝心也消失了。他必要除去石隐方才能够安枕无忧的享着富贵过完下半辈子,而在除去石隐的道路上,谁都不算什么。
他现下最紧要的事,便是修补和三皇子间的裂痕。四皇子不成器,终究继位的还会是三皇子,可他此番行事也算害了三皇子,总得着力弥补。
云深亲自接木宁回云府,请医延药,小心照料。然而总有些传闻还是那样不胫而走。
云侍郎的正妻是去给贵妾陈青竹祈福归来的路上叫一众乞丐□□,却也因此发觉这位早已传闻失德失贞的云少夫人,竟是完璧。
大约云大人后悔了吧,听闻新婚月余从未同夫人同房,当初那些传闻尘嚣直上,任何一个男子能做到坚持婚约迎娶入府已属最多,旁的也实在不能多求。可如今,这位夫人仍为完璧,怎能不叫云大人后悔怜惜。
只是却也叫人生疑,一个自山贼窝里被赎出的女子,怎么就能清白完璧?
“只是猜疑又怎么能行,总还出些实证才好。”
木容听着莲心汇禀,吃罢药便说了这一句,莲心又回道:
“海棠已然告诉苏姨娘,她若只想报复木三,至此便可,若还不知足,就该想些别的法子了。”
木容点头,四日,石隐被捉四日了。
现下一切进行稳步,只是她却觉着慢,实在太慢!
正是暗自焦急,门上却报廉郡王忠勇世子到了。
木容暗恨,虽说简箬笙并不知情,也是为救她,可只要想起是他刺伤石隐她还是止不住去恨。
莲心扶着她往小厅去,如今的简箬笙并不是她能赌气不见便不见的人,及至她慢慢去到小厅门外,却因心思不宁险些被门槛绊倒,索性身子一晃就叫人稳稳扶住,到底还惊出一身冷汗,她现下可不能再受伤。
“你没事吧?”
还未缓过神,耳边便有人闻言相问,木容一怔,未曾抬眼去看便先抽回了手:
“谢世子爷。”
她疏远而冷淡,站稳身子便先往屋内进去,简箬笙在后却是定住她背影,沉沉看了半晌,忽而一笑也迈步跟了进去。
待宾主落座,莲心奉茶后,简箬笙先看见木容颈间还留着的淡淡痕迹。
木容不说话,简箬笙便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坐着,慢慢将一盏茶喝尽了,方才将茶盏放下,缓缓开了口。
“襄国公,如今尚无性命之忧。”
木容心下倏然惊跳,她全然未曾料到简箬笙会说这样一句话。她匆匆狐疑一眼看过简箬笙便又挪开,可也只这一眼,叫简箬笙落实了他的猜测,他淡淡一笑,眉眼舒朗。
“那日听闻后边异动,我随即便抽了侍卫佩剑,襄国公看到姑娘时我已站在姑娘身后,他的神情或许旁人慌乱阻挡未曾见到,我却看的真切。他待姑娘,是真用了心的,即便姑娘拆穿他身份,他也不惜要做这一出戏保全姑娘。”
木容一下慌了神,简箬笙实在是石隐计划中的变数,一而再,他竟看透石隐作为。
“在下坦诚,虽未和姑娘过多相处,却是对姑娘动了心思。他若此回还能安然脱身,我自不烦扰姑娘,可若……便请姑娘给在下一个机会。”
简箬笙已敛去笑意,无比诚挚,这一下着实惊了木容,她慌乱中只得寻了一个由头:
“襄国公如今这般,恐怕廉郡王并不希望世子爷和木四扯上任何关联。”
简箬笙一笑:
“只要我想,谁也拦不住,除非,是你不愿意。”
眼神如火,叫木容无所遁形,赶忙避开。
☆、第一二一章
“送送我吧,来时路过云家,见也在备车,倘若云大人是来找你,我总能顺带帮你抵挡一番。”
即便眼下二人地位已发生改变,可简箬笙在木容跟前仍旧这般温和中透着些许自愿的卑微。木容权衡再三,还是起了身,简箬笙见她愿意相送心下宽慰,慢慢便往外踱去。
三月中旬的天已暖和的很,园子里各色花木繁盛,桃杏也结出青色果子,简箬笙似心境颇好,负手前行,木容缓缓跟随其后,暖阳照在简箬笙身上,亮的竟叫她睁不开眼来。
确实难得,在如今她身份尴尬算是落难的时候他也未曾躲避,甚至愿意突破种种阻碍更近一些的帮助,这份人品便是难得,他若肯放下那些对她的心思,实在是个可以结交之人。
慢慢走至门上,果然便见云家马车停靠,云深正自车上下来,一见二人缓缓行来,眼瞳一缩。
