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三一脸担忧,立在大门口,亵衣微解,赤脚单衣,浑身湿透。他被雷声惊醒,憋屈地守在门口。一把拽过我,将我拥入怀抱,心口滚烫。我叹了口气,叶三的毒比情缠还重。
他闻到血的味道,贪婪的在我发间轻嗅:“当年,我灭人一族,五百多口,老少不留。”
叶三,如果你知道我杀的是谁,你会高兴吗?
杀人,焚香,沐浴。我设法给凝碧停了绝育的药,换上安胎药,希望她可以怀上一个孩子。凝碧依旧抗拒我,但态度已经有所软化,我待她如夫人,将来还要和她成亲。
说实话,我有一点爱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南薰为我良多。爱上凝碧,似乎是天意。那丫头,也是喜欢我的吧?
还有最后一个月。
凝碧还是未显怀。我腆着脸,把她留在身边,为她买了一件冬衣。她道了谢,从未穿过。
叶三纸醉金迷,流连青楼酒肆。我最后一次把他从酒楼拎出来时,他已是眼神涣散,口齿不清。
我杀他二十九人,心中有愧。拎他上马车,一言不发。
叶三低笑了声,冰凉的指尖抵在我的颈动脉上。
“你舍得杀了我?”我低声问。
他放开手,眼神恢复清明。他的眼中满溢爱上,像受伤的幼兽,无知而绝望。我不能心软,我要保他下半生。
我把手炉递给他,他揣在怀里,脸病态的白。
一路无话。长路漫漫。时间太短。
“你杀我二十九人,我不放过你。”临下马车,他开口道。
我等他回府,放下窗帘,原路返回。也许我也该,醉一场了。
我完了,毁了仕途,陪葬叶三。元英的仇,也许永远也报不了了。两坛竹叶青,一杯复一杯,当时尚是年少,对面那人谈笑宴宴,神采飞扬,是元英。
元英笑着问我,是选他,还是女人?我咬着牙,睡遍扬州妓馆。三年,荒淫无度,不辨日月。
抱歉,叶三。你没有元英的心狠,反而令人心疼。
子灵来救我时,我正发作,狠狠地关上门,死死咬住唇,不肯泄露半分低吟。
我发誓,要让元英死,剿灭元氏在扬州盘踞的势力,让他受凌迟之刑。现在,却是我亲手毁灭了仕途。我痛饮,大醉。
一醉解千愁。
醒来,该是天翻地覆。
☆、生死不离
如果……叶三是女子,我宁愿娶她。
只是如果。
醒来,我正躺在响玉阁里。
叶三满脸讥讽,欲言又沉默。
他终于开口:“你说梦话了。”
“什么?”我预感不妙。
“你说你想娶……凝碧。”
“对。”我送了口气,“她怀孕了。”
叶三死死盯着我,目光幽深而阴冷,一言不发。
现在,有资格发脾气的是我。我客气而冰冷地下了逐客令,按了按眉心。头痛欲裂。我不信叶三的话,我甚至为他心疼。但我不能,我要救他,把他打傻了带在身边,绝对是个愚蠢而又折磨人的方法。最好是能,将他送到扶桑去,永绝天子患。
凝碧并没有怀孕,这事急不得。我给她破身,理应对她负责。把叶三送走,我便退隐,顺带上凝碧。
子灵每日来通风报信。
开往扶桑的船已经准备好了。
叶三可以混在一群扶桑使臣中,和他们一起离开。他们知道我皇授意,理应不会亏待了他。
只是,我舍不得,迟迟不曾决定。
子灵催促日急。
我道:“容我考虑。”
“考虑什么?你不是要救他?”
“他是宋人。”这是我最纠结的地方。
“他不容于天子。”
子灵一针见血。
我深吸了一口气。叶三,我不想把你送去扶桑,反而宁愿把你打傻了带在身边。汉家子民,流落异域,闭塞不通,多么凄凉苦楚。我心软得一塌糊涂。
大寒将至,寒气刺骨。叶三不肯缩在府内,纵马碎冰,脸颊通红。我一身单衣,呵气成冰,拦他于马前。
“你、什、么、意、思?!”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我不说话,拉他下马,拥他入怀。他稍稍高过我,弓着背,鼻尖的热气喷在我肩头。
“我知道。”他闷声闷气,哭音浓重。又推开我,深深盯着我,目光坚定,“毋宁死。”
我舍不得他,但我尊重他的选择。
那天晚上,我拉过凝碧,在她耳边道:“不要拒绝我了。”
这一夜,在□□中挥霍。
我等不到与凝碧成亲的时候了。我取消了计划,开始无所作为。整日,与凝碧□□,时而轻抚她的发丝。我是真的爱上她了。这是个可爱的女人,也一定是个优秀的母亲。
一夜,我烦躁不堪,起身披衣,叶三站在门外,面色平静。他的目光透过我,看到房内,凝碧酣然的睡颜。
我关上门,扣好衣扣。
“你爱她?”他很困惑的神情。
“是的。”我爽快承认,“比爱苏真真多许多。”我警告他,我无所谓苏真真,但绝对会护着凝碧。
“我懂。”他转身,负手,仰头望月。“我懂得爱一个人,却不懂如何去爱。”
我抑制住一股奇异的冲动,让凉风直入我胸怀,狠狠咬牙。就算在严冬,我也习惯只穿一件单衣,冷落萧瑟,淬炼人意志。
叶三踱着步,慢慢走到湖边。半亩的小湖,古柳摇曳着光秃秃的枝条。
他坐到湖边。草枯而黄,后面是一大片荒丘。
我不说话,在湖边坐了整整一夜。
几日后,叶将军回朝,入禁,以谋反论罪,抄家。
叶家上下关入大牢,无一幸免。趁乱,我拉过凝碧,在子灵的接应下离开。这丫头死活不肯,被我劈晕了,扔进子灵怀中。
“你真的决定了?”
我深深地望了一眼凝碧,点头:“把她送到那个渔村,好好照顾她。”
子灵死死拉住我的手臂,不放我走。
“求你。”我求他,以一个弟弟的姿态,“大哥。”
我看到他流泪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害怕失去我,但他也深知,阻止不了。我一向固执。固执地不肯叫他大哥,十四载。
“叶纹那个混账。”他狠狠咒骂,松开了我的手臂。
是时候进行我的计划了。
劫法场。
我并不打算真的救出叶三,只是想以同谋的姿态,陪他一起死。真够蠢的,不仅官位不保,连命都搭上了。
不值吗?
我是疯了。
主刑人足够年轻,慌乱而惊愕。皇帝坐在他身后,沉着自若,轻轻揭开我的面巾,笑着问:“你想和他一起死,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