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阿姊没有再哭,却也未笑,只是木着一张脸。
她缓缓地抽回手,道:“殿下,你会明白的。”总有一天会明白,人有时为了一些事,可以付出所有,甚至是自己。
慕容冲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即使被后来赶到的婆子架出了喜房,他仍是一动未动地盯着清河。阿姊盖着红盖头,安静地坐在床沿。这是他见过的阿姊最美的一刻,却瘦弱得似乎一阵风就可以吹倒。
天地不仁,要让这个小小女子撑起这一切。
那日,喜庆的号角喇叭声响彻了整个阿房宫,惟有凤凰殿的瓷器碎裂之声。
一年时间匆匆而过。
这一年,阿姊来的日子少了许多。
慕容冲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孩童。这一年里,他见过的后宫冷暖太多太多。身边的仆从自唯唯诺诺,到不屑一顾,嗤之以鼻。不过慕容冲并未在意,至少彼时,他仍坚信,清河阿姊的那句,“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直到那日,阿姊托身边可信的宫人,给他捎来了一封密信。
阿姊变了许多,往日清秀明媚的眉眼如今带上了几分妖异惑人的笑意——尽管这笑仅是予苻坚一人的。可任她清河再千娇百媚,也逃不过与慕容冲血脉的羁绊。他一眼就看出,清河的眼,是冷的。就好像他族最好的玄铁铸成的箭头,寒意入骨。
饶是如斯,清河依旧将一众丫鬟小厮教得服服帖帖的。无人不晓那清河王妃,是个狠角色。
如此一来,纵使下人们多有不屑,却也不敢轻慢了慕容冲。
接过信时,慕容冲心中一喜,想来是阿姊那儿有了眉目。兴许这囚牢般的日子,不必继续了。
打开信纸,白纸黑字,字字扎在他的心上:
“殿下,我族情势紧迫,暂且难以恭迎小殿下与长公主同归。还望殿下与公主自珍。待到来日我鲜卑军一举攻下秦土!
左臣”
良久,慕容冲放下信纸。
彼时方明了,阿姊那些话,究竟为何意。
薄薄一张信纸飘落到烛光前,顷刻焚成灰烬。
慕容冲站了起来,烛火映得他面上表情晦明不清,一瞬竟与清河有些相像。
作者有话要说:
车尾气还是……很不错的……吧?
第2章 大婚
时过境迁,转眼距慕容冲被掳入秦国已是两年。
两年时间,已足以使一个稚童,长成青涩的少年。慕容冲的脸也渐渐张开,不再是那与清河神似的面容。虽然面庞依旧柔美,却带着一股寻常女子不曾有的凌厉与英气。
这番,纵是清河如何向苻坚撒娇卖宠,他也没有应允她。
成婚大喜之日,定在两月后,正巧是清河曾嫁入的日子。
宫里拉起红绸,挂上灯笼,喜庆的号角自一个月前便是吹响。宫人们忙碌着绣衣、置礼,就连酒席的宴单菜品都已早早定下。这场景,竟是比两年前清河入嫁时还要热闹几分。
下人们来来往往将聘礼搬入凤凰殿。老管事小心翼翼地向慕容冲询问:“小公子可有能作……嫁妆之物?哪怕只是应付一下也好。”心中却明了,征战掳来皇子,身上哪还有什么值钱之物。怕是有,也早已被下人们贪光了。
谁知慕容冲沉默半晌,竟真从脖子上解下一串小银铃。老管事瞪大眼。他认得这银铃,是鲜卑皇族特有的信物,清河王妃身上便有一串。莫非这小公子可算是开了窍?老管事惶恐地接过银铃,顾不得多言,转而跑去向苻坚禀了这件好事。
苻坚大喜,一挥手那浩浩运往凤凰殿的珍藏便是多了一倍,甚是不守礼节地赐下一张凤床。银铃,也成了他的贴身之物。
