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择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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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怪叶三如此痴迷她。若为良家女,我亦倾倒。

    白妙妙献艺一曲后起身行礼,忙被叶三扶住。二人眉来眼去,郎情妾意。倒是我多多打扰。

    我借故退了场,叶三没有多留,依旧与白妙妙谈笑。一人无趣,我在岸边散步,停下,盯着一棵柳树发呆。

    于心不忍。我真的舍得下,不顾自己的良心吗?我向来自私,可好歹读过圣贤书,一人不能为一己之私伤人。官爵、妻子毕竟会有,叶三却只有一个,错过了便再也找不到了。叶三知道我去查他,难道不会伤心吗?

    叶三和元英不一样。叶三是我的朋友,他用至真挚的情谊来关心我、帮助我,元英却是个龌龊不堪的伪君子,不过在意声色犬马,他们怎么可能相似呢?应该是我……多虑了吧?

    回过神来,子灵斜靠在柳树树干,深深地看着我。

    “霍斯林,苦恼或喜悦,你向来不动声色,似乎高深莫测。”

    “你来干什么?”

    他笑道:“叶三深受重伤,你放心他一个人,待在花舫?”

    我脸色一变,抬眼望去,湖面火起,惨叫连连。这花舫,是魔教的产业。叶三杀了夏风唯一的儿子,夏铭。我不是江湖人,多亏那次听书,说书人开口一段,便是夏铭命丧黄泉路。

    叶三!叶三他在船上!我顾不得禁忌,想冲到舫上。子灵拉住我,掌心冰凉,道:“我来。”轻功掠上湖面,朝花舫奔去。

    我,一介书生,憋着满肚子文韬武略,无能为力地瘫软在地。手不住地颤抖,抠入草皮。

    霍子灵出来时,是徒手。

    我不敢问,挥拳砸向霍子灵门面,快、狠、准,几乎到了我所能之极,将他打入河中。我未曾对他下过重手,为了叶三,也顾及不了他了。抬头远视,花舫烧了大半,沉沉欲坠。我解开禁制,被人从身后拥住。

    冰凉的呼吸喷在颈后,背部被温热的液体浸湿。我挣开那人怀抱,猛地转身。

    叶三摇摇晃晃,扶着古柳,苍白地微笑。眼神极亮,眼珠深黑。一张脸,满是血污。浅白的深衣,洇开大片血腥。

    我悬着的心放下,朝湖面望去,子灵已经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给忠懿王虚构一子……

    ☆、风满楼

    我瞒住叶三伤势,装聋作哑。在任三年后,顺利调入京城。

    叶三吃着豌豆黄,忽然一顿,问我:“你那么想回京?”

    不回京么?苏真真年已十九,拖得么?天子脚下,人物辈出,自然机遇亦多。这些话,却开不了口。我不断放宽底线,默认叶三的亲近,却不愿泥足深陷,万劫不复。

    开不了口,索性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我明白了。”叶三放下糕点,笑道,“还是叶府住得舒服。”

    三个月后,深秋天气,正式卸任。同僚们在长亭置酒,情深意重。饮过三杯,登上马车。叶三百无聊赖,斜躺着看画本。难为他,只身前来,身边连一个心腹小厮也无。

    我心肠软了几分,不去看他。情根一动,再难回头。

    叶三绝非善类,但他待我不浅。我竭力回忆起苏真真的面容,一时沉浸。

    回京,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叶大公子觉宁。叶觉宁面色极寒,狠狠瞪叶三。叶三却嬉皮笑脸,挽住叶觉宁胳膊,跟他讲三年来的趣事。叶觉宁面色微缓,对叶三无奈又好气地苦笑,不曾看我一眼。

    视我若蝼蚁,他日,我定加倍奉还。我手缩在袖中,成拳,不动声色,从叶府出来。出了叶府,便该去拜访未来的岳丈苏惑。

    说我对苏真真有多深厚的感情,倒也谈不上。苏真真是为美人,但还不如苏惑对我用处大。只是苏公位居高位,难得刚正不阿,定然不会任人唯亲,我要想做出一番事业,还得自己努力才行。

    婚期定在九月二十日,还有二十二天的时间准备。

    我手足冰凉,回到响玉阁,生了炉子烤火。说到底,再住在叶府已是不妥,我攒得一些积蓄,准备在近郊买个院子,成亲后便搬过去住。

    房子的主人去了杭州,急于脱手,价格压得极低。我去转了一圈,想再降些价,让仆人先行离开,在院中闲逛。屋内家具一应俱全,主厅的墙上还挂了幅墨竹图,风姿不俗,题款是一个“燕”字。无名小辈,风流极。我十分满意,也顾不得讨价还价,当即便和管家买下此院,交割房契。

    我去找叶三,小厮却说,他正在书房看书,不见旁人。

    “我也不见?”我强压着火气,问。

    垂柳与青书对视一眼,摇头:“谁也不见。”

