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海洋依然靠在莫长汀身上，打了个哈欠，他一抬眼看见头顶的天窗，雨水打在上面，发出闷响。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活得这么沉重了。我不想这样的，长汀。”蓝海洋继续开口，然而听起来仿佛又是自言自语。其实这时候如果他坐起来、坐直了，大概就完全不会想说这些，但就是因为环境突然过于舒适和缥缈，他的话似乎都不想通过大脑，一个接一个的想要挣脱唇齿的束缚。
“嗯。”莫长汀轻轻给他回应。
“认识你之前我才不是现在这个鬼样子。我大概是对世界更无所谓一点的，更没有爱一点的。不想付出，但也不想得到。我觉得这样就公平了，我不欠谁的，也不会有来自别人的重量加在我身上。”
“然后我害你‘在乎’了吗？”莫长汀淡淡地说，顺便还抱着蓝海洋轻轻前后摇。
“是啊，但我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就是因为你好看……没别的了。”
“师兄，你果然还是好无情啊！”莫长汀假装生气。
“哈哈，以后你大概还会发现更多我‘不是东西’的地方。”蓝海洋笑，而就在笑出来的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好像说了什么关键词似的，赶紧回味了一遍。
啊，是“以后”——他说了“以后”这两个字。
莫长汀似乎也因为听到这两个字而惊了一下，虽然这并不是什么突兀的字眼，但是两个人好像同时揣摩出了其中的深意。
莫长汀曾经问：“我们会有‘以后’的对吧？”
蓝海洋曾经回答：“我的以后就是你啊。”
然而那一次，他们都没有在心里把这话当真。
但现在似乎不一样了。
“怎么了师兄？”见蓝海洋突然不说话了，莫长汀便问道，虽然他大概也知道面前的蓝海洋也在思考着相同的东西。
“没事，就是觉得……不想再折腾了，我把自己搞得好累，我觉得我以前根本就不会被这样杂乱的感情给影响。”
“师兄你总是在把现在的自己跟以前的自己作对比，对不对？但你有没有想过，过去的你其实并没有现在这么好？现在才是更丰富完备的形态呢？”
“哈哈，你怎么说的跟战斗机似的。”蓝海洋嗤笑了一下，“是啊，没有遇到你之前，我说不定没这么看不起自己。”
“碰到你之后我才觉得更讨厌自己呢。”莫长汀说，“因为你太好了，愤怒也不生气，所有压力和痛苦都自己默默吞了，包容我的一切，那么隐忍。你的好让我很不安，但是又沉醉其中出不来……所以我想我只有赖着你才能不去思考我自己有多讨厌吧……”
“我有那么好吗？我其实很阴暗很自私的。”蓝海洋有点意外莫长汀会对自己有这样的观察，甚至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只好打哈哈。
但不得不说，他心里一瞬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最终接受这一段一直让他觉得自己卑微到不行的感情——
因为他们是平等的。
他们是平等的，而不是一方负责付出、一方负责崇拜。自己的上一段恋情、以及莫长汀和何陶的恋情，其实都是属于一种不健康的、有着强烈不对等权力关系的感情。但是当他们遇到对方，不论是把姿态放高还是放低，也不论对于哪个人来说，痛苦的程度其实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在做着、烦恼着相同的事情。追求着、躲闪着、卑微着、自负着、自卑着。
这或许才是他想寻求的关系，心态上的脆弱是平等的、坚强与忍耐、还有自省，全都是平等的。
然而莫长汀是不是也明白这样的心情呢。
（后面接车）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是车，请去 有同步更新，或去AO3搜“蓝海洋”或“莫长汀”。
第五十三章
当D市终于迎来春天的时候，蓝海洋仿佛第一次发现，有了喜欢的人，才会留恋这个世界一些。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己随时死了都无所谓。虽然他也不会刻意去寻死，但总觉得就算再活个几十年，人生也不会有什么惊喜，好像已经活够了。