“世子爷好大兴致,这种时候还来探望四妹妹。”
云深见木容竟送简箬笙出了二门到了近前来,不禁一笑,笑中凉薄嘲讽。
简箬笙未曾理会,却是走到自己马前,他是骑马来的,小厮递上披风,他接过后转身为木容披上,仔细拉好。
“天虽暖和了,你今日身子却不大好,还是多注重保暖。”
木容不知如何回应,只悄悄侧身避开,免得他做更为亲近举动,简箬笙见她这般却只宠溺一笑,对她身后莲心道:
“扶你姑娘进去吧,闭门谢客好生修养。”
莲心看一眼云深,却极为相衬的应了一声,扶住木容便转身往回走,随即便听简箬笙翻身上马,于马上对云深似笑非笑回了一句:
“在下有心请圣上为我和木四姑娘赐婚,所以,云大人总该避嫌才是,往后不必再来探望。”
木容狠狠咬牙,却碍于实在能为她阻挡了云深而不得不忍下。她此番因“受惊”而得的病症,也是在该快些好了,许多事都须得加快脚步。
云深是怎样退回的她不知晓,总之那日门上未再通传云大人到访。
倒是在她受益下,反常遭了冷落的四皇子很是急躁,寻赵出出谋划策时,赵出便提了兵权一事。
圣上对赵出的疑心,他虽是静安侯且挂着大将军的官职,手中却并未有兵符。而三皇子落到如今地步还仍旧没能彻底被定死了,也只因贵妃母家的兵权,和他这许多年里于朝中建立的人脉,即便是府中妻妾也瓜缠着朝中许多权贵。
四皇子只觉着很对,同三皇子对比,他实在一穷二白,可权势这种东西一旦叫他尝了味道她便怎样也不舍丢弃。
二人连番几日商议,最终结果便是钱财。
最快结交人脉掌获兵权的法子,就是钱财。
赵出见四皇子打定主意,心下却不安起来,他依照木容计策这般明里暗里的示意下去,便将他们都引到木容身上去了。
而现下就是等,等周景炎闹出动静来,逼得圣上下令剿匪,好叫他全身而退。
赵出依计行事,木容却不是在安心等待,苏凉月如今是铁了心要报仇,且对付了梅千云还有木容给的大把好处,到时将铺子卖了带着木宜木安还有木宏夫妻远走他乡,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哪怕给两个女儿招个穷苦人家的上门女婿,也好过孤苦终身。
木宁被乞丐□□的事叫苏凉月尝到了甜头,木宜木安也欣喜若狂,看着梅千云在府里哭天抢地,她心里别提有多痛快。
且没过几日,便从往峦安去的必经之路,三地交界地势险峻的一片群山处传来消息,皇商周家在回峦安路上遭遇山贼劫杀,财物尽失,连周景炎也身负重伤生死不明。
此消息传回也算不大不小震动了一下朝堂,这些年里那里不断传出山贼作恶的消息,也不是没有剿过匪,却总因山中易守难攻而屡屡作罢,不曾想如今竟劫到了朝中之人,这一下又牵出了年前木家上京,也是在此处遭遇了劫掠。
陈青竹心中有数,怎肯放过这机会,自是往外传扬,她和如今三皇子府中的贵嫔江氏也是来京路上被劫去了银钱的。
木容早已交代过海棠,而这个契机便是赵出和苏凉月都在等着的契机。
赵出于朝堂上自请剿匪,圣上心中对赵出的那份疑虑又打消了大半,他若真有歹意,亦或者是和石隐同谋,现下自是守在上京最好,可他却寻了这机会盾避出京,可见着是心中清楚,以此来洗脱嫌隙。
而余下的,便只有木家那丫头了。
圣上准了赵出剿匪,领兵八千,势必肃清当地,隔日动身。赵出临去前只给木容留了一句话,叫把钱太监给他留着,他要亲自处置。
而苏凉月得了赵出前往剿匪的消息后,便找人制了封书信,丢在了梅夫人正房的后院里。
这一日里,宫中也来了传召。
木容是早已料到的,圣上审过石隐再验过赵出后,剩的就是她了。然而来宣旨接她入宫的竟是简箬笙,甚至还有云深。
云深嘴角总似有若无笑,甚至带有轻鄙之色,大约觉着她总依附男人,先是石隐再是简箬笙。木容懒怠理会他,她今日也是关乎成败的紧要关头。
木容上了马车,简箬笙和云深一人一骑于车两边跟随,这日申酉交替时将木容接进了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