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从英国回来,休整了一个月,顾从简又出门了,不过这次不是他一个人,他还带着他的好兄弟,沈安生。他感觉有了沈安生的上海,虽然还在黑暗中寻找未来,但是比一直被阳光包裹的英国要美丽的多。
路上,沈安生告诉顾从简他学了国画,可以靠此谋生赚钱,他还会做家务,还有点文化,可以为少爷减轻负担。顾从简却让他什么也不用做,信誓旦旦地说,他会让他们俩过上好日子的。沈安生相信顾少爷的能力,对他说的话,许下的承诺深信不疑,可是钱还是得赚的。
到了上海,世态混乱,一时间也难以找到合适的出路,他们决定先找个地方住下来。顾老爷怕顾从简在上海生活困难,给了他不少钱财作盘缠。他们租了间一层的小公寓,两个房间一人一个刚刚好,还准备着以后有钱了就直接买下来。顾从简看的出来,沈安生挺喜欢这的,因为安静。
打扫完房子,收拾好东西,两人便出门了。顾从简去拜访他在英国留学时认识的朋友,沈安生去周围看看,他要知道公寓附近的环境,方便他们以后的生活。
上海的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开始的几个月,沈安生还在卖画贴补家用,后来又帮着别人画画。一年多后,顾从简说他的事业已经初有规模,以后便也不用沈安生卖画了,更不用去帮别人画了。可沈安生还是时不时画一画,偶尔还让顾从简拿去试着卖,他解释说,画这种东西,长时间不碰,手就生了,而且,卖点画,才让他觉得他在这大上海是有用的一个人,是存在的。顾从简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就出门了。
顾从简最近偶尔会整夜不回来,他说因为现在是艰难的时候,他得时时刻刻都在,这样才能给他们俩更好的生活。沈安生也不说什么,他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儿和酒气。
一天,沈安生收拾顾从简的衣物时,偶然发现他还保留了一件小时候的外套,他记得那是他们结拜那天的外套。他把衣服折好,原原本本地放回了原位,等到顾从简回来,丝毫没提外套的事。他是想问的,只是问不出口。
吃饭的时候,顾从简说了一件事,倒是让沈安生立马就把外套的疑问扔脑后去了。顾从简边给沈安生夹菜边说:“你这么长时间,天天待在家里也无聊,要不你明天跟我一起出去吧,就当放松放松心情!”他说这话的语气随随便便,好像在说什么家常小事。可这对沈安生来说确是大事,沈安生沉默地混着顾从简给他夹的菜连扒了几口饭,感受到了一旁询问的目光,才小声地应了句“好!”
第二日,沈安生跟着顾从简来到码头,码头上多是背着麻袋的工人,他愣了一下,竟有些发抖。
顾从简看了他一眼,便明白了沈安生在想什么。他轻轻抚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背,又将手搭在他瘦削的肩上,兴奋地跟他说:“看!他们运的都是我的货,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在做什么吗,我做的是,外贸!就是洋人生意,这些货都是从英国运来的……”
“……”沈安生不说话,睁着双漂亮的大眼睛担忧地看着他。
沈安生他在怕,顾从简连忙解释:“放心!不是那害人玩意儿,你哥哥怎么会做那种没良心的黑心生意,这些都是英国的一些土特产和家具饰品,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就喜欢买这种洋人的东西来充面子赶时髦。”说着招了个管事的人,让拿了个黑色的绒布盒子过来。
他也不忙着打开,低头,问沈安生:“安生,你猜猜,里面是什么?”
沈安生想了想,疑惑地望着他。顾从简也不为难他,他献宝似的打开盒子:“是怀表!这可是我托人特地从瑞士带的,只有这一块。送给你!”
沈安生看着那块躺在绒布里的金色怀表,声音哑哑地说了句“谢谢!”
顾从简见沈安生反映淡淡的,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他开始觉得今天的天气有些燥热,让他有点不舒服了。顾从简解开了外套上的扣子,继续说:“收好了,待会儿再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离开码头后,顾从简叫了辆黄包车。黄包车一晃一晃的,沈安生看着路两旁略过的街景。在上海生活了一年多,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城市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
黄包车在一家裁缝店门口停下了,付过钱,顾从简带他走进店里。一个戴着个老花镜,手上绕着尺的花白发老人迎了出来:“哎哟,顾爷又来了,这次做个什么样式啊?”
“龚叔,请您帮我给他做套西装,按时下最新的样式,要用您这儿最好的料子。”顾从简揽了一把沈安生,又扭头对他轻声说:“这位老先生是全上海最好的裁缝师傅,我让他给你做一套衣服,以后在上海生活也方便。”
量尺寸的时候,沈安生感觉莫名的羞涩,全程红着脸,顾从简在一旁看着,闷着头不敢笑出声。
“好啦!还是一周后来取?”老裁缝问站在一旁的顾从简。
“嗯,这是定金。”顾从简向老裁缝道了谢便领着红彤彤的沈安生先生回家了。
第5章
晚上,沈安生向顾从简道歉,顾从简感到莫名奇妙,问他原因他也不说。顾从简只好拉着沈安生坐到沙发上,看着他,语气诚恳:“安生,你记住,无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不用跟我道歉,我永远都不会埋怨你,更不会生你的气。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道歉了吗?”
