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依旧懒懒地喝着酒,好像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的样子。动人的容貌和眼角的鲜红,更加令他高不可攀,就像丝毫不觉得这些人故意对他挖苦有什么不可以?
被拍过一掌的肺腑,隐隐作痛,先前三杯烈酒带来的灼伤感,更是剧痛无比,然而现在,更像是胸口被深深刺了一剑。
傅十三勉强撑住脸上最后一抹笑。
他受伤了,却依旧想要赴约。
“沈兄、沈兄一定是开玩笑的。”
沈二曾折过一截红珊瑚送他,沈二手下他送给他的猫,他编织的铃铛,还跟他一起喂波斯猫猫草吃……对方、对方怎么可能在众人面前说这种话。
他艰难地开口,眼神迫切地看着沈二。
平日再怎么低三下四,阿谀奉承,可他还是有自尊心,不会接受这样的恶意屈辱。
见傅十三这样说,周围其他人心想,这傅十三还真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看样子只能再煽风点火一下。
“沈兄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啊。”
“沈兄,你觉得他适合当锦衣卫呢?还是猫奴?”
沈二冷冷看了傅十三一眼。俊美的容貌却像是没有人气一样,眼神像两口冰冷冷的井。他见过的人多了,那种长久在他身边围绕讨好的,哪一个不知道他们沈家财大势大,想要攀附过来,求得利益呢?
傅十三的眼神,令他莫名的有些难受。
他也察觉到今晚的傅十三面色如纸,好像气色非常不好。但昆曲到一段就会结束,他让傅十三顶着他的名号,说什么是自己的兄弟,沈二嗤笑了一声,眼角的那抹红色幽冷,也该尝尝下场。
“哦,他难道不像一个猫奴吗?”
冷冷的一句话传了过来。
傅十三顿觉五脏六腑疼痛难忍,怀中的波斯猫更是一瞬间变得沉重无比。他从沈二眼神里辨认出了鄙夷,轻蔑,没有其他。
就像曾经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那些目光一样,只是他从不认真地去想……
沈二原来是瞧不起他。
也是,他们这种想要上位,怎么可能有人瞧得起?
傅十三苦笑,用深色的袖子遮掩,吞掉刚刚差点喷出的一口血。
周围的人叫好似得哄笑一团,不怀好意的重复着:“沈二公子说你适合当猫奴,傅十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当马屁精其实也不错?”
连雪白的波斯猫仿佛都受到了惊吓,“喵”的一声从傅十三怀里跳得不见踪影。
他明白,自己就像是跳梁小丑,如今被围观的,就是他的丑态。
傅十三坐了半晌,脸色惨白如纸。
那些讥讽、戏谑声还在持续,体内痛得翻天覆地,背后冷汗一片。傅十三想起他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被围观群嘲,一些跟他同样大的小孩子,还朝着他扔石头。傅十三闭了闭眼,再睁开却嬉皮笑脸起来。
“为了这只猫,让我当猫奴都心甘情愿。”
“是啊是啊,我就是这么没底线……”
“节操是什么,可以吃的咩?”
傅十三笑嘻嘻地插科打诨,好像刚才对他的那些侮辱、轻蔑,全然的不在意。
“啧啧,这个傅十三可真是厚脸皮。”
“脸皮不厚能够进锦衣卫么?其他人都各有身份,他可是一介贫民,先前家里只有一个寡母……”
沈二看着少年依旧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突然间有点心疼。恐怕只有他一个人发现,少年现在走路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却拼命强撑。
他是不是做错了?
沈二拿着酒杯,看着少年最后顺了顺波斯猫的毛,慢慢走出春月楼,第一次觉得杯中的佳酿,苦如黄连。
他是巨富之子,生来冷漠刁钻。而对方,不过是个油嘴滑舌的小小锦衣卫。春浓花艳,为什么这一刻,他的心竟会隐隐作痛?
傅十三看了看天,苍穹之上挂着一轮玉盘。
他刚刚摸着猫猫说,以后再也不能照顾你啦。嬉皮笑脸的样子渐渐从他脸上隐去,他是在这间春月楼见到沈二,当时他还惊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人,冷得像冰,却又仿佛从冰霜之中开出的艳梅……
如今才晓得,这人从头到尾,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如雨喷在墙壁上。
【四】
傅十三这一伤就躺了半个多月,他之前辛辛苦苦建立的名声,还有那些狐假虎威,像被照妖镜照过一次,现出了原形。外面把他嘲笑得不成样子,连锦衣卫都感觉丢脸,令他闭门思过。
叶子青过来看傅十三,诧异道:“怎么瘦了这么多?”原来还有几两肉的小脸,瘦得尖尖的,更加显得少年纤细。
他自己最近好事不少,有个呆呆的少侠围着他打转,被他利用过来,利用过去,倒是色如春花。
傅十三苦着一张脸:“一脚踩空了。摔惨了。”
叶子青眼睛咕噜一转,笑得跟蛇一样狡猾:“我们这行,就是要心狠手辣。记得自己的目的就够。其他人都是棋子。你不会真的想跟沈二结交吧?”
