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明立马短了气节,嘿嘿一笑,眼睛跟进了沙似的挤巴着,凑到墨阑跟前,小声道:“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什么怎么办到的?”
“还跟我装傻,你要不是使了什么手段,师叔会对你别开一面?要知道数千年来,师叔他老人家从来都是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眼神都欠奉,可偏偏每次你一撩拨就一个准。我都多少年没看见他老人家变过表情了,刚才在宴上那脸翻得,简直比十三天的云卷还快,竟然还突然说出那么一句话来,若不是当真气的不行,忍无可忍,难道还真看上你了不成?你老实跟我交代,你是不是偷偷抓到了师叔什么要命的把柄?”
墨阑脸不红心不跳道:“为什么你觉得他就不能看上我?我有那么差吗?”
渊明一噎,忙道:“不是不是,墨兄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当然魅力深远无弗边界,无一不为你倾倒。可师叔他老人家不是比较特殊嘛······”
“哪里特殊?长得比我美?”
“······瞧你说的什么话!”渊明大力拍了他一巴掌,哈哈笑道:“你该不会上来几百年了连师叔他老人家那点子人尽皆知的私事都不知道吧?啊?你真不知道啊?那啥,你这几百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天天去招惹人家,竟连人家的底线都没摸清楚,可真是花样作死!”
“说来听听。”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渊明四下睃了一圈,把着他的肩将他拉到一座屏山后面,压低声道:“墨尧神君你总该有所耳闻吧?就是混沌之初与师叔一同伴驾帝君左右的那位神君,其实我也是小的时候听君父与母后闲聊才知道的。当年那位墨尧神君思慕苍吾师叔甚切,纠缠的甚紧,只是师叔他老人家心如止水,对穷追不舍的墨尧神君可谓退避三舍。一千七百年前,墨尧神君单枪匹马恶战不夜天,也不知是不是之前受了点伤,力有不逮,那一战就没回来,直接身殒混沌了。”
渊明又将声音压低,“有人猜测,墨尧神君是缕遭苍吾师叔残忍拒绝,伤了情,死了心,乃是为情而死,唉······你说说至于吗?”
“自那之后,苍吾师叔便常年闭门玉尧殿不出,也不问世事······对于风月之事便更加的深恶痛绝。”
“这件事天上的大都知道,私底下也会悄悄议论,不过都不敢当明面上来说罢了。谁吃饱了撑的去捅他老人家的马蜂窝,就连新晋的小仙娥也都各自得了主子的叮嘱,早早打消了神往觊觎的心思,不敢往他老人家身前凑。你倒好,什么都不知道到处宣传他老人家断袖······”
“不过,若非早知这一桩,又了解我师叔那冷性绝情的性子,连我都差点错觉师叔是对你有了意思呢!哈哈哈······”
占嬴明显察觉到墨阑的情绪微微一滞,似乎有一瞬呆怔。别说墨阑,就是占嬴听了也大吃一惊。
想起水中那一幕,不知为何,占嬴替墨阑一阵心酸。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原以为是自己逗人玩,最后却是被人给逗了一把。以墨阑争强好胜的性子如何忍得下这份轻慢。
果然,占嬴听到自己说,“为何你认为是错觉?也许他就是对我有意思呢?”
渊明卡了一卡,差点被自己一口唾沫呛死。“你开什么玩笑!师叔又不是疯了,会看上你?且不说就连完美无缺的墨尧神君都没落得个好,就你那烂桃花的浪荡名声,到处招蜂引蝶,拈花惹草,师叔没有替天行道就算格外开恩了!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抓到师叔什么要命的把柄呢。”
墨阑凉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抬手摸向了发间。渊明顿觉失语,刷的跳开老远,甩开玉扇把嘴遮得严丝合缝,生怕嘴皮子把不在再吐露什么大实话,真给好兄弟一弯刀下去要了小命。
“太子殿下不是好赌吗?敢不敢跟我赌一把?”突然,墨阑道。
渊明满眼警惕的望着他,捂着嘴呜哝道:“赌、赌什么?”
墨阑用手指了指心口,勾唇冷冷一笑,“就赌名声很烂,人品很差的我能不能让你那位抱元守一无欲无求的师叔爱上我!”
“啊?”
墨阑顺手将发间的墨玉簪抽出,甩向渊明,“就赌我这把弯刀!”
渊明下意识接住发簪,等回过神来时,墨阑已经不见了身影。渊明低头看看掌心,忽然觉得发簪烫手,心绪起落了几个来回,方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啥······我刚刚没听错吧?他是在说真的?”
渊明先是一喜,这弯刀可是求之不得的无上法器,就这么便宜自己了?渊明打心底是没指望好兄弟争气的,但下一刻满心的窃喜就垮了个七零八落,恨恨道:“这刀好是好,可就算白送我,我也驾驭不了啊!逗老子玩呢!”
