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不理这才定过神来,张开眼皮,周子琰修长的身影便落入他的眼中,就像见了鬼一般,药不理怔了半响,才定定开口道:“原来是少将军,不知少将军找老夫来有何事?难不成又是让我去作证么?”
周子琰居高临下看着药不理,嗤笑一声,张嘴道:“‘少将军’这个称呼现在我是担不起了,我知道你叫得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何必强求呢?你还是称呼我一声周公子,我倒还能入入耳。说吧,你杀了我风雪楼的吴妈妈,是不是为了报仇?”
药不理面色不改,沉稳有力道:“周公子这话,老夫不甚明白,您要来看病我倒是愿意为你症治一二,可您若是在这里发疯乱咬人,冤枉我这等平良百姓,我青囊堂只能送客走人。”
周子琰这下倒不着急,好像早知这老头会拒不承认。他干脆教清欢给搬了一个板凳,安安心心坐下来,翘着一双二郎腿,贯以和颜悦色的笑容道:“药大夫不愧是前朝药家医堂的管事人,不,应该叫姚家医堂,我说的对吗?药不理?”
这时药不理从容的脸色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但他却立刻又恢复了平静的状态,开口道:“我不认识什么药家医堂还是什么姚家医堂,现在是大梁,周公子如此光明正大谈起前朝的人,不怕杀头么?”
周子琰低头一笑,道:“那我换个直截了当的方式。你本名叫姚不理,是前朝太医姚家的仆人,但因其天资聪颖,于是姚家让你接管了他们的医堂,对不对?那我再猜猜如今的玄铁将军是你什么人,玄铁将军的娘亲是姚家的小姐,父亲是前朝的清河将军,那按照规矩,你应该称呼苏寒一声真正的‘少将军’。”
背着‘小山丘’的药不理再不能佯装镇定自如,周子琰一句又一句的揭穿之言,像一把刀刃一下一下摸在他的膝盖处,最后,他膝盖骨一软,倒坐在了地方。指着周子琰,顿道:“你…你…”
周子琰收回他和颜悦色的笑容,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针对我,你是觉得我父亲是你们苏家的仇人,对么?我不替我父亲掩饰,他的确是灭了你们国家的人,可是新旧更替,本就是万物之道,当年中原破碎,不都是因为你们大燕的皇帝暴虐残忍,随意弑杀百姓,导致国土崩兮么?你们的国家灭了,就随意把仇恨嫁接到下一个朝代的人,说,我的父亲是不是你们少将军杀的?”
周子琰最后一句话,滚着一股如铁刃般嗜血的杀气,教周围的人活生生感到一千把利刃席卷而过的蚀骨。刚才开门的小厮吓得下方裤子都湿了,可药不理却只是睁大双眼,怔怔地看着门口,那股眼神里带着震惊、讶异、后悔、愤懑,各种复杂的神色。
于是,周子琰顺着药不理复杂的神色望向门外,不知何时苏寒已经站在门口,苏寒的面部表情本就不多,这时的他脸上却出现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周子琰不知道苏寒站在门口已经多久,又听到了多少,是否已经知道自己早就知道他的身世,所以五年以来自己躲着他,那现在又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为了什么,是为了报仇么,因为在自己眼中苏寒不过是个忘恩负义,连恩人都可以杀了的人。
千头万绪,掠过周子琰的心头,还未待他叫住苏寒,苏寒已经跑出去了。
周子琰拔腿就追,他其实早就想明白了。自从回到南疆他就已经想明白了。
五年前他从无止那里得知苏寒的身世,他一点也未怀疑过苏寒真的会白眼狼到对周府不利,对父亲不利,对自己不利。可是谁知,南疆突然传来父亲战死的消息,而将军之位还给了苏寒,他不得不怀疑父亲的死是不是另有原因,是不是苏寒为了报仇在战乱中借机谋杀父亲,才得到将军之位。可若真是苏寒做的,他好像又没有勇气去报仇,不知为何一想到让他杀了苏寒,他心头会隐隐地泛疼。他只能做个缩头乌龟,一躲就是五年。因为这次要查神秘人的事,又来到南疆。重新见了苏寒后,苏寒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他开始确定绝不是他。甚至在吴妈妈死的那一晚,就是喝醉酒的那一晚,他心中萌生了对苏寒另一番心意。
苏寒从青囊堂跑出了,却不知道去哪里,最后他回到了周府,进了周子琰的房间。
周子琰一出青囊堂就没见了苏寒的身影,他只得把心中所想的地方都找一遍,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周府。周子琰到周府的时候,管家王叔看到五年没见的少主人,差点没哭成瞎子,王叔握着周子琰的双手,哭着道:“少爷,您可算回来了,您知不知道老爷他,他…”
周子琰一心要找苏寒解释,哪有空跟王叔在这里叙旧,打断王叔的哭声:“我知道。您先别哭,苏寒呢?有没有回府?”
