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方的声音沙哑着,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王耀略微不自在地把他往浴室的角落推并一把拉上了挡帘:“别出声!”王耀把浴室的门虚掩着,一面整理着淋湿了的头发和匆匆套上的浴衣,一面向房门走去。他做了个深呼吸后扭开了门,摆出一副不耐烦又意外的神情:“怎么回事?这么晚了敲什么呢?”
门外的日/本士兵们明显没料到会是这种状况,如王耀所料,他们多半感到十分尴尬
“请问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身影在这附近?”领头的搜查官问道。王耀倚着门框傲慢地昂着脖子,用流利的日/语回答道:“我刚才一直在泡澡,没看到什么可疑身影,可以让我继续回去泡吗?这天气冷透了。”说着王耀抱着双肩抖了一抖。搜查官皱着眉头越过王耀朝屋内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恰巧王嘉龙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端了夜宵的爱德华。爱德华看到日/本兵的眼神有些惊慌,不着痕迹地退开了一步。王嘉龙拨开那些日/本兵挡在了王耀面前,他板着脸斜睨着搜查官:“这么晚了,你们有闲心打扰别人休闲还不如注意一下这所旅馆的仓库和周边街道之类的,说不定在你们进行这种无意义行动时凶手早就逃之夭夭了。”
搜查官终于知难而退,挥手领着搜查人手走开了。有个日/本兵困惑地回望了王耀一眼,嘴里还嘀咕着明明看到那家伙钻入了这一层。王耀连忙心惊肉跳地关上门,还差一点把爱德华关在外面。
等王耀松了一口气将房门反锁之际,身后的王嘉龙紧张地抽出了手枪对准了正被缓缓推开的浴室门:“谁!”“等等!嘉龙……”王耀刚拉住王嘉龙,又听到爱德华的惊叫:“长官?!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人勉强稳住虚浮的步子,一面走出浴室一面扯开了蒙在脸上的黑布——
“谢谢你,得救了呢。”
他冁然一笑,眯起熠熠生辉的紫眸。那棱角分明的硬朗五官、高挺的鼻梁与笔直的身板,还有软绵绵的嗓音。那其中的肃穆、决绝与温柔……正如王耀所理解并相信的那样。
“伊万?布拉金斯基。我的真名。”
(3)
在火光跳动的映照之下,本田菊的脸阴晴不定、明明灭灭。他把着腰间的太刀,咧开一个令人胆寒的冷笑:“我要原话奉还才是,伊万?布拉金斯基。”“就凭你吗?”伊万漫不经心地举起枪,两声枪响过后,本田菊两旁举枪戒备的士兵接连倒下。在这种距离下用手枪游刃有余地完成射杀,不好对付呢。本田菊挑了挑眉头,绷紧了身子。
见本田菊的脸色有些许严肃了,伊万摇着头调笑道:“怎么了?尊贵的日/本武士,不是想着和我比试一番吗?”他迈开步伐,在一排排长椅之间穿行游走,边走边以轻松的口吻说道:“有的时候,我还在想,你和我挺像的。”“像?”隔着台阶与座椅,本田菊也随着伊万缓慢的踱步戒备地走了起来。
“是不是觉得特别痛快呢?看着别人流血呻吟的时候,看着大家对你露出恐惧神色的时候,听到他们背后议论你的可怕之时……”伊万眼疾手快地放了一枪,还差几毫米就打中本田菊欲拔枪而出的手。本田菊不甘地甩了甩微微发麻的右手,轻蔑地笑道:“那还真是你的错觉,我从来没有和你这种人混为一谈的意思。”“是吗……”伊万无趣地停住了脚步,他昂头凝视着教堂高大宽阔的穹顶。上面勾勒出的古老的、鲜艳的壁画与浮雕,诉说着的充满了无尽苦痛与渊源的神圣故事……这让他有些许失神。
“也是呢…说到底,你还不太明白啊。你和我的不同。”伊万意味深长的紫眸转向本田菊,那其中蕴含着的挑衅不言而喻。“你还在妄想着和他在一起吗?放弃吧。这不是你可以决定的事情。”
本田菊的脑内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
“你说什么?”
“惊讶吗?今天被射击的事件。老实说…那是耀提议的哟。”
“……”
“他想杀了你呢,因为你夺走了他最爱的妹妹。”
“一派胡言,你明明什么也……”
“我?你说我吗?”伊万脸上是一个堪比似火骄阳的笑容,他上扬的嘴角眉梢间尽是难解的回味与享受。“也是。你应该知道了吧?明明知道了,还在坚持你可笑的想法吗?”