朝中大臣见此景,暗叹不妙。苻坚如此耽溺于男色,只怕要成了他国笑柄。
可盛世之下,无人敢斥责这位仁君贤皇。百官觐见,竟是齐声叹好。
大婚当天,清河去了凤凰殿。
许久未见,姐弟二人皆是一阵恍惚。二人都变得太多。清河画上艳丽的宫妆,而慕容冲,则
换下了一身白衣,红袍加身,眉间点砂。
清河闭了闭眼,她终究还是没能阻止这些。
待睁眼时,身边的丫鬟们早已摆好点妆笔与铜镜。
清河掂起眉笔,未语。慕容冲亦是坐下,没有开口。姐弟二人仿佛心照不宣。清河掂起慕容冲的脸,描眉,点唇,束发。待到最后一笔落下,清河只觉手中并非点妆笔,而是寒铁剑,扎在她的心口。
“殿下……”清河附在慕容冲耳边轻语,声音颤抖,“保重。”
良久,清河松开了扶着他肩的手。
“凤凰儿,阿姊对不起你。”
慕容冲一怔,回首时,清河已消失在殿门,身后跟着浩浩汤汤的一批宫人。
凤凰殿,又陷入了死寂。喜娘们无声涌入,又无声位慕容冲披上大红的嫁衣。
殿前,端着鸳鸯酒,喜娘的头低到不见。仿佛这本应大喜的日子里,只有苻坚一人是乐享其中的。
今日筵席之上,苻坚意兴大发,手中酒觞几乎未停,如今已是微醺。
慕容冲端坐在床沿,头上盖着绣工精致的盖头,身上一袭艳红的凤袍衬得他皮肤越发白净。
于理,当真为本朝笑话;于情,这一身红衣着实让人移不开眼,也辨不清这究竟是个男儿郎,亦或是个待嫁的含羞姑娘。
喜娘的头更低了。
已不知是今宵第几次举起酒觞,苻坚也坐到了床沿。慕容冲温顺地让苻坚挽过手,掂起酒杯,轻探入盖头,顺从得犹如人偶。
喜娘恍了恍神,不知怎的想起了清河王妃,仿佛面前的不是那位纵马驰骋沙场的小公子,而是两年前亦如此嫁入的清河王妃。
交杯鸳鸯酒入喉,他慕容冲今日,算是顺了天命。
喜娘接过已空的酒觞,却是不敢多留。满屋的红娟朱纱,竟是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慕容冲抿抿唇,凄然一笑。
终究躲不过这命。
苻坚一手揽过慕容冲的腰,指腹轻轻摩挲着,下颚抵在他颈侧另一手把玩着盖头下的穗子,似乎并不急于掀开。
“两年前,”他伏在慕容冲耳畔呢喃,“你阿姊便是这般嫁与朕。”
“如今看来,”苻坚低低笑出声,“你也逃不过。”
那又如何,慕容冲想着。
终有一天,他要让他跪在自己的眼前苟延残喘着求饶。
天命不可违?真是笑话。
棋局不到最后,谁也不知谁是赢家。
苻坚倏地一俯身,将慕容冲紧紧压在自己与床板间的狭小缝隙中。盖头滑落,露出了一张足令男子心动的容颜。
“清河的妆,很适合你,”苻坚抚上了他的脸颊。这副百看不厌的妆容,他当然知道出自谁之手,也当然知道这副妆容,到底是他睹物思人。
苻坚低头吻去,淡淡的醴酒味在慕容冲唇齿间散开。卷起的朱红纱帐落下,半遮半掩住这一帘春意。
自大婚宴后,苻坚的宠溺越发不讲理。若只是凤床便还好含糊,可没隔几日他便又下令让绣坊织出一套最为繁复华贵的凤袍。哪怕是当朝皇后苟夫人,得母仪天下之威也无这般待遇。不但如此,苻坚以至连其几殿都是懒于踏足,夜夜临幸凤凰殿。
事情传出了阿房宫,传出了长安都城,传入了寻常百姓家。很快民间便传起“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的歌谣。
苻坚大怒,因忧慕容冲听闻此歌谣不喜,竟是下诏唱此歌谣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