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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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终于开始懂,这种惩罚不仅仅是在摧毁我们的身体,更多的是尊严。

    他们用上个世纪治疗精神病的方式对待我们,更可恨的是,那些真正的精神病人遭受的折磨远没有我们多,他们至少有麻醉剂,至少不会遭受这么强的电流,他们的医生是通过微弱、短暂的电流让他们恢复意识,可我们的“医生”,是想让我们丧失意志。

    那天,我最终也没说出纸条是写给谁的,但这张纸条是谁交给他的我很清楚,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满脑子都是蒋林看我时的眼神。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但我很庆幸,他们把我送了回来而不是把我自己关起来。

    我醒来的时候听见耳边一阵吵闹,睁眼缓了缓神,等到眼前都安静下来了才反应过来,刚刚是宋原西把蒋林给揍了。

    一个助教把蒋林带走了,又来了一个站在我们宿舍门前。

    宋原西见我醒了,问我感觉怎么样。

    助教用力砸了砸门,宋原西朝着他大吼:“他都这样了!”

    我意外的是那个助教竟然没再说话,就任凭宋原西蹲在我床边,询问我的情况。

    我浑身都是汗,粘乎乎的,难受到不行,我头晕,很想吐,我浑身上下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

    我觉得自己浑身发臭,像是刚从垃圾堆里出来一样,我说:“宋原西,我想洗澡。”

    他皱着眉,凑近我,轻声问:“什么?”

    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声音根本没发出去。

    我说:“洗澡。”

    他抓着我的手捏了捏,然后站起来,跟助教说:“他要洗澡。”

    “不行。”助教很快拒绝了他,“现在不是集体洗澡的时间。”

    对了,我忘了说,我们连洗澡都是有固定时间的,两天一次,每天都是晚上七点,一次集体去二十个人,每个人只有三分钟洗澡的时间。

    “他都这样了,你不让他洗澡,不让他休息,会出事。”

    我看不见宋原西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冷硬带着愤怒,助教没说话,我以为没有希望了,可几分钟之后,助教过来说:“你带他去三楼浴室。”

    宋原西把我背了起来。

    那是我长大之后第一次被人背着,很尴尬,很羞耻,也很安心。

    我趴在宋原西肩膀上抹眼泪,我连一句谢谢的话都说不出来。

    助教在一边跟着我们,带着我们去了三楼。

    我们平时洗澡的地方是一个单独的小楼,他没让我们去那里,而是到了宿舍楼三楼助教专用的浴室,这里条件比我们那个公共浴室好得多,我相信,他们洗澡的时候绝对不会像我们一样全身赤/裸地被来回走动的人监视着。

    宋原西把我背到最里面的小隔间,放下我之后让我先靠墙站着,他搬来一把塑料凳子,让我坐下,然后帮我脱衣服。

    我说我自己可以,但是我发现,我连手都抬不起来。

    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对我说:“没事,我来。”

    他好喜欢跟我说“没事”,那时候我想,好吧,你说没事,那我就相信你。

    可是,我们真的会没事吗?

    如果真的没事,为什么我会是这个样子?

    09

    前些年我看梵高写给他弟弟的信,后来忘了在哪儿看见了梵高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但是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

    宋原西就是看到我生命之火的那个人。

    他对我说没事,告诉我别怕,然后他让我靠着墙面,跟我说:“等我一下。”

    他出去了,我听不清他对助教说了什么,但是他再回来的时候,那个助教已经没再站在我们隔间门口,他蹲在我面前,问我:“相信我吗?”

    我看着他,大概能想象得到自己是一副什么惨兮兮的丑样子。

    我点头,我说:“信。”

    他对我笑了笑,然后起来,取下花洒,用自己的手试水温。

    他身上还穿着衣服,而我被脱得精/光。

    等他试好了水温,转过来,跟我说:“温度应该可以。”

    我闭上眼,感觉到温热的水从我头顶淋下,有一种身体里的凉气逐渐被驱散出去的感觉,仿佛一个被关在穴墓里的人终于沐浴到了阳光。

    水流向下,它慢慢包围我,好像能洗掉我身上所有不堪的痕迹,我感觉到宋原西的手在轻抚我,他问我:“疼吗?”

    他一定是看见了我身上被鞭打的痕迹,对,就在前几天,我被打过,不过我没有告诉过他。

    我睁开眼,跟他说:“疼。”

    是真的疼。

    小时候我调皮捣蛋,我爸也会打我,但打得最恨的一次就是知道我是同性恋那天,我身上还有被他打的痕迹,加上前几天被冯助教用绳子捆、用鞭子抽,我第一次觉得我的身体无比丑陋。

    我还想说什么,可是一开口就想哭。

    这太没出息了,但我真的忍不住。

    我的眼泪跟头顶洒下来的水混为一体,我不知道宋原西知不知道我又哭了,我不希望他知道,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很软弱。

    让我意外的是,宋原西吻了我。

    他先是轻轻地抚摸我受伤的地方,然后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吻。

    那种感觉,我至今难忘。

    如果可以,我把自己比作涂有红磷的砂纸,那么他就是火柴,轻轻碰我一下,火就燃了起来。

    我惊讶于他的举动,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抓住了他的手。

    他小声跟我说:“没事,他在外面。”

    我知道他说的是助教,想起刚才他出去,还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让对方甘愿走开。

    宋原西握着我的手亲了一下我的手背,跟我说:“我心疼你。”

    我父母都不心疼我,他心疼我。

    我狠了狠心,反手握住了他。

    然后那天,我们在花洒下面接吻,我坐在塑料凳子上,□□,他俯身疼惜地吻我,衣服被水淋了个透。

    跟宋原西接吻的时候,我又怕又庆幸,恍然间竟然觉得我们像是一对儿末世鸳鸯,外面已经是滔天巨浪,我们能握紧的只有对方的手。

    那之后,我在床上躺了一天半,在这一天半里,冯助教又来了一趟。

    他还是问我那张纸条是写给谁的,当时蒋林也在场,我说:“他。”

    我指向蒋林:“他跟我说他想离开这儿,跟我说他喜欢我。”

    很多时候,要以恶制恶。

    我说:“冯助教,你们这不是给治疗同性恋么,蒋林说他喜欢我,你们管不管?”

    蒋林看着我,慌了,他骂我,还冲上来要打我。

    但冯助教拦住了他,问他怎么回事。

    蒋林辩驳,说我诬陷他,正闹着,宋原西回来了。

    他一看见宋原西,不说话了,转身要出去,但门口有人拦着,我们谁都走不了。

    冯助教看着我们几个,说这件事他一定会查清楚,那一刻我觉得这场面太好笑了,我们好像真的是囚犯。

    “不用查了。”说话的是住在2号床我甚至一直都不知道他叫什么的男生,他说,“蒋林喜不喜欢他我不知道,但是蒋林跟宋原西告白我听见了。”

    蒋林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冯助教没等他说话,就问宋原西:“真的假的?”

    宋原西看了蒋林一会儿,我眼看着蒋林的眼泪掉了下来,不用说了,一定是真的。

    我能懂宋原西的为难,他不想害人,但对方却害了别人。

    “我有证据。”2号床的男生说,“蒋林的床垫底下有写给宋原西的情书,我看到了。”

    证据确凿,蒋林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被冯助教带走,我们的宿舍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久,2号床的男生开了口:“我不是蒋林那种人,不会随便举报别人,他让我恶心。”

    我不知道应该对蒋林的倒霉感到庆幸还是对当下我们的境遇感到担忧,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举报者和被举报者,我们想要生存下去,想要如期离开,最后的结果可能是迷失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