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骥归也是在养伤的时候无聊,琢磨了这个幻境的构成。他问过415,这个幻境的设定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是一个完完全全架空的世界。而这种架空的世界总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为了一段剧情而存在。
这个世界没有不存在任何目的的幻境。
归阳山脚下的镇子受到归阳山上修仙宗门的庇佑,自然命名为归阳镇,不大不小,算是个正正经经的贸易中转站,平日里也有走南闯北的商人修士来此聚集交易。到了晚上,归阳镇的繁华不落于东郭城的白日,挂上各种灯笼后,整条街都被映上喜庆的味道。
大概是所有人印象中古代的街道都是差不多的,这个幻境的制造者制造出来的街道也有几分大庆的□□,而这里面的各种行业,有时候会让人有穿越到了现代的错位感。
季骐乐在这里面卖的小手艺倒是古典——糖葫芦。看见季骐乐做糖葫芦时,郑骥归恍然有种“怪不得两个人都养不活自己”的感觉,当然,亲眼看见季骐乐在回家之前卖光的郑骥归半晌没有说话。所以,这样还养不活两个人,这两人日常的花销到底有多大?
郑骥归被人流挤得烦了,在无人处一跃踏上了屋脊,没了一声灵力,又用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他站在归阳镇的最高处看着季骐乐对每一个人堆上笑容,心中无端地发酸。
下面这时候也有人问到:“骐乐,你最近卖得少了啊?”
是卖丝绢的小贩,知道些季骐乐家的事情,这时候出声,分明是知道了郑骥归求学负伤。季骐乐跟着笑:“最近粮米降了,还不好好休息一下?”话题这一引开,那小贩也露出笑脸,对他又吹了几波家里省出来的钱又添了什么家伙什儿,梁国的国君有多开明,引得一旁的人上来辩驳,细数了粮米降价后农庄的不易。季骐乐自己反倒是脱身而出,又沿街叫卖起来。
他们开始也是对这刚落脚的两人百般照顾的,只是后来看见两人都有那么些傲气,觉得自己平白被贬低了,又见郑骥归几次三番进不了归阳山,背后的尾巴就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尖牙利嘴也露了出来。
郑骥归将下面的一切收入眼中,看似漫不经心地路过那小贩的头顶,又无意踢了颗石子下去。他继续跟着季骐乐,视线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幻境的重要人物。
按照415的说法,即便是在幻境之中,他救下了季骐乐,就是改了对方的命,改命之后,原本历此一劫就能平步青云的季骐乐失去了脱离尘世泥淖的机会,只能跟着他做普通人,受尽人情冷暖。即便是在幻境之中,天道的守恒律也是做的不错。
子时将近,郑骥归翻身下去,准备到街道口去等季骐乐回去。只是当他的视线没入高墙之时,外面忽然爆出一阵惊呼,人群乱成一团。他几步冲出小巷,只看见人来人外,他顶多也看见了一些黑色的发髻装来撞去,完全看不见人墙那边是什么情况。
脚步声也乱作一团,人们大呼小叫,对他听音辨位都产生了不少阻碍。
郑骥归心中一慌,直接接着一旁的摊子腾空而起,跃到了帆布之上,这才看见了远处一匹白马飞驰而来,马上竟无一人。
他未曾听见马蹄声或者咴鸣声,这匹马就像是有实体的幻影一般疾驰而来,撞翻了不少人。
在马将要经过的过道上,季骐乐慌忙避开,手中的糖葫芦都被撞落,粘上泥,被人踩了好几脚。他有惊无险地避开了马,还未松一口气,就听见人群中又是一声惊呼,睁开眼,就看见马蹄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自己面前,冲着自己的脸就要踏下来。
慌乱中他耳边什么声音都有,什么声音都被堵在耳朵外头,直至一声大喝将他的意识从深渊之中拖回。再回神时,他已经被人连拖带拉地从马蹄下抢救了出来。
他看见眼前的马化作一道黑雾冲天而起,人群这才恍然大悟,这不是什么事故,是有人故意为之。
季骐乐连连后退,身后已经是一片平地,人群都逃散了个干净。他抬头,一身缁衣的郑骥归忽然出现在眼前,拉起他就往外蹿。如果刚才没有看错,从马蹄下救下他的,也是郑骥归。
“你的伤好了?!”逃命之中,季骐乐还抽空问郑骥归,只是后者没有那个闲工夫回答他,只从腰间一个荷包一样的东西里抽出一把长剑。
季骐乐看呆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小的地方可以放下这么长的一把剑。
此时的郑骥归忽然有了七八年前救下他的那个样子,忽然又远了他许多。
郑骥归没有那个闲工夫来探听季骐乐复杂的心理变化,大大方方地拿出孙迟羽给自己塞满的保命道具之一,一把将季骐乐推远,自己上前和那团魔气搏斗起来。