沈安生点点头,抬眼看了顾从简一眼又低下了头:“谢谢你,从简哥。我只是,脑子出了点毛病。”他觉得自己不太正常。
“脑子?”顾从简以为沈安生说的道歉的事,便开玩笑说,“你脑子没毛病,是我脑子有问题!”言罢,还假装要用手去拍自己的脑袋。沈安生赶忙阻止了,他用力抓着顾从简的手腕,意识到了后又赶紧缩回去,仿佛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顾从简笑着看面前这个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男人,像个小姑娘似的,但是却比他见过的姑娘都要好看,沈安生的眉毛不粗不细刚刚好,睫毛也长,眼睛像琉璃,鼻子小小的,小脸红扑扑的,让人忍不住想上去捏一把,嘴巴——嘴巴粉嘟嘟的,皮肤好白好嫩,脖子也长长的,那上下蠕动的喉结……顾从简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等到顾从简偷偷地把沈安生看了个遍,沈安生的嘴巴微微张开说话了:“你,你不明白的!”说完,他站起来转身快步逃回房去了,留下一脸疑惑的顾从简:“我,我什么不明白,安生,你说清楚啊,我什么不明白啊!”他呆坐了一会儿,脑子里又在回想,沈安生的嘴巴说话的时候水嘟嘟的,让人想咬一口!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到了,甩甩头,休息,休息一晚就好了。
一星期后,衣服做好了,沈安生穿在身上试了试,他看不出好坏,但他从顾从简脸上挂不住的笑知道,很合身。
沈安生试完就想换下来,顾从简没让,还让沈安生把上次他送的表拿出来带上。收拾妥当的沈安生在顾从简眼里就是一块发着光的宝石,一颗蒙尘的明珠终于显出了他的真面目。
顾从简说今天要带他出去玩儿,沈安生原就有些羞红的脸一下子就照进了顾从简眼里,大大的眼睛写满了期待,他很高兴。
晚餐,顾从简带着他在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西餐厅解决。这是沈安生第一次吃西餐,他觉得那半生不熟的牛肉味道很奇怪,但他看到顾从简吃的很开心,没说什么,在心里默默记下,回去学了以后在家也能做给顾从简吃。
解决完肚子后,两人沿着街道散步消食,说是散步,其实是顾从简领着沈安生在走,仿佛是领着个孩子。他拉着沈安生来到了一个闪着耀眼彩色灯光的门口,上面挂着“仙乐都”三个字型的大号灯牌。
沈安生听人说过这个地方,不禁皱了皱眉。顾从简权当他是因为没来过这种地方,所以紧张,便安慰他:“别紧张,这就是普通的歌舞厅,人们唱歌跳舞的地方。走,我带你进去看看!”说完,他就拉着沈安生进去了。
歌舞厅里面很嘈杂,吵得人心里焦躁不安。顾从简拉着沈安生径直走到东南方的拐角处,那有一堆正在喝酒说笑的青年男女。
看到他们俩走过来,一个穿着棕色皮衣的年轻男人率先打了招呼。那个人眯缝着眼,嘴角微微勾着:“哟,顾先生来了啊,今天不忙吗?诶——这位又是哪家的小公子,介绍介绍?”说完,拿起手中的鸡尾酒微抿了一口。
沈安生自从进来就一直低着头,直到那个男人开口,才粗略地扫了一眼四周。吵!混乱!且充斥着浓腻的脂粉味和酒气,他有点不舒服,脸色有些不自然。
顾从简不急着回话,他拉着沈安生坐到对面的软沙发里,又点了一杯果汁,才慢慢地回答道:“别乱说,这是我弟,长时间在家闷着,我怕他憋坏了,就带出来逛逛,放松放松。”顿了一下,又转头看向旁边的沈安生:“别拘束,放轻松。刚刚那个说话的是我在英国留学时认识的朋友,也是和我一起做生意的,说话向来不着调的,不用管他。”
沈安生沉默着点点头,顾从简把果汁递给他。他用两只手捧着杯子,也不喝,就盯着里面黄色的液体发呆。灯光被液体反射着晃进沈安生黑漆漆的眸子里,沈安生觉得他什么也没喝,却有些醉了,甚至感觉有点神志不清。
突然,从简哥的那个英国朋友开口了,依旧是一副随意的调子:“从简,你这弟弟长得可真秀气,跟个小姑娘似的,怪不得你每次都赶着回家不和我们一起玩儿,原来——看不上啊~”
第6章
“别瞎说!”顾从简立马否认,又慌张地看了沈安生一眼,见他只盯着果汁,没什么异常,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那前几天惠佳找你,你怎么找借口躲着不见,还怕人家大小姐把你吃了?哈!”男子又抿了一口酒,嘴里问着顾从简,眼睛却盯着发呆的沈安生。
顾从简忙着否认,没注意到一旁的沈安生愣了一下:“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李家大小姐在谋她未来的夫婿,谁敢见她啊。别说这个了,上次那批货……”
沈安生觉得这里好热好闷,他头有些晕,但他又不想打扰正在聊天的顾从简,坚持,坚持一下,等会儿出去就好了。他拿着杯子的手有些发抖,他想吐,想快点离开这儿。
顾从简还在说着话,没有看他,倒是对面的那个男人注意到他惨白的脸色,想伸手扶他,被他一下躲开了。
顾从简这才发现沈安生整个人不对劲,好像有些呼吸困难。他一下子慌了神,赶忙把沈安生从沙发上扶起来,带他往外走。英国朋友也发觉了不对劲,收起不正经的表情,小心地问顾从简:“要帮忙吗?”
