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像渡渡鸟一样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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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老师,你没事吧?”于婉秋的声音唤醒了裴子安,他摇了摇头,不过眼神却还是恹恹的。

    等姜堰和陆博远拍完,于婉秋提议她和裴老师一起去休息区坐一会儿,裴子安知道于婉秋应该是看出什么,所以特意这样说,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

    陆博远虽然点了头,眼神却一路跟着裴子安飘到休息区。

    姜堰眨了眨眼睛,捅了一记表哥的胸膛,笑得不怀好意:“哥,想去你就去呗,我自己也能拍。”

    陆博远舔了舔唇,手指刚握上相机背带,下一秒眼神扫到裴子安和于婉秋言笑晏晏的样子,又泄了气:“算了……”

    这时候,有个小朋友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在陈列厅里乱跑,撞到了陆博远身上,陆博远踉跄了一下,扶着右腿蹲在了地上,相机差点没拿稳。

    “哎!小孩儿,你怎么回事儿啊!”姜堰当下就生气了,抓着熊孩子的衣领准备教训他。他们这边动静闹得有点大,于婉秋和裴子安也过来了,裴子安看见陆博远扶着腿,有些担心。

    陆博远立刻站起身,拉住姜堰,看着又好像没什么事:“算了,反正单反也没摔到。”

    姜堰急了:“哥,这是单反的事吗!你的腿——”

    “姜堰!”陆博远脸色不悦,打断了姜堰的话,语气严肃得连裴子安都被吓住了。姜堰不情不愿放过了小孩,但也看得出受了大委屈,一直撅着嘴巴不说话。

    陆博远紧锁着眉头,一看就是不高兴了。裴子安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握紧了又松开,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陆博远:“腿怎么了?”

    “没事,小孩儿瞎紧张。”陆博远下意识挺起胸膛,紧锁的眉头缓和下来:“要拍的素材也差不多了,今天……就先走了。”

    他似乎认为自己的谎话说得很完美,但裴子安却一眼就识破了。他太了解陆博远了,就像他知道陆博远皱眉是不高兴,下意识挺起胸膛就是心虚。

    是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他知道吗?

    还是说,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分享秘密的人了?

    裴子安盯着陆博远离开的背影,感到心口一阵无力。

    第九章

    送走了于婉秋,裴子安回到陶瓷组继续工作,他坐在工作台前,一提笔关于陆博远的点点滴滴立时浮上心头,搅得他心神不宁。

    裴子安好像又回到了刚进省博坐冷板凳的时候,一闭眼满脑子都是陆博远,他对旁人笑得那么近,却离他那么远。

    老先生和他说,人修器,器修心。可他修补了五年,还是没有半点长进。裴子安心里窝火,丢了手头的活,难得早退了。

    他一走,陶瓷组几个同事也停下手里的事,聚到小悦身边八卦,可惜小悦也不太清楚内情,最后只能根据裴子安的脸色得出结论,估计裴老师下午的约会不太美妙。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爱岗敬业的裴老师难得早退。

    裴子安早退和姑娘当然无关,他是去见一位熟人了。

    自行车从陶瓷组的小院拐过几个弯,来到家属院。红砖墙边垒着几个陶盆,盆里种了番茄,鸡毛菜还有一把葱。

    裴子安把自行车一停,从车筐里抱起一摞崭新的红陶盆堆到地上。

    “小裴来啦!”坐在小板凳上正在给菜翻土的老先生转过身来,从遮阳帽后探了个头。

    裴子安帮着老先生把菜换了新盆,老先生摸着他带来的红陶盆笑得高兴:“我呀就喜欢你做的陶盆,陶瓷设计专业的高材生做的陶盆,种菜都特别好用!”