只是不清楚这团魔气的操纵者到底是谁。
郑骥归几次三番想要将魔气引开,但那魔气就像是缠住了季骐乐一般,不断地在季骐乐身边徘徊。
无法,郑骥归只能将季骐乐带着一起逃。
为了速战速决,尽快将这个幻境结束,在归阳山的人下来之前,他们必须远离此处。
不能再把更多的麻烦事牵扯进来了。
第八章
季骐乐并不相信坊间传言,也不觉得书中所说“天命”一词。虽然他偶尔会有那么几个瞬间想不清为何自己会从一个钟鸣鼎食之家的一份子沦落到如今尴尬的地位。
也许,再差一些还能更好。那样,他反而有更为充分的理由去放弃自己的命运。
最怕就是不好不坏的沉沦。
但有时,他又是感激命运的,比如命运安排了一个“好人”来救他,也安排了他一生的向往。虽说这就像是苦中作乐,自欺欺人。而且,他的一生,应该远不止这么短短十几年。
郑骥归的手平日里是没有什么温度的,而此时此刻,或许是因为战斗的激烈,手心中竟然沁出了不少汗。他将季骐乐塞进一处灌木丛中,隔绝了他人的视线,虽说躲不过魔气的窥视。二人此时已经是身处城外,掉头回城或者逃往外城都有些尴尬,一时竟是孤立无援。
这样的情景在逃亡之中出现代表的不是什么好事。
季骐乐想不通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若不是他对郑骥归的信任甚至高于自己的,被买了也无所谓的那种,他都会以为这是郑骥归与他人合谋的一场表演。至于为何郑骥归又突然会了武术,这都被他以“生死面前真相无关紧要”这一理由搪塞回了心底,埋着。
郑骥归渐渐力有未逮,眼看着就要落败,而那团魔气也包围住了他和季骐乐的四周,二人算是插翅难逃。
季骐乐心中慌乱,苦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连帮一下小忙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还不一定痊愈了的病号为自己出头。
方才在街上也是,他也听见了那小摊贩被石子砸中脑袋,这时候想想,所谓的“天外飞石”也有可能是身前的这个人顺手为之。
他看见郑骥归的手臂上无意被划出一条一寸长的伤口,鲜血溅落,落在他的手臂上,双瞳一缩,恐惧忽然爬上他整个身体。
鲜血?
恐惧使他的脑袋无比清醒,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中跳出来,纠缠了他十几年的阴影在这个时候突然变成了求生的希望。
郑骥归没有打算被对方来个瓮中捉鳖,他有条不紊地引导着对方进入自己的圈套,只是过程看上去十分凄惨罢了。
手中长剑渐渐失去了存储着的灵力,银白的金属也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他的手只能再次按上腰间的储物袋,准备抛出下一件保命灵器。
几乎是同时,郑骥归手中的灵剑被击飞、储物袋中的骰子被丢出来以及季骐乐割开自己的手掌。
骰子迅速张开一张大网将整团魔气都包裹其中,魔气还在挣扎,其中一小团更是挣扎出了包围,疾速外逃。郑骥归咬牙控制灵剑,将那团雾气拦住。那团魔气见逃无可逃,转头又来攻击吃力地操控骰子的郑骥归。季骐乐大喊“小心”,将鲜血淋漓的手往石头上一糊,飞掷出去。
出生修仙世家的季骐乐自然也会那么一两手,这一招的威力竟也成功将对面的魔打得奄奄一息,落在地上,被郑骥归一下子结果了性命。
在那团魔气落败的同时,骰子抓住的魔气也忽然消散,,没有出现过似的。
季骐乐扶住就要摔下去的郑骥归,也不顾手中鲜血将对方的衣服浸透,就要扛着人往回走。
郑骥归眼睛一眯一眯,险些就要陷入昏厥,他掐了自己一把,好歹没有昏过去。他心中可惜最后还是没有将那魔气捕获,魔道那边的线索可能就此中断。不过,季骐乐倒是给了他一个更大的惊喜,他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季骐乐藏了这么多年不肯说的秘密是什么。
只是,接下来归阳山是去不得了。
郑骥归强撑着精神对季骐乐耳语道:“往回走,去季家。”说完便昏厥过去。季骐乐此时竟也顾不上自己通红的耳尖,心中只是想到“季家”二字,又害怕对方看出点什么来,扛着人到了一里外的一处山洞落脚,忙前忙后,最后还守在郑骥归身边忐忑地等他醒来,只为了一个可能被戳穿的秘密。
郑骥归醒来之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黑眼圈浓重的季骐乐,然后就是怎么看怎么欠的415。
他没有问季骐乐的秘密,这件事就像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谁也不戳穿谁,难受的却只有季骐乐一个,按照415的控诉,他郑骥归就是仗着季骐乐喜欢他为所欲为。