然而当他凌晨从一个噩梦中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一刻的自己是有多么留恋活着，因为死了就没有办法看到莫长汀了。
梦里他在教室坐着听课，突然走廊里来了一帮恐|怖分子，还好老师从里面把教室门锁了，但这帮恐|怖分子就直接把枪架在窗台上对着教室里扫射。他赶紧躲在桌子底下，听着耳边机关枪哒哒哒扫射的声音，看着身边同学被击中应声倒下……他觉得心脏都要爆炸了，不知道下一枪中弹的会不会就是自己。然而似乎还算运气好，子弹一直打在他的脚边，却没有穿透桌子打中他。
这时候画面一转，蓝海洋突然来到了一个断崖，断崖的尽头是另一个恐|怖分子正拿着枪抵着莫长汀的额头，而莫长汀如果再后退一步，就会直接掉下悬崖，横竖都是死。
梦里的蓝海洋看着这一幕，拼命想要冲过去救莫长汀，然而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拉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体却完全动不了。只见那个恐怖分子扣动了扳机，下一秒，莫长汀应声倒在血泊里，额头喷出殷红色的血，顺着他漂亮的额骨慢慢流下来。他没有掉下悬崖，而是瘫在绿色的草地里。那个恐怖分子拽起莫长汀的一只手臂，将这个已经没有生命的身体拖到另一片已经躺了一群人的空地。
蓝海洋张口想要喊，但是却发不出声音，他只能当一个旁观者，看着莫长汀死在他面前不远处。与此同时，他又害怕那个恐怖分子转头发现他。然而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他是在这个空间之外的，被看不见的障碍隔断，无法触及另一边。
莫长汀的身体在那一摞尸体的边缘，他苍白的脸上似乎还在淌血，腿扭出奇怪的角度，大概是被丢过去的时候骨折了。蓝海洋在梦里拼命想挣脱，然而他连是什么绑住了自己都找不到。他心还是疯狂地跳动着，无助的眼泪喷涌而出，他想说“让我过去！”“让我看看他！”然而话到嘴边却都变成嘶哑的气声。
没有你我要怎么办？
然而更令他感到复杂的是，他发现自己是惧怕的，他没有想好要跟他一起死，相反的，他更想活下去了。
就这样蓝海洋惊恐地挣扎出了梦境。睁开眼的时候屋内自然是一片黑暗的。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厚厚的被子给死死压住，半个头都在里面快要喘不过气，怪不得要做噩梦了。
他把被子踢开，然后下意识地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开屏的一瞬被闪瞎之后，发现才四点。然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腾的一下转过身，还好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正对着自己，均匀地呼吸着。破案了，应该是嫌热，莫长汀睡觉的时候直接把被子都踢到他身上了，害他做噩梦。
或许当时何陶死的时候，莫长汀也是自己梦里这样的心情呢？——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这时出现在蓝海洋脑中。或许是吧，看着喜欢的人在面前死去，无能为力，却发现自己也没有准备好要跟随他一起走……那种自责中夹杂着自我怀疑和鄙夷的感觉，真的很痛苦。
辛苦他了。
蓝海洋花了好一阵才平静了呼吸，然后他就这样看着莫长汀背部的蝴蝶骨。透过T恤，翅膀一样的骨头凸出，露出完美的形状。蓝海洋拿手去轻抚骨头的线条，然后干脆挪近了身体，从后面一把抱住莫长汀。就这样，怀里的是一个鲜活的、温暖的身体，一切都是好好的。
蓝海洋又忍不住把头埋在莫长汀的脖颈，想要吻他却又怕吵醒他，只好把嘴唇轻轻印他肩头，即使是这样感受一丝裸/露的皮肤也好，这让刚从噩梦中醒来的他觉得很安全。
“师兄……？”然而没过几秒莫长汀还是醒了，嘴里轻声呢喃。
“你醒了？”蓝海洋移开嘴唇。
“怎么了？”莫长汀也没有动，只是淡淡地问。
“做噩梦了，吓醒了。”蓝海洋如实回答。
“做什么梦了？”莫长汀接着问。
刚才梦里的枪声和血渍还如此清晰，还有那片绿色的海角、随风飞舞的草地、以及莫长汀倒下的身体。
“没什么，你接着睡吧，吵醒你了抱歉。”蓝海洋没打算说实话，他想要把这些不快的画面藏在心里，或者干脆能再睡一觉，彻底忘掉就好了。
