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不要胡乱运气,再敢乱动,小心落得一个半身不遂。”
风骊渊被“半身不遂”四字激得一震,随即沉声道:“姑娘,敢问……这里能不能治好半身不遂之症?”
妇人冷哼一声,“你要不想治,我就把针撤了,别耽搁别的病人。”
风骊渊慌忙解释道:“不是我要治,是我……是我家中一个亲近的弟弟,他自从喝了一副五石散,双腿便瘫软无力,不能行走,我想问问有没有法子治得好他。”
“五石散”三个字一出,妇人的动作立时停了下来,“你从哪里听说我的姓氏的?”风骊渊经妇人一质问,这才想起排了近一日的队,居然不曾听说这家医馆的郎中姓甚名谁。
虽说是个妇人,姓氏总该是有的,风骊渊心下不解,然而此时周身受制,不敢有一点妄动,只得温言道:“姑娘莫要着急,咱们方才想必生了什么误会,我哪里就知道姑娘的姓氏了,肯定是说岔了,我还糊涂着呢。”
第87章 求不得兮弃悲欢(三)
妇人闻言,神色悄然转冷,“且住,如今我年逾不惑,‘姑娘’一称实在堪当不起。”风骊渊被妇人这么一说,当即一脸骇然,却听那妇人轻叱一声,自言自语道:“说话的口气……跟那人也像得紧……”
风骊渊见妇人眉头一紧,神色飘然,耐不住沉声插道:“大娘,您方才说……我跟什么人长得像?”
妇人摇了摇头,不多时又喃喃道:“是我看走眼了。”话音未落,已然沉着脸转身走了。
风骊渊心中纳闷,一挺身才发觉背上的银针还未除去,只得安分下来,过了近半柱香时分,妇人才终于回到他所在的房间。
妇人除下银针后,蓦地温言道:“你在此地可有什么亲眷么?”
“有个朋友……最近应该都会住在他那边。”风骊渊说得支支吾吾,妇人眉头一凛,“是正经朋友么?”
如今的王三水今非昔比,几次三番都令他头痛不已,但要说成是“不正经”,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风骊渊一时之下怔住了,妇人见他不答,却也没有再度问及,眼中更不见任何关切之色。
“大娘只是随口一问,哪就轮得到你来自作多情了?”风骊渊心下一权衡,忙不迭开口道:“我于那人有救命之恩,不大可能会害我,大娘放心。”
妇人似乎有些不悦,不再出言问询,半晌径直出了房门。风骊渊翻身下榻,眼见天色已深,只好急急赶往临梓阁。
这一夜王三水都不在临梓阁中,风骊渊未能打听得有关薛珩一星半点的消息,心下挂碍,夜间睡得不大安稳,翌日天还未明,他早早便睁了眼,随手一摸床头,发觉空无一物,陡然才忆起,他已经许久没有佩剑在身了。
薛珩在他身边的几日,每每都要睡到日上三竿,而今薛珩一走,让他慵懒的由头消失不见,一时之间更是让人空闷难忍。
风骊渊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徘徊了近半个时辰,终是驻足在了玄晏馆门前。
事先没有知会自己何时要来,纵使知会了,也不见得妇人有心差遣自己,风骊渊只能等到医馆开门时,随着看诊的顾客一同进入。
天边稍显鱼肚白时,终于等来了一个老汉,显见上了岁数,须发尽皆斑白,满目慈祥地打量着风骊渊,“小伙子,起得可早,是替家中的长辈来抓药的么?”
风骊渊怔了怔,不由自主地一颔首,老汉笑容满面,看着更是和眉善目,风骊渊觉得十分亲切,又听老汉自顾自地说道:“人家都说玄晏馆的刘圣手来历非常,却不知道非常在哪里。”
“原来大娘姓刘啊。”风骊渊这样想着,面上稍稍露出一点失望之色,察觉老汉有意卖弄,赶忙又换回一脸洗耳恭听的神色,那老汉一扬眉道:“这非常二字,就写在这牌匾上。”
知道老汉已经点拨到了尽处,风骊渊仍然一头雾水,茫然了半晌,悻悻地道:“晚辈愚钝,还请前辈明说。”
老汉叹了口气,一脸唏嘘地摇了摇头,“才过了多少年,你们这些后生,竟连皇甫玄晏的名讳都不晓得了么?”
“皇甫玄晏?”风骊渊很快想起薛彦说过的话来,“莫不是那位累征不就的皇甫士安?”
“哼,没看出来,你这白面儿的后生竟然有点见识。”老汉咋舌了片刻,转念又道:“要说这家医馆真的是皇甫士安的后人开的,倒也不算糟蹋了钱。”
虽然从薛彦那里得知自己母亲的家世名姓,风骊渊从未希求何时何地能够相遇,毕竟,如果母亲皇甫忻真的看重自己,想必当初就不会将自己和父亲一同赶出家门,经老汉这么一说,风骊渊却也没再往下细想。
不知不觉间,天光已然大亮,身后排队的人了多了不少,医馆的木门吱吱呀呀地开了,小厮们很快里进外出地忙碌,里里外外都十分热闹,妇人忙着看诊,风骊渊不好去打扰,只能自己去寻盘点杂事的主管。
大抵是见惯了像他这样没钱就诊,无意之间被妇人搭救了的,主管轻车熟路,很快为风骊渊安排好了打杂的去处,一整个白日砍柴添火,转马灯似的过了,竟然不曾有跟妇人打个照面的空当。
到了第三日傍晚,风骊渊终于忍耐不住,赶在医馆歇业前拦住了妇人,“大娘,我有一件事……非问不可。”
妇人见他神色严峻,也不着急问出究竟是何事,先将他引到医馆后院西南方的一个角落,这才展眉道:“说罢。”
妇人虽然冷漠,但连日以来对病人无微不至的关照,风骊渊处处看在眼中,犹豫了片刻,风骊渊竟然哽咽起来。
妇人见他迟迟不开口,神情之中流露出些许的不耐烦,风骊渊不好再耽搁,十分艰难地道:“敢问……您……可是我娘?”
妇人听完这话,先是一声冷笑,而后才道:“前番你屡屡冒犯,我没有计较便罢了,如今这又是作何?”
风骊渊镇静下来,一字一句地沉声道:“我第一回来,您便质问我从何处得知您的姓氏,这家医馆……恰好又取的是玄晏先生的‘玄晏’二字……如今我才悟出,大娘对外人含混其辞,为数不多的人都以为您姓刘,其实不是,您应该……姓皇甫才对。”
言至此处,妇人始终面不改色,风骊渊不由得沉声道:“我姓风,名骊渊。”
说到“风”字时,妇人浑身上下倏地一震,脸上血色尽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