    都说老人越老越像小孩,老先生也越发孩子气,裴子安听老先生挖苦他,也只能无奈地笑笑。

    不过老先生也就只是嘴上不饶人,对人还是心软的,这点他刚进省博那年就知道了。裴子安心里有事,老先生活得多通透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裴子安几度欲言又止,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师父要是知道他五年都没想通,不知道要怎么说他了。

    “小裴,你尝尝这个番茄甜不甜。”老先生从盆里摘了一颗番茄,递给裴子安。裴子安接过咬了一口,清新的汁液润泽了口舌,好似也抚平了心绪。

    他又听到老先生慢悠悠地说:“有些问题,你若是开始摇摆不定,其实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

    老先生说完一番话,就继续收拾他的宝贝菜盆去了。留裴子安一个人,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把一整个番茄吃完了。其实老先生说的话,他又何尝不懂,可想要踏出那一步总不容易。裴子安就像是切断了连线的宇航员,固守着从前的坐标,旁人回不到过去,他亦进不去未来……

    裴子安又陪老先生吃了顿晚饭,回到家也就七八点。

    刚刚饭桌上,老先生问他有没有微博,兴致勃勃地要和他加好友。裴子安有是有一个,不过并不怎么用,名字看上去像个僵尸号,偶尔发一些伤春悲秋的话,他还不好意思给老先生看到,只好推脱说没有。又被老先生一通嫌弃,还找了好几个微博上比较有名的文物博主来让他好好学着。

    老先生一边指着屏幕上几张照片,一边跟他夸:“人家拍得多好啊,千峰碧波翠色来,汝窑就是要这个样子嘛!”裴子安看了一眼,图上拍的是他们省博的一只宋汝窑天青釉葵花洗,确实拍得不错,釉色温润之感和器表微小的开片都拍得清清楚楚。这位博主还在黑色背景处加上了自己的水印,排版成一枚小章样式,颇具巧思,裴子安特意看了一眼,似乎是叫“心有非衣”。

    老先生退休之后闲不住,先前返聘被拒,现在看着别人玩文物摄影,他也有些心痒,问裴子安晓不晓得拍照要用什么设备,他也弄一套来玩玩。裴子安不玩摄影,怎么会知道这些,正准备如实相告,又忽然想到白天陆博远帮姜堰取材,他应该很了解这些吧。嘴唇开了又阖,最后还是应下了。

    裴子安回到家,拿出手机,又开始后悔,难道他真要去问陆博远啊?陆博远的微信头像是之前来省博拍纪录片时照的糖栗子,裴子安对着懒洋洋伸爪的白眉毛大黄猫头像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好怎么开口。

    这时候手机一阵响动,倒是姜堰在微信上找他了:“裴老师晚上好呀,没有打扰您吧?”

    裴子安正心烦呢,敷衍道:“有事吗?”

    “我听哥说,老师您以前学陶瓷设计呀,我想自己做个陶器送人,不知道老师有没有什么建议?”姜堰说完还附带了一个似乎是他自己手绘的漫画表情,一只白眉毛的黄色小胖猫,举着一块小鱼干挥爪,鱼干上写着“多谢多谢”。

    裴子安见到这张图,登时一股火气涌上心头,姜堰什么意思,送礼物给陆博远,还要到他面前问一句,宣誓主权吗?那他大可不必了。连他养的猫都被陆博远当成素材讨姜堰欢心,他这个旧爱如何比得上新欢。

    “我不碰这些东西很多年了,陆博远没告诉你吗?”

    裴子安的脾气并没有好到让他在这种时刻也能保持风度,回完这一句他就把微信关了。

    今天发生的种种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渡渡鸟再一次用它的愚蠢证明了灭绝是理所当然的结果。裴子安又想把自己埋起来了……

    这时候丢在一边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白眉黄猫的头像发来一条信息:“明天有空吗?”

    只是一句话就让那只愚蠢的渡渡鸟所有的心理建设全然崩塌,再次自投罗网:“有空。”

    第十章

    周日上午,裴子安顶着一副黑眼圈从家里出发,他骑自行车穿过城市四通八达的主干,前往陶瓷组的小院。因为是休息日,同事们都不在,裴子安打开院门,糖栗子从角落里蹿出来,仰着脖子蹭他的裤脚。裴子安一边喂猫,一边忍不住看手表,当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又苦笑起来。

    昨晚陆博远主动给他发信息,不过是想请他补录几个镜头,即便如此,他还是因为陆博远主动发来的信息,一晚上没睡好。白眉毛的大黄猫似乎察觉到裴子安有心事,在他手背上轻轻舔了舔,裴子安忍不住挠了挠糖栗子的下巴,大黄猫发出呼噜呼噜的叫声:“糖老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蠢……”

    院外传来引擎熄火的声音,大黄猫弓起背跳回了树上,裴子安站起身,和迎面走来的陆博远视线相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子安感到对方的视线似乎定格在他眼下的青黑上,有些局促地转开头,一边推门一边问:“今天要补拍什么镜头?”