郑骥归也不清楚415是如何口出惊天之语的,虽然郑骥归到最后只是轻描淡写地睨了一眼415,再也没有提这件事。两人休整之后回了归阳镇一趟,在取了一些必要的东西就飞快地溜了。
归阳镇因为夜市的事情一闹,全镇戒严,归阳山上的弟子几乎是全部出来活动,就为了抓一个不守规则的魔族。在这个幻境中,魔道的存在和正道一样普遍,魔道的存在本是无可摘指的事,两道虽有冲突,还不至于摆到明面上来。这次事件一出,恐怕一段时间内归阳山和归阳镇都不会安宁了。
二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东郭城,七八年过去,这座城池与当年相比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连街上的小贩都还是当年那副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
二人带着斗笠,看上去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路上也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
季骐乐这几年模样变化了不少,不仔细看也分辨不出他就是当年那个季家小公子,但郑骥归不同,他身上没有灵力,却数年不老,有季家在这东郭城一家独大,恐招致灾祸,只能鬼祟行事。
客栈的小二已不是当年的那一个,修者来来往往倒是没有变多少。郑骥归为了避免惹上什么,便让季骐乐前去订了两间房,二人囊中羞涩,也只能熬三四个夜晚。
季骐乐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人,小二也乐于同他说话,不知不觉就被套出了不少消息,尤其是关于季家的。那年轻的小二说得口水横飞,还是到老板娘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出来将人踢过去安排到了厨房。替上来的人不言苟笑,季骐乐笑了笑,转身同郑骥归一起上楼。
关门落锁后,季骐乐才松了一口气,看见郑骥归眼神中带有疑惑,解释到:“刚才替上来的那个,兴许是我二伯的儿子。”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那么快就被揭穿。说着,喝了一口水压惊。
“季家的儿子?”季家的儿子怎么会沦落到来一个小客栈当小二?
郑骥归在幻境中无法使用灵力,听觉也就弱了许多,自然无法听见小二对季骐乐说些什么。
季骐乐忽然苦笑一下:“都是报应,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第九章
兄弟阋墙之事在这个世界并不少见,自从三子走后,即便是再怎么不把三儿子放在心上的季老爷,这时候都不好对三儿子败坏家风的事情再说道些什么,只将事情捂着,好歹没把这家子捂出个痱子来。而事实上,这家子的痱子只是没有显现出来而已。时隔一年,当二子在小倌的床上被抓个正着的时候,二子一时愤怒,直接将死去的弟弟的事情抖落出来,还从头到尾说得振振有词,甚至直指大哥和父亲为了巴结魔道那边的势力直接将弟弟送上了别人家的床。
老爷子当时就气昏了,被季家的人连扛带拖地弄回了家。但这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原来季家现在的两位夫人这时候也跟着来了,二夫人见状只是冷冷一笑,拂袖而去,好像这不是她的夫君一般,相反,更为激烈的是大夫人,活像见了丈夫出轨,直接往上扑。
老大看见这状况脸色变得铁青,只是再青也青不过他的头顶。
季家叫众人看了场好戏,之后出门都觉着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依附的宗门下发的修炼资源也一时少了很多,后来是怎么多起来的么,估计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听说那段日子整天鸡飞狗跳,有些热闹。”季骐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表情一直淡淡,好像只是说一件稀疏平常的闲话。
“季二为什么会把那件事捅出来?”郑骥归思索之后还是有一点不解。季家人在与魔道做交易他们也是清楚的,如果为了逞一时之快丢了合作不说,继承权若是弄不好就更加糟糕了。
季骐乐摇摇头:“不清楚,旁人说是那日季老爷子用继承权威胁。”
“你爷爷好面子,但也不傻,不至于不明白狗急跳墙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