不过渊明还是妥帖的将簪子收了起来,转身准备回老君府上取回赢得的筹码,然而刚一转身,差点坐到了地上。
渊明望着不知何时立在墙下的沉黑身影,舌头打结道:“师、师叔······”
与渊明分开后,墨阑就回了玄幽殿。占嬴只在心里默默的替墨阑喟叹了片刻,便将之抛诸脑后,连周遭的环境都没了心情打量,满心满脑的都是仍泡在水里的道士。都这么老半天了,也不知道士爬出来没有,万一真淹死了,自己岂不是罪恶深重?
道士应该会水吧?应该只是被自己吓到一时没反应过来才沉了底,等醒过神儿来也该钻出来透气了。真是的!一个大男人,那心咋脆弱的跟面条似得,不就亲了两口嘛!在鬼谷的时候自己还被他里外亲了个透儿呢,自己不也没寻死腻活的!
第48章 第 48 章
不过,占嬴随即想到了一个要命的关节,这一次显然不是做梦,也不是真刀实枪的上阵,而是意识附在了墨阑的身上,那么道士应该也是一样才对。没道理他淹不死,道士却浮尸瑶池。那么,在水里他亲的是谁?
难道是被水冲昏了头,出现幻觉错乱了?
道士又去了哪儿?
还有一个他一直忽略的问题,苍吾呢?不是应该跟墨阑一块鸳鸯戏水的吗?墨阑出来之后为什么一直没见着苍吾现身?
难道是在宴上被墨阑撩拨,恼羞成怒,准备惩戒墨阑一把,结果事到临头反被墨阑吃干抹净,一时承受不住打击,早早潜水遁逃了?
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啊!不都说神仙清静无为,无情无欲吗?怎么眼见的个个堪比风月老手,故事简直比坊间一文钱两本的三流话本子还流于俗套!
墨阑虽是天界令人人闻风丧胆的毒一般的存在,但品阶资历在那里,所辟的玄幽殿格局并不比占嬴之前到过的太上老君府邸宽阔亮堂,殿如其名,玄,且幽,若不是知道这是神仙居住的仙府,占嬴乍一看之下还以为进了魔窟呢。
等从道士那边抽回思绪时,占嬴发现自己已经进了一间目测纵深十几丈的院子,院子里干巴巴的歪着一棵沉香树,旁逸横斜的繁叶枝头挂着几只绿色的果子,溢出浓郁的香气。青黑石板路的尽头是一间黑沉沉的殿宇,大门四敞,也没什么活泼机灵的仙娥仙官出来迎接。墨阑似乎习以为常,轻甩着衣袖步入殿内,笔直的穿过黑暗走到一张硬邦邦的榻前便仰身躺了下去。
睡惯了软褥柔床的占嬴,差点被硌的弹起来。入眼是一片压抑的沉黑,努力分辨依稀可看得出几样简单的家具形状,毫无精致品味可言,这要是放在民间,除了房子大一点,与那一穷二白的落魄门户别无二致,入鼻还一股子能熏死人的酒气,也不知谁在屋子里打碎了酒坛子。
不等占嬴将屋内的光景尽收眼底,眼皮就被合上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占嬴感觉到这具身体躺下之后便是一阵失力的疲累,伴随着这份略沉重的情绪,不消一会儿便失去了意识。
睡着之前,占嬴还有心思想:可怜见的,人前光鲜耀眼,背后孤凉辛酸,说的就是这位墨兄了。替佛道当了那么多年的打手,也不知道替自己改善改善生活。
还有,睡前是不是应该先焚个香沐个浴啥的?在烂泥塘子里泡了半下午,留着风干的泥水汤养虱子不成?
这一觉占嬴睡得特别不踏实,许是受了墨兄弟的影响,整个晚上都在做梦,梦里头血肉横飞,惨叫连天,一把弯刀纵横来去,片刻不歇的挥舞了一个晚上,杀的那叫一个惨绝人寰,精疲力尽。别看人传的墨阑多么牛逼拉风锐不可当,可真正见识了这位兄弟与妖魔鬼怪厮杀血拼,占嬴才知啥叫豁出命去。
那看起来劲瘦精悍的身板被割出一道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旧血流尽新血又涌出,一次,又一次拖着残破血污的身子趁夜回到这间沉黑的大殿,从角落里拖出酒坛,一半灌进嘴里,一半浇在身上。灼烈的酒液渗入伤口,钻心蚀骨的痛令占嬴都忍不住想要叫出声来。
不得不说做神仙就这点好处,伤的再重,转眼就能愈合的跟新生的婴儿似得,从里到外都看不到一丝瘀伤旧痕,洗把脸,穿上衣服又是一个光鲜昳丽的墨阑仙君。可只有占嬴感同身受,夜阑人静之时,凉幽空荡的大殿里,一个人默默舔舐伤口的疼痛和凄冷,能令人难耐到发狂。
何苦来?
