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终是回神的简箬笙听此话冷笑一声,朝着火海而去,石隐冷戾一眼扫过郑少将军,他方才咬牙指使护卫石隐之人前往救人,而他却仍旧寸步不离护卫在旁。
北面火药爆炸,人群又涌回塔前,石隐立于空地中心,迅速扫视周围,只见南边秦国公兵卫已然擒获几名山贼回转,便手指南面:
“往南方退避!”
扬声大喊后众人随着指向奔逃而去,只是他方才见众人跑过一半,就听身后轰然一声闷响,不必回头就已清楚恐怕崇德塔上也有火药,郑少将军赶忙拉住石隐也往南边而去,期间便已有大把的火花落地,一时间整个空地上一片惨叫声。只是众人也终归跑了过去,崇德塔摇摇欲坠,郑少将军小心护卫,石隐接连两次胸口中了简箬笙的剑,更是被关期间受过无数刑罚,伤重无法施展。
此时空地上忽然一声哭喊,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仓皇往此处跑来,石隐抬头却见崇德塔即刻便要倒塌,却是来不及多说,忽然提气跃起几步到得空地中央,携住那少女往回拼力跑来。只是头顶火热压迫夹杂着巨响倒塌下来,石隐只得护住这少女飞扑向前就地翻滚,不过擦身而过,崇德塔轰然倒塌。
郑少将军惊魂未定跑到近前,石隐已坐起身子,见一妇人哭喊上前,他推了那少女出去,少女分毫无伤,却惊的发怔,此时被推出方才回头,看一眼石隐登时脸颊一红,又急切盯住他肩臂:
“皇……皇孙殿下,您受伤了……”
衣衫单薄,石隐肩臂磨破透出血色,他不以为意低头看过,郑少将军便赶忙扶起他同秦郑二位汇合过去,更有几人越过石隐往塔后追拿过去,以防山贼并未随着崇德塔丧生反而逃脱。
石隐又回到空地中央,于众人护卫终环顾四周指挥退散。
所幸,东南西三面山贼都被抓住,连带火药也起了出来,一边竟都埋有一车只多,全数堆在了场子边上,秦国公令人打水泼上,以防再有人点火。
崇德塔距皇宫并不远,方才接连火药爆炸巨响宫中自是能够听到,不过一刻多钟,除却尚在燃烧的大火,整个崇德塔周围已然井井有条的平静下来,自有护卫去周围医馆药铺寻郎中来照料伤者,石隐只负手而立于中央。
不多时,便见一道明黄步撵于重重护卫下匆匆而来,圣上面上甚至带有掩藏不住的欣喜,只是那份欣喜在距离越来越近时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震惊。
“皇……皇兄……”
圣上痴在步撵上,竟怔怔也脱口而出,石隐从容一笑,淡然出声:
“皇叔,别来无恙。”
只不过轻轻一句却叫圣上觉着五雷轰顶,他待要起身竟是一个摇晃险些跌倒,一旁内侍惊慌相扶,却叫他一把推开,他颤手指了过去:
“你……”
他忽然不知该要怎样,方才听到爆裂声还只当逆贼果然劫了刑场,然而他怎样也没料到他看到的竟然是瑞贤太子,当年的瑞贤太子!他忽然又不住摆手:
“不!不!你不是皇兄!”
石隐勾唇而笑,带着显而易见的轻鄙,仿佛在告诉他那些他拼命藏掖的事都已叫这人知晓,他探手入怀取出一物缓缓亮到他的眼前:
“孤的身份,不言自明。”
圣上眼瞳狠狠一缩,死死盯住那枚赤金令牌上的“穹天”二字,这是先帝当年建朝后特为瑞贤太子打造,凌驾一切兵符之上,可随意调动炎朝所有兵马,而孤从来只有太子方可自称,圣上颓然倒回步撵。
“父皇!父皇!他……”
四皇子连滚带爬到得步撵近前,却是刚攀着站起,却叫圣上一掌打在脸上,将他下剩担忧的话全数给打咽了回去。他眼底却分明说着,瑞贤太子一脉现身,那么这皇位,还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了?
“朕……实在欢喜……”
圣上强颜欢笑,话却实在太过苍白,这人分明是他叫推上刑场抄斩的,还令百官监斩,在宫中关了一月之久,是逆贼还是瑞贤太子之后难道都无法分明?
这一次的民心,圣上失的实实在在。更甚至从此针对于石隐,他再也难以异动。否则不管石隐以哪种方式暴露身份,他都尚有法子弥补,将一切消弭于形,却唯独不包括这样的局势。
百官万民,这样的状况下他暴露了身份,天下都知晓了瑞贤尚有子息存留于世,怎样还敢再动他?他的存在只影响了自己的皇位,他若此后但凡有一点好歹,便必会被人疑心到自己,彼时民心大失岂不叫乱臣贼子有机可乘?