“你指的是什么?”
“王湾不是为了那个才对你投怀送抱的吗?还真是抬举我。”
见本田菊低头沉默、摇摇欲坠,审视着他的那双紫色眼眸越发盛气凌人,甜柔的嗓音之中包含着无限的爱怜与销魂蚀骨:
“你的话是绝对不会明白的。那天晚上,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一团火在燃烧。”
——回响在天灵盖之内的,是一种令人联想到可怖猩红的刺耳声响。宛若白皙的皮肤被锐器生生划开一道伤口,瞬时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又像是刀刃在粗糙金属上恶意摩擦时迸溅出零星的火花。那声响压迫着本田菊的脑部神经,本田菊的感官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滤镜,眼前的一切都在奇妙的扭曲着。他面前出现了王耀的肖像。那乌黑的秀发,那清澈的、熠熠生辉的、优柔的暗金色瞳孔,还有那烈焰红唇,一开一合间尽是残酷无情,如鲜血残阳还有他千疮百孔的心。
——“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明白,我和耀君的命运。”本田菊骤然拔枪而出,疯狂地朝伊万那张面目可憎的笑脸射击。伊万一翻身,滚到一旁并丢出了一枚小型手榴弹。本田菊向后兀的一退,手榴弹掷出的距离难以置信的远,他背后被一片划过的热风熏的湿透。腾空升起的火舌交织着犹如群魔乱舞,将伊万与本田菊一片狼藉的战场与外界割裂开来。
“伊万?布拉金斯基,别再侮辱耀君了!”本田菊一个俯身,朝着伊万的方向全力冲去。
“我倒是觉得只要把你杀了,他就能安心了呢!”伊万亦马力全开地朝他奔来。
在相互接近之时,伊万伸手扭住了本田菊拿枪的手——巨大的力道令本田菊觉得自己的手腕仿佛要被折断,他无奈地丢弃了手枪,抬腿全力地踢向伊万,被踢中脚踝的伊万往后趔趄着放开了本田菊。
本田菊稳住步伐后又“噌”地一声抽出了锃亮的太刀,微微弯曲的刀刃集聚着冷光,一片闪耀。伊万闪身躲避着本田菊因方寸大乱已毫无章法的劈砍,抬腿轻轻一扫,厚厚的红地毯被带起一个“波澜”——惊觉到这个小伎俩的本田菊想顿住脚步,但为时已晚,他一个摇晃间失去了重心。伊万露出了肆无忌惮的胜利之笑容,黑洞洞的枪口无限地接近,本田菊由内到外都深深地颤栗起来。
——耀君。在一片茫然无措之中,本田菊只剩下这个念头。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却超出了他的预料:直到刚才为止,一直听从本田菊而藏身于角落的王湾从座椅后跳了出来!她如一只发毛的野猫,孤注一掷地扑向伊万拉住了他举枪的臂膀,这一拉仿佛用尽了王湾浑身的气力。伊万举枪的手颤动了一下,这一刻,毫无征兆地,他脑海里闪现出王耀与弟弟妹妹们在一起的画面,那时的他们笑得是那么的安详而从容啊……
就在伊万停滞的这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本田菊嘴角微扬,脸上浮现出张狂的笑意。他稳住了脚下的步伐,全力朝前方突刺——
——或许生死有时就在一瞬之间,这就是人生吧。
伊万不可置信地与脸色苍白的王湾对望,随后缓缓地将视线下移,坚硬的刀刃生生地没入他的胸口,他仿佛清晰地听到了心脏在刀刃的压制下最后的一下强劲跳动。本田菊没有给伊万喘息的机会,他狠狠地抽出了刀刃,旋即捡起掉落的手枪冲伊万连开了三枪,血液溅至黑色军服的下摆。一旁的王湾捂着嘴,满脸惊惶地跌坐在地。
倒下的瞬间,伊万的后颈狠狠地撞上了粗壮的石柱。颠倒的视线里,伊万看到一些日/本士兵赶至本田菊身后。
尽管胸口被刺,身中三枪,可伊万却还奇迹般的尚存一息。恍惚间,伊万发觉有几双手正拖着自己往前方走。下一秒,有什么东西碎掉的清脆响声和身体碰撞在坚硬物件上的闷响一齐回响在天灵盖之中。伊万被狠狠地推向了五彩的琉璃圆窗,随即感觉身子一轻——
琉璃碎片被抛向夜空,在星辰映照下璀璨夺目、光彩照人,五彩斑斓的光芒交织在映在伊万平和的面庞上。天空似是在缥缈的远离,但是那些熠熠生辉的碎片却又在视觉之中被无限放大。晚风呼啸而过,吹入他的皮肤、身体、血液之中,他持续着微弱地吐息,将夹杂着玫瑰花香与神圣气息的透明空气吸入鼻腔。他身下的死亡之地、安息之所,就是那片绝美的花海。