顾从简一心只想着沈安生,也没回话。他很怕,怕到他扶着沈安生的手在不住地发抖,他强迫自己紧了紧胳膊,又担心怀里的人透不过气又松了松。
他把沈安生扶到街边,刚想叫黄包车,却被一只手拦住了。顾从简俯下身,细细地观察沈安生的脸色,轻声问:“你感觉怎么样,我马上带你去找医生。”说完又想去叫黄包车。
沈安生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大喘了几口气,才缓缓开口:“我,我没事,就是,就是里面太闷了,我透透气,透透气就好。”又深呼了几口气,沈安生感觉自己已经缓过来了,他试探着问一旁一脸担忧的顾从简:“咱们——还进去吗?”
没想到顾从简一下竟有些恼了,语气不快地说:“进什么进,回家!”
一回到家,沈安生就把晚餐吃的牛排都吐了出来,顾从简见状又是给沈安生烧热水,又是打水给他漱口擦脸,第一次,顾从简这么细致地照顾沈安生。等沈安生坐靠在床上,顾从简才停下来。他慢慢地走到床边,又慢慢地坐下,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对不起!”
沈安生没埋怨他,倒笑了:“今天我得了新衣服,还出去玩了,怎么都该是我谢谢你,你怎么还道起歉来了?”
顾从简依旧绷着脸,低声开口:“是我没照看好你,你今天吐了,是我这个当哥哥的责任。”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沈安生心里多了几分试探,不经意地说:“不怪你,再说,你也不可能照看我一辈子啊。”
“怎么不可能,我说过的,我们一辈子的兄弟,不分开!”顾从简激动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还是说,你不相信我?”脸上的表情凝重得吓人。
沈安生嘴角挂着一抹淡笑,摇摇头:“我一直都信你,只是,你要成家啊,我……也,也是啊。”他抬起头,用他清亮的眼睛看着顾从简。
顾从简呆住了,他,他没想过,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成家……他不想成家,他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挺好的,他想一直这样下去。可是他可以不结婚,安生呢?安生……他不敢往下想,他想逃避这个问题,但安生却强迫他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他脑子里一团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离开回他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沈安生坐在床头,他眼睛里的光暗了下去。坐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些冷,便躺下了,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尝试着入睡。
顾从简被沈安生的抛出的问题砸坏了脑袋,睡前他脑子里一直在想成家这件事。当天夜里,顾从简梦到沈安生结婚了,新娘的脸始终看不清,但沈安生一直开心地笑着,他还向顾从简招手,嘴里重复说着一句话:“从简哥,看,我结婚了!”顾从简想走近一些,可任他怎么走怎么跑,都追不上笑着的沈安生。
第7章
顾从简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心里还在因昨晚做的梦堵得慌。他走到客厅,发现沈安生早起来了,在书桌旁画画,而且快完成了。
沈安生见他起了,也不停笔,嘴上招呼着他吃早饭:“醒了?去吃早饭吧,粥在锅里温着呢,自己去端。”
顾从简看着始终低头动笔的沈安生,想起了昨晚做的梦,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去吃粥了。听到脚步声离去,沈安生这才从画中抬起头来,眼底是一圈青黑。
顾从简吃完,看到沈安生还在画,突然想起什么,开口说道:“你这画儿,现在不卖了能送给我吗?”
沈安生疑惑:“当然可以,只是你要我的画做什么?”
顾从简挠挠头,琢磨着开口:“我做生意的时候吧,总要和洋人打交道,他们中有些人很喜欢咱们中国的字画,我谈价的时候送给他们,应该能便宜一些。”
沈安生的这些画,画完了搁着,每次就卷起来放进篓子里也不管,过段时间就被遗忘了。如今找到了新用处,是一件好事。他欣喜着答应,还说以后要画好,不能在洋人面前失了面子。
顾从简这几天都在想成家的事,一直想,想得整个人都憔悴了些。上次那个歌舞厅的朋友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关切他:“你最近怎么了,整个人跟傻了似的,恍恍惚惚的,货单都对错啦!”
顾从简心里烦躁着呢,无意识地回答:“成家啊——”
“哟,真稀罕啊!顾大少也想着成家了!”朋友玩味地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