这厮始终隐忍为的就是今日,可偏偏他算的精准,料准了他必会行此一招,将他的多疑利用的彻彻底底,偏偏今日局势还是他这蠢儿子帮着一手促成!
圣上狠狠一眼横在四皇子身上,四皇子吓跪地缩成一团。
“还是先回宫再细说吧。”
“孤暂且还不能随圣上入宫,孤尚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处置,此处便交予圣上,务必将百姓安顿好,至于山贼,孤已命人追拿,圣上大可放心。”
石隐淡然一笑令云霞都失了颜色,只是这样颠倒众生的浅笑里终带着凉薄的嘲讽,他对于圣上那份居高临下的俯瞰。
随即秦郑二人领军上前护卫,石隐转身交代:
“往诚谨郡主府。”
圣上只觉心一沉,他要去看木四,可木四……现下大约已断气了吧。他是渴望木四死还是不愿木四死?木四的死会不会激起他的怒气?圣上竟忽然间整颗心里七上八下。
此时瑞王爷终是悠然转醒,圣上冷眼看去,令护卫将瑞王爷一并带回皇宫。
石隐却是在众人护卫上到得诚谨郡主府,径直便往从前他起居的院落而去,去到院子就见洺师叔含笑以待,他来不及叙话只点头便匆匆往内而去,穿过小厅走过外间,直到暖阁屏风后一道暗门而入,内里床榻上安然睡着一人,石隐直到此刻方才缓了神色,眉尖舒展嘴角含笑,几步上前。
木容只拧眉沉睡,可面色却红润康健,玉瓶儿上前拿了瓷瓶出来,扭开塞子凑在木容鼻下,木容呛了一下咳嗽转醒,只是眼还没睁开,就觉着被人一把捞起抱进了怀里。
☆、第一二八章
上清殿内一片低迷,一众内侍宫婢退避三丈开外,书房内仅只圣上和瑞王爷二人。
圣上阴鸷眼神狠狠盯住瑞王爷,瑞王爷却只一派闲适饮茶,方才的惊惶早已不复。
“皇弟,朕待你不薄。”
瑞王爷只抿嘴笑笑,圣上愈发怒火中烧咬牙冷笑:
“看皇弟这模样是早已知晓了?”
瑞王爷听到此处才终是放了茶盏,一贯温和儒雅的眼瞳透着锐利:
“臣弟不光早就知晓他的身份,臣弟更知当年二皇兄之事始末,更甚至,还有东宫……”
“你住口!”
圣上猝然大惊,那些他认为只有自己知道的秘事,当年知情人也都被他慢慢灭口,何况一个长久不在京中的局外人?瑞王爷轻鄙冷笑:
“皇兄可知道这些是谁告诉臣弟的?一半自是石隐告诉臣弟的,而另一半,却是当年父皇驾崩时臣弟就已知晓,是父皇告诉臣弟的……”
“不!不可能!父皇若知晓,还怎么能把皇位传给我?”
圣上惊疑癫狂,几十年来的从容一朝被打破竟就碎裂一地,瑞王爷解恨咬牙,恨不能拆骨割肉:
“因为无计可施,因为那时的父皇被你下了慢毒命不长久,因为我尚且年幼担负不起朝堂,更因为二皇兄也已然被你害死!父皇只交代我,叫我远离朝堂保护自己,只要叫你对我没了戒备,我方才能够安生到老,父皇看你看的实在透彻!我只当着一辈子也就如此了,这样的血海深仇只能如此埋葬,只是当真没料到,恐怕连父皇都没料到,当年太子妃所产的那嫡子仅只满月竟逃脱了你的毒手!这就是命!你不顾伦常弑父杀兄抢来的皇位,还得还回去!”
相形于圣上的失魂落魄,瑞王爷却是目眦欲裂的痛快,眼见圣上颓然倒回椅上,他冷哼拂袖而去,殿外守护的内侍宫婢影影绰绰听着殿内对话,一个个苍白着脸冒冷汗,这种皇室秘辛叫他们听了去,倘若人尽皆知还好,否则岂不要落得被灭口的地步?见瑞王爷大步而去,悄悄顺着门缝往里一瞧,只看圣上容色便止不住心颤,看来方才那些还是真的。
这日后,整个后宫忽然一反常态的安静下去,连往常惯爱争宠的所有妃嫔如今都静默无声,就连贵妃和贤妃两个也日日紧闭宫门,整个宫中弥漫着古怪的愁云惨淡,上清殿圣上虽勉力如常,可到底总透着些力不从心。
不同于宫中的沉寂不安,宫外是一片祥和喜庆,人们奔走相告瑞贤太子之后尚且存世的消息,更津津乐道那日他指挥护卫捉拿山贼救护灾民的事,大赞极具乃父之风,实为炎朝之福。只是暗地里也不免议论纷纷,这位皇孙殿下可是险些给圣上当做逆贼斩杀的,被关在宫中一月的功夫难道都没发觉此人到底是逆贼还是太子之后?
