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之后,还望主公安分守己,不要坏了我等的大事。”
薛珩轻嗤一声,“薛某如今手无缚鸡之力,性命全数掌握在阁主手中。自然不敢妄动,阁主大可放心。”
“主公不必过虑,出去以后,只要按照我等的筹谋行事,性命自然无虞。”
薛珩的面色并未因这一言两语而好转,秋啸肯放自己出去,手上一定有掣肘自己的砝码,比囚禁来得更有效用。
被人扶上四轮车后,薛珩稍一运气,发觉胸腹之间绵软无力,手臂活动起来也不甚灵便,“我这……到底是静坐的时间太长,还是被人下了什么□□?”
在秋啸点明之前,薛珩的猜测无从印证,然而一连三日下来,周身的麻痹丝毫没有减弱,薛珩愈发不安起来,咳嗽的次数也在日渐一日的增加。
十数日过去,薛珩的行止一日比一日单调,虽然批复的文书比过去少了许多,余出的时间无非都是用来睡觉,鲜少有与人交谈的机会。
想要借助过去扶持的势力,薛珩试图暗示过几个前来探访的元老,这几人尽管声称有意救他,却都慑于秋啸的拘束,一直无动于衷,薛珩很难相信他们有心力协助自己脱身。
耽搁的时日越来越长,薛珩的思虑愈来愈重,直到积损成疾,虚乏得连笔都握不住,秋啸只好下令让他暂行安养。
浑浑噩噩了大半个月,成天到晚几乎都躺在床上,薛珩的病情依然没有起色,过往光洁白皙的面容,眼下能看的只有骨骼的轮廓,整个人已经脱了相。
饶是秋啸再怎么冷心冷性,此时也不得不请人来诊治薛珩。
薛珩虚不受补,只能喝些性温的药,但身有未清的余毒,加上连日的高热,几副方剂下来都毫无效果,本以为薛珩回天乏力,误打误撞地请来一位精擅针灸之法的医者,仅仅过了两日,已经能让薛珩饮食如常。
只顾着养病的薛珩,一多半的日子都在昏迷,进出的侍者都是自己的亲信,秋啸尽管不相信薛珩能够掀出什么风浪,但是也不能完完全全地放心,安插的耳目不减反增。
不到两个月的工夫,正音阁中不肯服从自己的人,秋啸自以为清理得七七八八,处理一应事务愈发地得心应手,几番衡量下来,秋啸认定薛珩能够起到的效用微乎其微,由此便想彻底做个了断。
“倘若他能为我所用,暂且就留他一条性命,若是不能,也只能怪他自作自受。”
秋啸在薛珩的房门外犹豫了片刻,一推门便道:“昨日我听那郎中说,你的病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现在感觉如何?”
薛珩淡然一笑,随即便露出最是令秋啸熟悉不过的从容面色,“多亏有阁主记挂在心,薛某眼下周身通畅,除了双腿不能行走,胸闷气短的症状已经好几日没有发作过了。”
“如此便好,如今义军已经聚齐,出兵只在一夜之际,还请主公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阁主之气魄无人企及,‘主公’二字切莫再提了,薛某当效犬马,日后何去何从,全凭阁主定夺。”
秋啸难掩眸中欣喜之色,“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既识趣,我自然不会怠慢,此前你为众人统率,我敬之重之,十分钦佩,如今我虽做了阁主,但也无须拘泥于这上下之别,今后你我二人同起同坐,同麾下的儿郎们齐心合力,复我故国江山指日可待。”
听完一番豪言壮语,薛珩毫无激动之色。
过去只觉秋啸为人倨傲,眼高于顶,如今看来,压抑在他孤高表象下的,竟是不为人知的狂妄。
彼时苛政税冗,民不聊生,一有人举旗摇杆,必然一呼百应,所向披靡,此时天下鼎沸,江左之乱刚有衰微,纵然招徕的人马足够,短期可以攻城略地,但却并非顺应了民心。
正音阁中多是擅长轻功的好手,做斥候再好不过,做寻常的兵甲却是力有不逮,行军打仗与江湖纷争大相径庭,暗器飞刀在铁甲金戈面前不过是小打小闹,远不足以长驱直入,所向无碍。
薛珩愣怔了良久也不曾回应,秋啸的脸色急转直下:“怎么,刚刚说过的话,才片刻工夫你就反悔了?”
薛珩忙道:“岂敢岂敢,薛某方才在想,用兵打仗重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虽然懂一些经营之道,却于兵法韬略一窍不通,阁主待我如此器重,我却不知从何为阁主分忧。”
秋啸轻叱一声,“你虽一口一个‘阁主’,原来也并非真正看得起我?”
“薛某绝无此意。”薛珩急忙堆出一脸的惊恐之色。
“我自出生起就随我爹行军,这些年来案头也总是摆着一本兵书,排兵布阵大可由我做主,无须你来插手,只要后方粮草不绝,弟兄们吃得饱穿得暖,便是尽了你的职责,怎样,现在可还有什么疑虑?”
薛珩讪笑道:“原来如此,阁主有备而来,实在是薛某多虑了。”
待到秋啸离开,薛珩脱力地靠在枕上。
原本不该这般心神不宁的,适才的一番对话,险些令他露了马脚。在秋啸进门以前,他刚刚送出两封信笺,一封送往罗浮山,一封送往乐清山。
虽然秋啸想方设法让自己闭目塞听,但多番试探下来,薛珩总归还是找到了两个可以信得过的人。
他最先尝试着打听的就是风骊渊的下落,尽管不想让他牵扯进来,但还是盼着能够早日见他,后来却苦于迟迟无果。
没费什么工夫就得到的,竟是葛洪的音讯,葛洪乐善好施,一路往南的路上诊治了不少疑难杂症,想要报恩的人不计其数,纵使轻功尚佳,再怎样也甩不脱报恩心切的人,不多时就让薛珩查到了他的去向。
推知葛洪的落脚点可能在罗浮山,薛珩认为葛洪能够出面的希望微乎其微,眼下最大的变数在乐清山上。
知道钱闻英与王三水的旧事后,薛珩就撤走了太清阁上的人手,也从未探知过钱闻英的近况,眼下既不能保证她是否还在凌霜洞,也不能保证她是否如自己所愿,功力今非昔比,以自己当前行动不便的身体,若没有高手相助,只怕连房门都出不去。
过去多少次随心所欲,从不曾设想过自己会陷入当前的窘境,薛珩止不住地嘲讽自己,眉间的郁结愈来愈重。
神思恍惚间,依稀有人在呼唤。
“什么人?”薛珩听不清呼喊的字眼,挣扎着起了身,一旁的小厮急忙赶来帮扶,快到薛珩塌边时,蓦地往后一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