“可是你心跳的好快。”莫长汀说，然后转过身，两个人变成面对面的姿势。莫长汀拿手去轻按住蓝海洋的心口，就这样静静感受了一下那鼓锤般的律动，然后说：“活着真好，能听到喜欢的人心跳的声音真的是很幸福的事情。诶师兄，你是不是哭了……”
蓝海洋这才意识到刚才梦里的最后一刻他因为发不出声音绝望地流泪了，但是他都忘记眼泪还真实地挂在脸上。
“嗯，所以我说吓死了呢。”他只好尴尬回答。
“做的梦是有多恐怖啊？我死了吗？”
蓝海洋一时间愣住，心想莫长汀这人是住在他脑子里吗？未免太敏感。
“是不是？”莫长汀见状追问，并且又靠近了他一点，拿嘴唇蹭他冒出一点胡茬的下巴。
“没有，你别乱想。”蓝海洋一瞬间撒了谎，他并不想要莫长汀知道他会梦到他死，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为了这么个荒谬的梦流泪，但或许他是更不想因为承认这个梦而让自己再次想起那种“虽然爱人死了但是自己想要活下去”的强烈心境。他害怕这是在证明自己还不够坚定、害怕那个一直说死活都无所谓的自己居然发现了活着的乐趣、也害怕他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所谓死亡，还说什么反正已经活够了……
然而这一切的害怕，都是因为他和莫长汀在一起了，他慢慢开始享受爱情了。
改变总是让自己恐惧，即使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那好吧。”莫长汀没有再问，只是安慰道：“是梦，都过去了，没事的师兄，我可以抱着你睡，要吗？”虽然他嘴上这么说着，但蓝海洋刚才一瞬的迟疑，其实已经让莫长汀笃自确定了他梦的内容。
“还不是你，把被子都踢到我身上，压得我做噩梦呢。”蓝海洋想要转移话题。
“春天来了啊……晚上已经不需要盖这么厚的被子了。”莫长汀说。
“是啊。”蓝海洋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就低头去深吻莫长汀。他们的吻总是契合得那么好，以至于每次两个人都醒着躺在床上的时候，最后总是会以这样一个缠绵的吻给对话画上句点。蓝海洋手挽着莫长汀的后颈，换着角度舔舐他的口腔和舌头，莫长汀轻吟的声音是他最喜欢的，让人忘了时间地点，忘了脑中的乱麻。
两人分开的时候，莫长汀拿手指去抹了抹蓝海洋脸上的眼泪。可能这时候的眼泪只是出于生理本能，在刺激中流出来的罢了。
蓝海洋苦笑：“我怎么这么爱哭呢，你都看我哭了多少次了。”
莫长汀捧着他的脸，在黑夜中像是黑猫一般看着他的眼睛：“这是我喜欢你的地方啊，平日里明明一副冷漠、事不关己的样子，其实心脏像是趵突泉一样。”
“哈哈，这什么比喻。”蓝海洋笑出声，“我觉得我的眼泪好像是身体里的另一个人的，我总不知道它要来，它来的时候我总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大多时候也不是因为难过。”
“嗯，我知道。因为你是内心丰富的艺术家，有好多个‘你’住在这里。”莫长汀说着，又去指了指蓝海洋的心脏。
蓝海洋听罢，轻轻闭上眼睛，转了个身对着天花板，对自己说的同时也是对莫长汀说：“对不起，我花了这么长时间才理解了你的挣扎。”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久等，回来更新了^^
第五十四章（完结）
开春之后很快就迎来了春假，蓝海洋和莫长汀本来想去一趟芝加哥看Félix Goorres那个纪念死去爱人的装置作品的，但是查了一下三月的芝加哥还在下雪。他们好不容易在D市体验了几天暖和的天气，并不想再去另一个冬天了。
就这样，旅行的终点定在了费城。费城和D市相隔不算远，比D市稍微暖和一点点，市内能玩的地方也算多，计划一个三天短旅刚刚好。
到了费城，两人无非也就是逛美术馆、市政厅、自由钟、火车站，在德拉瓦尔河边吹吹风，然后在yelp上找评分高的餐馆去搓一顿。蓝海洋是挺喜欢这样的旅游方式的，但他其实不是很确定莫长汀怎么想，毕竟他看起来似乎会更喜欢玩乐的东西一些。于是有天晚上蓝海洋问莫长汀：“这趟是不是比你跟庄梓风去哈瓦那要无聊很多？”结果下一秒就被莫长汀一个眼神怼了回去。
“你什么时候才能自信一点？”莫长汀坐在酒店的床上，啃着著名的费城牛肉三明治，嘴里含糊不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