睁开眼的时候,外头天已经大亮,有阵阵的沉香飘进殿来混合在冲天的酒气里,味道说不出的古怪。四面窗扇紧闭,正门虽敞开着,却因凌乱层叠的黑色纱帘,光线只照进门槛内半尺便不能再近前。情形不比昨晚看着要强多少。
适应了一个晚上,占嬴觉得自己的接受能力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也算是处变不惊了。
墨阑仰在榻上并没有立即起身,望着被风拂动的黑色纱帘也不知在打什么歪歪心思。这么陪着哥们躺了一会儿,就听到殿外有人小声呼唤。
“仙君?仙君在否?小的奉尊者之命来恭请仙君······日前东荒出了一头炎妖兽,四处纵火,涂炭生灵,东荒的两位府君合力之下竟也未能将其制服,还被那妖兽反扑之下烧毁了一栋殿宇,两位府君也受了些许伤,今晨专程求到了尊者跟前······尊者让小的来问一问仙君,仙君您······可有空闲下界去一看?”
听完这一通絮叨,占嬴明白了,这是来活了。
可弯刀昨天已经被墨阑当做赌注押在了渊明太子那里,没了趁手的武器,对付那头为非作歹的妖兽大概不会轻松吧?听起来那妖兽凶残异常,合两位府君之力都未能将其拿下,可见十分棘手了。
墨兄弟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手习惯性的摸向发间摸了个空,垂下手道:“我在。不过······那妖兽倒是个什么来头,要说是新近冒出来的应该没那么本事吧?”
小和尚听到墨阑回话了,激动的不得了,蹭蹭蹭的跑到殿门口,隔着纱帘一板一眼道:“仙君神机妙算,那妖兽确实有些来头,本是上任鬼王夫人的坐骑,名唤炎玉。早年前那鬼王与夫人因一些不为人道的龃龉闹掰了,夫人叛出了鬼殿,被鬼王一路追杀,在东荒一带香消玉殒。唉······那坐骑炎玉是个忠主的,鬼王收服不得,还险些被它所伤,一怒之下,鬼王集合鬼殿众将之力将炎玉镇压在火山之下,距今封印了已九百多年。也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前段时间镇压炎玉的火山突然爆发,炎玉冲破了封印,重新现世。这实在是······”
“实在是叫人头疼的很啊。”墨阑懒洋洋道。
“是啊是啊,实在叫人头疼的很!”小和尚连连点头,虔诚而又小心的抬起圆溜溜的脑瓜儿,双手合十道:“那······仙君您可有——”
墨阑毫不留情的打断他,“我最近好像有点抽不开空怎么办?要知道本仙君人缘太好,一个一个的都上赶子的邀我前去赴宴,日程安排的甚紧,若为了这点事推了哪个都显得不太地道,我也是很为难啊······”
若是能笑出声来,占嬴真想在地上滚上两圈。难怪连渊明都不好苟同好兄弟的人品,这脸皮也是上天入地绝无仅有了。不过墨阑推了这桩破烂差事也好,俩人现在共用一具身体,流个血受个伤啥的占嬴也要跟着一块遭罪。
就是不知这样诡异的光景什么时候是个头,自己得想想办法从墨阑身体里脱离出去才行。
小和尚不妨墨阑会突然闹这么一出,一时间张大嘴傻在门口,不知该作何反应。就在这时,一道沉厚冷离的声音蓦地响起。
“本座代他前去。”
墨阑刷的从榻上坐了起来,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反应过激,一怔之后立马又歪歪的躺了回去。幸好殿内隔了好几道纱帘,从外面看向里面沉压压的一片,视线并不那么清晰,很方便哥们从容的装沉稳。
“君、君上······”小和尚始料未及竟然见到了高高在上,一般人真的真的很难见到一面的玄龙神君,舌头都激动的打了结。而且·····而且君上居然还跟他说话了!
不过,君上说他老人家要代墨阑仙君去降服妖兽是什么意思?
没听说君上什么时候情操变得这么高尚,乐于助人了啊?
而且,不是传言君上跟里头那位素来不合吗?
难道······这是挑衅?
可要挑衅,也该是里头那位挑衅外头这位啊,怎么如今竟反过来了?
这错位颠倒的,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小和尚悟性低,一时堪不破其中的玄妙。墨阑也有些不解苍吾此举何意,随即想到了什么,略懒散的神情骤冷。
“君上这是作何?莫不是玉尧殿闲的养出虱子了,专跑到我这玄幽殿抢生意寻消遣来了?”
苍吾并未在门前驻足,直接越过呆头呆脑的小和尚,撩起厚厚的纱帘走了进来。艳阳乍然泄进来,墨阑下意识的眯起眼睛,等到适应了刺目的光线后,苍吾已经立在了榻前,仅一步之遥,就这么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直直看着他。
苍吾的眼睛是那种棱角十分鲜明狭长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与眉齐平,看着就不是个性子和善温良的,平视的时候还好,这么自上而下的俯视,便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冷冰冰的甚是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