染血的视野之中,本田菊正冷漠地看着自己。透过他的身后,伊万看到了教堂巍然的穹顶,以及与罗夏克墨迹测验*的抽象图形一样诗意又充满无穷美感的夜空片段。烈火般优雅的、绚丽的、婀娜的玫瑰正用花瓣与倒刺迎接着他,要将他温柔地拥入怀中。令人迷醉的芬芳灌入他的胸腔,细微的疼痛在时间流逝的缝隙间终究消失不见了。
他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想不了。
「3」
王耀还是第一次遇到对仅有一面之缘的人道出了真实姓名的特务,同样的,伊万也第一次遇到对陌生危险人物出手相救的实业家。总之在全球几十亿人组成的汪洋大海之中,他们擦肩而过、视线交错,就这样错过或交集,或许只取决于一个微小的冲动。
此刻,王嘉龙阴着一张脸坐在软椅内边警戒着门外的动静边时不时不安分地瞟向伊万这头,爱德华则哆哆嗦嗦地通过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缝隙观察楼下的状况。
伊万躺在床上,逆着眩目的光晕,王耀的头黑压压地旋在他眼前。当王耀专注地低下身处理他右臂上的枪伤时,不适感令伊万忍不住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按住了王耀的手腕:“这很严重吗?”“我想要是消毒不好的话很严重,所以你别乱动。”伊万抿住嘴唇,用烈度酒消毒还真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但这种情况他在战场上也遇上过几次,不过这次受的伤相对来说还真算得上最严重的一次,还好王耀及时地为他止血包扎。为伊万身上的枪伤做完应急处理后,伊万显得无比脱力,他感觉脑袋沉得仿佛灌了铅,只想垂下眼皮昏睡。
王耀回过头对爱德华说:“他还是得去医院才行,至少需要点止痛药……以及正规消毒。”“这种伤我碰多了,你这种细腻处理已经是万幸了,没问题的。”伊万喃喃道。目睹全程的王嘉龙颇具嘲讽意味的冷哼了一声:“你这是运气好,碰上我大哥这样慈悲心肠的……”“嘉龙你刚才还没说够?”王耀低声打断了他。王嘉龙治气地把头撇向一边:“这种时候他的同伴们都干什么吃的?是苏/联人帮我们,结果反倒我们掺和到他们的破事里。”“……这次行动,我们也和你们国家的情报机构打过招呼了。”伊万冷笑道。“作为中/国人不该由衷为着那些日/本高级军官的死而高兴吗?还真是意外地毫无感激之情。”“你!”王嘉龙被这通不留情面的讽刺噎住了。“好了嘉龙!”王耀冲王嘉龙摇头,接着严肃地转向伊万:“你打算怎么办?”“当然是等待封锁解除,然后让爱德华想办法让我混出去。反正做了那么久酒店服务生,很轻而易举吧。”“那你要逃到哪里去?”“索菲亚教堂,在那里我还要和人接头交差。”
“那你难道要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王嘉龙不满地蹙起剑眉。伊万轻松地调笑道:“放心,我想他们到后天就该有所放松了。”“你……”“好了嘉龙,时间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王耀又一次无奈地介入了这不友好的对话之中。夜深了,王嘉龙悻悻地走进自己的房间,而爱德华也在记好了伊万的嘱咐后出了房门。
熄灯后,房内忽然一片死寂。王耀坐在床沿,觉得房间显得那么的空旷,只有他与伊万在黑暗之中对望。
伊万维持着“大”字型的躺姿久了,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下姿势。王耀往床头靠了靠,不经意地拿起床头柜上的茶壶和茶杯,茶香味飘进了伊万的鼻腔,伊万用眼角有意无意地捕捉着他的动作。
“你不睡?”伊万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呢?”王耀从茶杯上抬起脸看着伊万,他在黑暗之中倏然一笑,完美地弯起眼角。那个笑容令伊万联想到了“樱花堆雪”、“丁香流霞”。伊万的胸口仿佛被击中了,胸腔之中的空气变得沉甸甸的,那是一种电流般漫遍浑身的吸引力。
“我睡不着。一般受伤了我都很难入睡。”伊万说。
“这种说法来看,你还真是意外的神经纤细。士兵…特务不是应该很习惯受伤吗?”