    好你个叶三。我拂袖而去。拐到梅林,近书房后窗,向里窥去,叶三脸色苍白,眼皮紧阖。口中喃喃,泪珠滚落。又叹了口,将书盖在脸上。

    我敛息,悄然退去。

    不用管叶三,与苏公的结姻要紧。

    苏真真小儿女,死守后宅,不愿踏出一步。苏公一身正气,专挑策论计较。我对边战无甚兴趣,顾左右而言他。

    忽然苏夫人前来,面色不好,在苏公耳边低语几句。苏公怒气冲天,竟将我扔在了花厅,不闻不顾。

    我乐得逍遥,隔岸观火,捡起苏公袖中掉落的玉坠。细细观赏许久,恭维之词上了若干。忽然想到叶三,一桶凉水浇下。忍不住自叹自怜。

    丫头小厮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于我不利。

    我镇定自若,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字。叶三,看你本事。

    三日后,学生登门,说起退亲一事,苏公老脸羞红,怒气强忍。我早有准备,忙道:“哪里,是我配不上苏小姐。”可惜,失了嫡亲的路子,以后与苏公沾关系,就是庶出了。

    苏公唏嘘不已,拿眼窥我数次,大叹三声“逆女。”

    婚事揭过。

    叶三草灰蛇线,大获全胜。

    我心情不佳,郁闷至极,在悦来楼对月独酌。喝的烂醉,骂个痛快。不知何时,桌对面坐下个人,眉开眼笑。

    “叶家不够做你的靠山?”

    我冷笑数声。“帮我付了酒钱。”不管不顾,倒头就睡。

    叶三是个蠢货。叶府早已是赵氏眼中钉,如今天子羽翼已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当今天子不是软蛋,不信重文轻武、优待官员那套,血是骨子里的冷。有事太过忠心,也未必是好事,容易将后路堵死。

    话虽如此……叶三一脸深沉,杵在我床边。

    “你醉了酒也是端庄姿态、中庸神情。”叶三低低的笑。

    在扬州,我美女绕身,日饮千杯,元英的一笔糊涂账。怎么,倒怕了你不成?我纵容了他的挑衅,一步步心软。不能拂逆了主人,所以我只是敛眸不语,装高深莫测。

    没有苏公靠山,不过在礼部寻得差事,挂个六品闲职而已。

    至于为婚事准备下的宅子,先放一放,将来养个外室。

    这次是我输一场,但我需要一个妻子。我尽力压抑喜怒,对叶三道:“我迟早要娶妻。最最重要一条,身后得有人姓霍。”

    叶三正在练字,搁笔,挺起背。他略高我一头,神情晦暗,有一种隐隐的压迫。

    我防备之心一起,他坐在椅子上,将字指给我看:“这是《兰亭序》的摹本,本来是想写了赠与你,可惜不成。”一派天真懊恼,少年情态。

    我便于心不忍,后悔自己是否语气太过。回过神来,叶三已经跨出了书房,唤小厮备下马车。

    叶三意得志满,对青书道:“都回来这么久了,整天憋在家里也没意思。走,爷带你和垂柳去找点乐子。”笑意猥琐,不堪入目。

    有辱斯文。我鄙夷地摇头,还是将那幅写了一半的字收入袖中。

    子灵来找我,是在退亲的三日后。若是按我的脾性,早该与这人老死不相往来了,但天生的血脉相亲,是谁也斩不断的。子灵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却打趣我:“既然弟妹没了,那件蚕丝的如意纹褙子便让我拿走了吧。”

    “弟妹早晚会有的。”我与他约在叶家的私园中,四下无人,难免说话随意些,“你已经不是霍家人了。”多么可笑,真正让霍家蒙羞的,是这位霍氏嫡长子。我只是想提醒他,我的婚事是霍氏的事,而他与霍氏无关。

    子灵神情黯然,强颜欢笑,将叶氏的现状告知一二。末了,他道:“帝心九重,深不可测。”

    苏公的书房中挂着一幅《早春图》,署名竹山局势,竹山是沈公的号。苏公对我有愧,转而将我介绍给沈舒沈御史。

    沈舒与苏惑少时交好,曾联手破过数桩大案,后来苏公升任大理寺卿,而沈舒被派往大辽和谈,二人一直书信往来,交往匪浅。

    沈公喜欢在聚宝街的清风阁与苏公喝茶,顺便去鉴玩古玩字画,捎上我正好给沈公引荐。

    见了面,才是真正被沈公风采折服。他与我见过的所有官员都不同,高鼻深目,双眸清澈见底,一副飘逸若仙的长髯,说话犹如散珠碎玉,身长玉立,举措风度翩翩。年轻时必定是个美男子,众女萦之,纷纷掷果。如此美人,身边却仅有一二小厮,无妻无子,不知何故。

    苏公笑着与沈公招呼,将我推给沈公。

    沈公目光锐利,审视我。又转过头对苏公道:“你可从来都不会带人到我面前。”

    苏公道:“我欠这小子一个人情。”

    沈公点点头,对苏公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喝了口茶,对我道,“明天到御史台来。”

    苏公腰杆挺直,背影落寞。沈公闲闲饮茶,又考了我些旧案,待我汗流浃背才停声。他叹了口气,按着眉心。我明白,我也许是个麻烦,污了苏公一身正气,扰了沈公一世清明。

    叶三一脸无谓,躺在床上,宽袍广袖,露出纤白的腕部。闭着眼,沉静而贵气。

    若我是叶府三公子,定不会是他这种样子。我颇有些无可奈何,叶三是璞玉,纵有美质,含污纳垢。他若有叶大公子一半,我也不至于如此操心。

    他身上有脂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