王叔继续老泪纵横道:“对对对,您知不知道您不见的这五年,二公子就疯狂找了您五年,每日除了在军营就是在你的房间里,二公子一喝醉酒,就去你的房间,抱着您从前的铁甲哭上一整晚。老奴劝过,可是不管用,二公子固执的狠,每到十五就去风雪楼,虽然他不说去干嘛,老奴知道他是喝酒去的,因为二公子只要想你,就吃不下饭,他的胃就疼,只能用酒麻醉自己。听说最近哪里有个包打听的严老板,二公子便想去那里碰碰运气。”
王叔的话,让周子琰明确了一件事,或许苏寒跟他想的一样。可王叔的话,也让周子琰满心的疼,因为他的胆小躲了苏寒整整五年。
周子琰用力抽出被王叔握着的手,只简单一句,问道:“他是不是在我的房间里?”
王叔这才老眼回神,重重的点了点头,又继续倒豆子般道:“二公子不知道怎么了,回来一句话未说,就直直地进了您的房间,老奴看他神色不对,想问他,可他…”
五年不见,周子琰实在是低估了王叔絮叨的能力,从前都没觉得这人婆婆妈妈,怎么人越老越聒噪,他长腿一迈,直接奔向了苏寒的房间。
周子琰进去的时候,苏寒正抱着他的铁甲,呆呆地坐在床边。抬头看到周子琰进来,他忙慌张放下铁甲,站起身来,问道:“你都知道了?”
苏寒这时反而有一种初来周府的乖巧可爱,周子琰忍不住笑出了声,继而恢复神色,佯装生气道:“你说吧,怎么办?”
苏寒低头小声道:“你回周府吧,我明日就会离开南疆。”
周子琰挑眉问道:“你要去哪里?”
苏寒又埋声道:“只要不碍你眼,哪里都行。”
周子琰实在憋不住了,笑出了声。苏寒抬眼看着周子雅这幅神色,有点不明所以。可接下来周子琰的话,更让苏寒不知所措。
周子琰走到床边,拿起自己的铁甲,装着一副淡淡的口气道:“小寒,要我说,这铁甲有什么好抱的,冷冰冰还硌的慌。你要是想我,过来亲身实地地感受。”说着放下铁甲,张开了自己的双手。
苏寒却无所回应,楞了半响,疑惑‘啊’了一声。
可教周子琰胳膊都伸麻了,他只好堪堪放下手臂,接着开口道:“小寒,你的身世,我早就知道了,我也知道我父亲的死绝对与你无关。你既然做了这玄铁将军,就给我好好做下去,不要辜负我父亲的心愿。我想我父亲要把将军之位给你,也是因为觉得对你们苏家的亏欠吧。”
不知不觉,苏寒早已经泪流满面,他哑着声道:“那你不恨我了?”
周子琰抬手,温柔地将苏寒的眼泪抹掉,笑着道:“傻瓜,我什么时候说过恨你?
苏寒轻轻唤了一声:“子琰。”
这声大概叫酥了周子琰的耳朵。只听周子琰又佯装生气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真恨你。”
苏寒茫然问道:“什么?”
周子琰够过脚来,附在苏寒的耳边,小声道:“喝醉的时候,胆子还挺大,对我动手动脚,可这时候怎么变了,只敢对着一件衣服上手了?不厚道吧?”
苏寒要是这下还不明白周子琰什么态度,那就真是五年的酒都白喝了。苏寒勾起右边的嘴角,坏笑了下,一把勾住周子琰的腰身,开口问道:“这样够厚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