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小吊扇也慢慢停了下来。
陆亦崐捂住脸,发出一声悲痛的哀嚎。
停电了!
入夏的三个多月来一直如此,镇里用电紧张,所以各村落小区隔几天就停电一次。轮流为集体做出牺牲。
陆亦崐光着膀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捂着耳朵躲避蚊子的叫嚣。
在查文彬的精心照料下,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快。这两天伤口开始结疤长出嫩肉,就是浑身痒得很。撞上停电的夜晚,更要怨气冲天,只能折腾查文彬。
而查文彬任劳任怨,甚至仿佛很以伺候他为荣。
打理好家务活,他端了清水来给他擦拭头脸。陆亦崐摇头摆尾地反抗他的服侍,又不知好歹地伸腿去踢他。
“蚊子咬我!”
查文彬赶紧钻进蚊帐,给他再清理一通。
“我要热死了!……不……”陆亦崐还在床上翻腾。
查文彬好脾气地任他撒野,只拿哄孩子的语调跟他说好话:“你躺着别动,动了出汗。”
拧了条湿毛巾,查文彬摸索着爬到床尾,抓住了陆亦崐一条腿,把凉冰冰的毛巾敷在上边,从大腿往脚尖抹。
来回抹了几次,见陆亦崐开始踢蹬,是不耐烦了,查文彬只好松开手。他心里有些遗憾。如果现在是冬天,他就可以敞开衣袍,把这双脚抱进怀里暖暖了。
把水端出去倒了,他拿了把大蒲扇,坐在床头给陆亦崐扇风。
陆亦崐睁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他。
“你们村的人怎么都不出去?”
“外面太乱,人太坏,还是自给自足的好。”查文彬笑道,“你瞧,村子里就很不错,安全。”
对你们当然就不错了。陆亦崐想到。
“这里的人……”陆亦崐斟酌了用词,“体力好像特别好?”
“是比外边好些。”查文彬答道,“是天生的,我们村世世代代受到神明的庇护。”
“神明?”
“对,你今天看的那个山壁,里边就住着神明。虽然我没见过,但村里的老人都这样说。”
神明?陆亦崐背过身翻了个大白眼。
消停不过几分钟,陆亦崐又开始折腾查文彬。
“……热死了,我要吃冰!”
……
陆亦崐抱着一大碗炒冰,坐在床上吃得“咔嚓”响。边吃边问查文彬:“你不吃吗?”
在旁边给他扇风的查文彬笑道:“我不吃,你吃吧。”
陆亦崐闻言,很高兴地看了他一眼。
在查文彬的角度,就见他的睫毛像帘子一样轻轻撩起,露出风情万种的一对点漆黑瞳。这一眼,是十分情意绵绵,意味无限的一眼。
查文彬内心的火热,早已盖过身体的闷热。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了块冰块塞进嘴巴。
嘴里的冰凉,融化渗入脏腑,勉强熄灭了一丝火气。
差点就自燃了,幸好幸好。查文彬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陆亦崐眼睛一瞪,紧张地抱住碗。
“你不是说了不吃吗!”
“啊?”查文彬面上讪讪,“是我拿错了,这些都是你的。你还要吗,我再去要。”
这碗冰是从村长家排队要来的。全村就村长家有发电机。一晚上轰隆隆的,震得大家都纷纷往他那跑。
“不要了。”陆亦崐摇摇头,消去一点暑气,他再次躺回滚烫的床上。
查文彬收拾开碗勺,再回来就见他大字型仰面躺着,不由蹙眉说道:“再热肚子也要盖点毯子,否则会感冒。”
陆亦崐闻言,便衣服一撩,露出白皙光滑的肚子,翘着一边嘴角,耀武扬威地乜斜他。
偏不盖肚子,你敢拿我怎么样!
查文彬无奈地扯了毯子给他盖上。
陆亦崐抬起一条腿,白净的脚丫嚣张地踩在他肩膀上。
查文彬很明显地僵硬了。
“给你亲一下。”陆亦崐笑道。
查文彬敛起笑容。
他把肩膀上的这只脚拉下去。
“不要闹了,睡觉吧。”
陆亦崐坐起身,眯起眼睛笑,笑容噙着明目张胆的恶意:“你真的不要?”