傅十三惘然地看看头顶上的青色笼帐。
他想利用那人助自己出人头地,可对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北及孤烟大漠,风情塞外,南至烟雨江南,诡谲大海,到处都留下了足迹,他真心佩服得紧……他谈吐不凡,尤其是讲到海运,遇到海上风暴,神秘海盗,神奇宝藏,他更是被深深吸引。
叶子青翠玉般的手指往他额头一点,妖异而寡情地训斥道:“别犯傻。你跟他根本不是一道。不能利用就扔。”
傅十三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伤好得差不多了,沈二再派人找人,傅十三要么说自己不在,要么说自己在出案子。几次下来,沈二也是知道了,这小小的锦衣卫竟敢对自己下的帖子,视而不见。他可是沈家二少,谁敢拂他面子。
傅十三不来招惹他,他有的是办法整治傅十三,不久外面就传言“沈二公子有一块上品玉佩”“哇,沈二公子要把这块玉佩送人?”“天了噜,居然是送给……”
傅十三练功完毕,看着沈家管家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绸缎包裹的盒子,右脸也不由得抽了抽,该不会外面传得价值连城的玉佩是要给……
沈家管家老练的说:“这是我家沈二公子送给傅大人的礼物。”
这怎么能收?收了他又要站在风口浪尖上了?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傅十三嬉皮笑脸道:“我们锦衣卫有规定的,不是我不想收,而是不能收啊!”他嘻嘻哈哈半推半送的把人请走。
看玩笑,沈二不要一块玉佩,还有其他千年宝玉啊百年暖玉的,他没了锦衣卫这个身份,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而且他不再找沈二。倒不是像叶子青说的,不能利用就扔。他跟叶子青不同,叶子青这人好像天生没有心,用人成渣即弃之。他是觉得前尘过往,就当他自作自受,受够一次也够了。当然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出人头地的。他可没忘在娘亲坟前的誓言。
但恐怕傅十三也没有料到的是,以前他出名,是他一天到晚念叨跟沈二交情如何好,人人都知道他攀上了沈家这棵大树,现在他再一次出名,是因为沈二把玉佩刻上他的名字,他居然拒了,拒绝了沈家二少的一片好意!
简直找死哇!有勇气!大家都等着看傅十三好戏。
连叶子青都一脸“你快是死人”的神情:“挺有骨气啊,连沈二的玉佩都敢拒收。你想吃什么,我替你买,免得过几天你就吃不到了。”
傅十三:“……”
傅十三再次被沈二请过了。这次不来不行了,人家直接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傅十三进入湖心亭,只见黄色纱幔飞舞,湖边杨柳依依。沈二一身绿衣,手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扳指。沈二冰玉般的手一挥,架在脖子上的刀就拿开了,那些人听命下去,只剩下他跟沈二两个。
傅十三心惊胆战,脸上还是笑嘻嘻的。
“有什么事吗?”
对方心情明显不好,看人的眼神极其阴郁,眼角更是一片妖红。戴着翡翠扳指的手钳住他的下巴:“请你,是看得起你。”
傅十三打着哈哈:“是是是,能被沈二公子赏识,是在下小小锦衣卫的荣幸。”
以往这少年在自己面前,就是一副哈巴狗的样子,如今依旧痞笑自讽,沈二却觉得额角有点头痛,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拿对方怎么办。
沈二眯起眼:“给你的玉佩为什么不收。你不是……挺喜欢这些玩意儿?”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少年连乱臣贼子的玉坠都敢摸走。
“啊,有吗?”傅十三不明所以的挠挠头,他向来不爱玉佩玉坠这些,他们出案子多,这些叮叮当当很容易被发现。
装傻充愣?沈二脸上更差了,眉梢下的红色变得更加危险,“上次春月楼,有人就趁乱摸走了一条玉坠吧。”
傅十三的脸“唰唰唰”红成一片。当年饿怕了,练出一手偷窃的绝活,还以为没人发现呢。
“给了春月楼那对说书父女。”他们上次抄了春月楼,说书父女也被波及,他看他们可怜,就趁乱把玉坠丢进了他们的赏盘里。
沈二一愣,没有想到最先对少年引发的厌恶,结果却是这样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