    陆博远跟在裴子安身后,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昨晚没睡好吗?”

    “哦,看一本书,看晚了。怎么,熬夜会影响拍摄吗?”裴子安说完抬头看向陆博远,故作轻松地说道。

    陆博远定定地与他对视,像是要将裴子安的心事一眼望穿。他的瞳色是一种浅淡的棕,就像一片落在山谷中的月色,疏离中带着温柔。裴子安绷紧的心弦狠狠跳了一下,陆博远勾起嘴角,认输一般轻轻笑了,他说话时带着一些气音,莫名让人觉得亲昵:“没有,只是关心一下朋友。好了,开始拍摄吧。”

    陆博远适时地抽身退开,裴子安才有一种从梦中恍然惊醒的错觉。朋友……他无比讨厌从陆博远口中说出的这个字眼。

    这次拍摄只补录了几个镜头,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陆博远干脆趁此机会又拍了几个空镜,裴子安从镜头里瞥见糖栗子挂在杏树上一甩一甩的尾巴,突然想起来姜堰用糖栗子画的表情包,忍不住偷偷生闷气:“你拍糖老师干什么?”

    “它叫糖老师吗?”陆博远正专心拍摄,并没有回头,而后又听到裴子安回答: “它叫糖栗子,是我师兄。”

    陆博远觉得有趣,闷闷笑起来,连带着脑袋后那一簇随意扎起的小辫子都跟着颤动。

    裴子安盯着陆博远的小辫子,难得幼稚地龇了龇牙:“笑什么笑!”

    “我笑他……可爱。”

    陆博远温柔带笑的声音,让裴子安忍不住心神荡漾,不过也只是一瞬,转而他又掐着指尖肉,在心底警示自己,他说的是猫,你激动什么?

    省博六十周年的宣传片,在国庆后出了成品,这时候杏树叶开始转黄,天气也开始转凉,陶瓷组的庭院到了午后便是小憩的好去处,整个陶瓷组四人一猫坐在院子里悠然自得地晒太阳,光明正大翘工。

    小悦伸了个懒腰,把卧在她怀里的糖老师一阵呼噜毛:“懒起晒太阳,闲来撸撸猫,这是神仙过的日子吧!”

    同事在旁边懒懒开口:“也就这几日偷闲,等考古队那边的瓷器来了,又有的忙……”

    裴子安没说话,反而握着手机,对着屏幕上一个白眉大黄猫的头像发呆。他和陆博远的微信对话还停留在陆博远叫他补录宣传片的那一次,那之后他没有主动找过陆博远,陆博远也没来找他。

    可裴子安仍然忍不住做贼一般,每天都要点开陆博远的朋友圈看看,只是对方几乎不怎么更新,偶有转发也是分享一些摄影技巧。

    倒是姜堰总来找他,漫画发布之后还送了他几张明信片。裴子安把那几张画了小猫签绘的明信片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觉得自己挺没意思。期望从任何蛛丝马迹窥探陆博远的生活,这样的自己就像一条生活在暗处的蛞蝓,可笑又可悲。

    “老师,你在看什么呢?都看呆了!”小悦不知道何时从一旁凑上前来,裴子安立刻手忙脚乱按了两下手机。

    “咦?老师你也关注这个博主啊,他拍的文物照片质量很高,难道他是老师的朋友?”裴子安闻言才发现他刚才虽然关了微信,却不小心点开了微博,小悦说的正是之前老先生极力称赞的那位“心有非衣”。

    “我不认识他,只是看他拍得不错就关注了。”

    裴子安心不在焉地解释了几句,又听小悦惊奇道:“可是老师你和他互关了呀!而且心有非衣不就是心有裴吗?老师你真的不认识他?我还好崇拜他呢!”

    小悦随意的一句话,让裴子安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心有非衣,心有裴……

    会不会是他?

    可下一瞬他就扔掉了这个想法,陆博远一向为人坦荡,之前问他要微信也是当面要,怎么可能像自己一样,关注前任的微博,偷偷摸摸窥探他……

    “他不是文物爱好者么,应该是非衣帛画那个非衣吧。”裴子安这句解释比起说给小悦听更像是讲给自己听。对痴人说梦,痴人是会信以为真的,他可不想再当一回自作多情的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