查文彬瞳孔微缩,面上露出挣扎。
就在陆亦崐耸了肩,要缩脚躺回去的前一刻,他骤然往前一扑,跪倒在陆亦崐脚边。
两手撑在床上,他跪坐着朝前下趴,很虔诚地把嘴唇贴在陆亦崐脚背上,热切地嘬了一口。
陆亦崐哈哈笑:“你这样子,真像只狗!”
查文彬维持着跪拜的姿势,抬起眼睛望他,也跟着他缓缓咧嘴,笑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那你就当我是只狗吧。”
他闭上眼睛,把脸颊贴着陆亦崐的脚,回味似的咂摸了嘴喘息:“小鹿,你真好,真好。”
两天后的一个清晨,当公鸡扑打翅膀跳上墙头,扯着嗓子咯咯咯叫的时候,陆亦崐难得起了个大早。
他侧身躺在床上,听着厨房锅碗瓢盆乒乓作响,是查文彬在给他准备早饭。
天灰蒙蒙的亮堂,黑云中泄出一横霞光。屋外响动着村人的劳作声。窸窣交谈,远远呦呵。锄头铁锨跟镰刀在地上拖过来,拖过去,来来回回杂乱走动搬运,前方街道上,十几辆货车在嚓嚓突突地发动。
直过了好一会儿后,声音才渐渐平息,转移到远处。
查文彬把早餐端到桌上,又到卫生间给陆亦崐挤牙膏,拧毛巾。做完这一切后,又过来给陆亦崐拉好被子,才小心地带上门出去了。
等到查文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陆亦崐才从床上一跃而起。简单洗漱一番,他在桌上抓了个包子,趿拉了拖鞋就往外走。
陆亦崐决定彻底恢复健康。
今天的任务是将收割晒干的麦垛交货,村里大部分青壮年都要参与搬运任务。一大早整个村子便忙得热火朝天,满街道屋宇的汗臭味。
一捆捆麦垛被从草棚中,墙根后扛出来,与其他的枯黄麦垛一起,被一根草绳捆扎成团,在车板上叠成高高的一摞麦墙。
一株枯萎的老树孤零零地盘踞在荒野中,根筋苍老,正在经历一段无花无果的,死寂漫长的枯木期。
陆亦崐坐在这棵老树下,开始等待。
他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路了,远到要站到樯垛才能眺望到查文彬那间小屋子。
很快,身后响起一阵慌乱轻微的脚步声。
何苗苗跟宋秋生从老树后钻了出来。
何苗苗穿着灰褐色的短衫,肩上背着个鼓囊囊的包裹。除了显得丰腴黝黑些,与之前并无不同。
宋秋生则变得陆亦崐差点认不出来。他嘴角淤青,眼袋浮肿青白,原本健硕的身体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子,搅动两手拘束地站在何苗苗身边,他望着陆亦崐的眼睛,带了不知从何来的仇恨。
陆亦崐站起身:“出口在哪?”
何苗苗一把抹去脸上热汗:“等一下,还要等子贤。”
“什么!?”宋秋生不满地惊叫道,一把拽住何苗苗,凶神恶煞地吼她,“我不都跟你说了不要带那小子吗!那小子慢吞吞的,你是想害死我吗!”
何苗苗厌烦地挣开他的钳制:“宋秋生,子贤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自己跑了,留他在这里给那些神经病祸害吗!再说,我之前就跟他说好了,谁先发现出口,就要一起走,这是约定!”
宋秋生眼神冰冷地看她,手指陆亦崐:“好,带子贤就算了,那他呢?你看他过得这么滋润,说不定人家留恋这里,舍不得离开了!”
“这个话题我们之前已经说得够多了!”何苗苗十分不耐烦:“子贤可能出了什么事,我现在去找他,你爱去不去!”又回头看陆亦崐,“小陆,你在这里等,还是一起去?”
陆亦崐答道:“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