伊万喟叹一声:“可能比起我当兵的生涯来说,受伤的次数还不是太频繁吧。”
“你当了多长时间的兵?”
“从十四岁开始。”
王耀瞪大了双眼:“真的吗?现在多大?”
“七年了。”伊万支着手肘坐了起来,王耀本想起身搀扶他,但他挥手拒绝了。“从工人大游行到剿灭白匪…从基/辅到西/伯/利/亚……”
王耀默默地听他诉说自己的经历,呷了口红茶:“说老实话,我从没想过会和苏/联人扯上什么,更别说你这样乱来的苏/联特务。为什么那时要救我呢?”
“唔…因为的确是我欠考虑,造成他人无辜的伤亡我会觉得过意不去。”
“你真的这么想?”王耀笑了。他似乎熟谙各种意味的笑容,当他的五官楚楚动人地舒展开来之时,伊万却从里头嗅出了一丝巧妙的试探与暗讽。
实际上伊万并没有去考虑过当时为何自己要出手相救,导致自己惹了一身麻烦,如今被困在这封闭的旅馆中无法脱身,但他在权衡之前早已这么行动了。这样冲动又惊险的时刻出现了很多次,但只有这一次,对方回应了他。或许只是一个恰到好处的眼神交流而已,但是…他知道那是非同凡响的。就像在沙漠中觅得一片绿洲,一切的善意与信任都那么顺理成章。
伊万看着王耀手中的陶瓷茶杯,继而看他笔直的、融入夜色的乌黑秀发,再看他形状娇美的、闪着寒光的薄唇,看他无限深邃的漆黑瞳仁,他眼波流转间,眼睑上的那条若有若无的细线跟着波动起伏,仿佛水天相接的地平线,映入伊万浩瀚的脑海之中。
“真是不枉此行。”
“什么?”
“能遇到你。”
(4)
伊万头脑中泛起一片白亮亮的光芒,意识正逐渐的流失。半睡半醒,他做了一个梦。家人——父母,还有姐姐冬妮娅与妹妹娜塔莎,在风雪之中朝着伊万挥手。娜塔莎哭着说道:“我爱你,哥哥!请不要走!”“娜塔莎,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家里人就拜托你了。”他很平静地拍了拍娜塔莎的肩膀,虽然知道这是幻象,但他还是如此认真地交代着。
接下来,伊万看见了托里斯瘦弱的身影。交往七年的好搭档,是自己唯一能肆无忌惮地捉弄的好属下,虽然对方可能并不会那么想。心意到此,场景瞬间转换到下着大雪的哈/尔/滨,地点就是在那里的索菲亚教堂*。这不是幻想,而是实际上发生过的场景。这是……
王耀在里头,他与伊万并排坐在教堂圣坛下的长椅上。长长的马尾,服服帖帖的灰黑色中山装,一本正经的模样总让伊万有几分恶作剧的冲动。王耀有着一双温柔满溢的眼睛,他正认真地为自己的手缠着绷带。偌大的主堂内,除了王耀与伊万,再也没有其他人。
“耀。”伊万说:“我不得不说你真的很好看。”
——看来和王耀说话的时候,我也变得轻浮了起来。
“好看?”王耀将头抬起来,微微地笑了。“我觉得伊万你更英俊呢。一定迷倒了不少俄/罗/斯少女吧?”
伊万心情有点复杂地笑了。虽然听到王耀称赞自己的外貌,心里很高兴。但是,他总觉得王耀是在不着痕迹的回避他的示好。
两人一直维持着“志同道合惺惺相惜”的感情。有一次王耀对一脸怏怏不乐的伊万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伊万想了一下,说:“如果有人对你说他喜欢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难道我们铁血的伊万·布拉金斯基有喜欢的人了?”
“那你有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