况且崇德塔倒塌后,石隐租了上京几座最大的客栈安置受伤的灾民还有被炸毁了住宅的百姓,更延请了惠安堂的郎中医女甚至是药奴连日照料,更分发银两妥善安置日后生活,这一下愈发显得圣上处事的不周。
“听说峦安江家可是一听说要剿匪就立刻开始变卖家产,眼下整个江家人都已跑的不见踪影了!”
五月的天已然热起来,木容同木宣堂姐妹两个正坐在诚谨郡主府后花园的凉亭里吃茶,木宣便道了一句,木容笑笑,江家如今当家的正是当初和她娘订过亲,后来又怀恨在心勾结山贼坑害周家的江家大少爷,他做过什么自然清楚的很,又不是个有胆量了,自觉要坏事了必是要先逃的,就是不知道周景炎提前下手了没,江家如今是真跑了还是落在了他手里。
木宣不知晓那些私密事,见木容不答话还当她对这些事没兴致,转而一看离着凉亭远远站着的莫桑莫槐带着莲心三人,不仅失笑。
“还恼呢?这都小半个月了,你气性也未必太大了些。”
“难得逮着个机会,不恼白不恼。”
木容虽是淡淡回的话,可提起此事还是一肚子怒火消不下去,他是隐晦的向她暗示了她的计划,亏她还觉着他肯和她共同分担而高兴,谁知这人竟还留了个心眼,计划也未必万无一失,否则怎么叫莫桑把家当都留了下来转交给自己?可见也是提前把后事都安排好了,想起这些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罢了罢了,皇孙殿下也肯纵着你,你恼他也乐得哄,我可不管,只是倒要问问你到底怎么想的,眼下外头可传闻正盛,崇德塔倒得那天听说忠勇世子可是一听说你没事当即喜极而泣,大男人家连脸面都不顾了。皇孙殿下更是立即就来探望你,可见着二人对你都有心,就看你怎么说了。”
木宣满眼促狭,木容和石隐间可谓是变幻纷呈,先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后来竟是一齐回了京,再然后就出了兄妹传闻,后来石隐陷于二殿下幼子这余孽身份,倒解清了二人兄妹身份,可看起来又成了仇人。最后石隐身份大白天下,众人回想这木四姑娘行事似乎都在算计中,看石隐做派二人倒更像是说好了的,何况从前假做兄妹时二人可是同住一府,这就有点说不清了。
何况这些日子里木容虽是谁也都不见,可到底简箬笙送的礼却叫她放进了门,但石隐就不管是人是物一概不许入内。
“我没什么可说的,世子是世子,殿下是殿下,和我都没关联。”
和她有关联的,也只是先生。
木宣见她一下有些沮丧,自是明了其中关窍,先生和木四是配的,可大炎朝的皇孙殿下,将来或许还要登基为皇的身份,却是木四远远配不上。纵然勉强配上了,也只能做其中一个,即便石隐会把情意都给她一人,也到底叫人心里不痛快。她赶忙笑笑说起旁的来:
“阿宛可有消息了?”
“没有,她大约是不想再出来了吧,否则事都已过去半个月,想回来早就回来了。”
木容有些失落,阿宛那一去后再没消息,想起她从前所说想要和吴姨一起出去过日子,眼下遂了心愿,石隐的事一了她也不必担心了,恐怕更乐得离开。
这些日子着实发生不少,斩杀石隐那日因着验明正身而暴露出的石隐相貌,加之他手中的穹天令,一下子将他身份昭明于世,他从逆贼到皇储,从叫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到后来的趋之若鹜。
连她都已改变,原来恨不能天天腻在他身旁,醒来却把他赶了出去,叫他凄凄惨惨租了客栈去住,倒是带累了秦郑二位领人护在外围,一众莫氏严氏师兄弟贴身护卫。当年同石远一齐寻找并养育保护他的两个暗卫,一个姓莫一个姓严,他们的徒弟如今也俨然成了石隐的暗卫。
圣上几次传召石隐入宫,却都叫石隐以处置山贼为由相拒,圣上也不好恼怒。木老爷却是亲自登门来见木容,他虽是个不仁不慈的父亲,却毕竟对木容有生恩,即便不能满足他再要入仕且要飞黄腾达的要求,却总该叫他平安终老,算是全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份父女之情。
木容将峦安那处他们从前居住的宅子给了木老爷,虽将东跨院改回了从前她娘居住时的模样,可到底叫梅氏母女霸占了十多年早已没了当初的味道,更是没给她留下半分能念想的情意,她不是很愿意回去。
另给了木老爷一处还算赚钱的铺子,叫周景炎仍旧打点,每月盈利折了银票给他送去,免得又叫他身边人给骗去,毕竟苏氏她不准备放过。
前几日就着人将木家人全数送了回去,离了上京也算是断了木老爷的念想,更是把苏氏送出去好叫她慢慢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