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夏启中也不值得我一救!”
齐豫风背在背后的手捏紧,他已经想好了,准备去衙门自首澄清。只是不能保证启中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再一则,他若发生不测,不知能将启中托付给谁。难道真的放他会玉梁楼,再跌入风尘中忍受吗?还是替他置一块庄子——可无根无凭的一个人,纵有再多产业傍身,也不过是块肥美的肉罢了。
“那你拿御牌来给我看着耍吗?”
齐豫嵩红着眼,冲自家二哥怒吼:“我来还欠你的两条命!”
齐二愣住了,像被一根刺骨钢钉钉在原地,一字一顿地反驳:“人命,也是能还得起的?”
齐四被噎住,泪滴滚落,“我...我...不是故意谋划...我只是想让你丢脸罢了!”一切自欺欺人立即土崩瓦解,他对齐豫风的恨意不足以吞噬掉两条鲜活的生命。他一直在心里说服自己,可以,可以,他是享受这一切的!他享受齐豫风的痛苦!享受梁梓芬的哀鸣!但如今他知道,不是,不能,不可以...
齐豫风像看一只怪物那样看着他,扯过他手里的牌子:“你欠了你还不起的东西,我也不要你还。明蕊公主的恩典我不会去讨。现在我去天牢同再见启中一面。而你...我不管你想尽什么办法,在我去自首之后,必须把启中从牢里接出来!”
好好照顾他。”
齐四抖着唇:“你、你若是死了呢!”
“我死了,你欠我妻、欠我儿的,都一并还到启中身上。......他从前...既然愿意跟你一起走...”
“是,他以前是要跟我走的...”齐豫嵩望着齐二策马远去的背影,不知不觉地笑了。
因着在京城一番遭遇中留下的隐患,明蕊公主亲自到齐府来了。有人告知她齐家老二拿着铜牌闯天牢的事,那不是她有亲缘的子孙,她管不着。现在齐家既然只剩下齐豫嵩一根独苗,她就不得不重视起来,亲自上门,过问这独苗开枝散叶的事。
齐老爷信上提的,恰是此事!
齐老爷在信里转述了明蕊长公主的意思:齐豫嵩没得选,六月中旬即与新城穆县梁家八姑娘成婚!
要说长公主亲自做媒,居然都做到偏远的小县城了,简直说不通。但这样一个人选被看中,其实确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梁家在前朝原本是扎根在盛平城的,是当地有名的富户,开国唯一一名女将李玖裳也是梁家的媳妇。建国前头几年,梁家本来是荣耀至极的。辉煌了几十年才由盛转衰。
明蕊公主小的时候,和梁家同龄的几个孩子最是亲厚。也一直都有意与梁家结亲,只是阴差阳错三番五次地被耽搁,到了孙辈,才把事情说定下来。
这样一层关系,叫齐老爷怎么拒绝?因此,齐豫嵩也更没资格拒绝。他对梁八的第一大不满,就是她的姓——居然和他二嫂一个姓,怎么听,怎么晦气!
齐老爷或许也是这么想,信写到这里,话锋一转,避重就轻地叫他莫管上代恩怨,与唯一的长兄和睦,兄长受流刑之苦,要时常写信问候,托人照扶...齐夫人要做的事,齐老爷确实拦不住,可他也有自己的办法,想必齐豫风在流放的路上,能少经受些不必要的苦楚。
齐四看了,气不打一出来。囫囵把粥都吞了,自去云吾县衙报道。
出门恰巧撞见白守一提前来了,怀里抱着两根大甘蔗。那甘蔗紫黑发亮,刺得他眼睛疼。
“齐大人早。”白守一见了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他一天没有被安排新任务,就一天窝囊在上级的院子里蹉跎岁月。
“你拿这么大两根甘蔗干什么!回头把夏公子吓着!”
“啊?”白守一被劈头盖脸一顿呵斥,觉得莫名其妙极了,心想,夏启中那小子还怕甘蔗?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地“沟通”了一番,各自分别。白守一扛着甘蔗到照月轩里时,启中已经醒了。
“早啊。”
“白护卫早。”齐为端了盆水走出院门,打算去换掉。
白守一瞥了那盆子一眼,水面上浮着几瓣梨花瓣,笑道:“夏兄弟过得可真精细,洗个脸也要泡花瓣水!”
启中听了神色一变,冲齐为打着手势叫他不准进来。齐为点点头,走开了。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又不能说话了?”
启中叉着腰,指头指了指白守一,又竖在自己的嘴上,白眼一翻,气呼呼地回到了屋里。
白守一恍然大悟,把甘蔗搬进门,坐在他旁边,深有所感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昨日同你吃多了瓜子,也难受得很!这不,今日我带了甘蔗来,要好得多!”
启中给了他一拳。白守一才晓得自己会错意了。从屋里寻出纸笔,对启中道:“你写下来。”
启中鼓了鼓腮帮子,摇头。
“哦,你不识字的?”
启中垂眼,联想到自己因为不识字连累齐豫风吃了大亏,脸色黯然。
“别难过,别难过!”白守一像是遇见什么大喜事:“我可算找到事做了!我教你认字啊!”
启中眨眨眼,不是他不信任白守一,只是这傻缺昨天才泄了密,惹来了齐豫嵩的报复,今天不会又坑他一场吧?
“来来来!”白守一摩拳擦掌,他狗爬一样的字没想到有一天也能为师!启中无精打采地把笔抓在手里。
写了一会,启中已经练得一个歪歪扭扭的“中”了。“夏”字实在复杂,他看白守一也将那一团墨写得脑袋大身子小,并不符合金陵齐府中他曾见过的那些墨宝的美感,干脆放弃了。——他的屁股实在疼。
见启中自己站起来了,白守一晓得他有些烦了,笑道:“我同我兄长学写字的时候,也烦得很。他读了二十多年书,还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秀才,还不如当初和我一样做个武夫!一样能够建功立业...”说到建功立业,又想到自己的蹉跎处境,心里憋屈,抓过自己带来的甘蔗,掰成四段,递给启中一截。
启中啃着甘蔗,若有所思——自己从前仿佛也跟着什么人学过抓笔...但怎么可能呢?...进小倌馆以前吗?
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是肌肉还记得,白守一说他握笔的姿势是对的。
莫不是自己小时候真的是个正经少爷?启中嚼着甜滋滋的甘蔗有点开心。
一个白天,除去吃饭就是和白守一学写字,不过学了个“中”和“白”,当然,还有“一”。
白护卫啧啧称奇,“我怎么看着你写的字,居然比我写得还好些?”
启中吐了口甘蔗渣,心道,我也觉得是。
“我明天可得正经给你带本字帖来。我哥让我多练字...反正我是不会练的,不如给你练!”
启中鼻子里“哼”了一声。比比划划地对白守一描述着——“呼——呼——”他两手一挥,做随风摇摆状。
“你是说,‘风’?”
启中点头笑,用指头点点笔杆。
“你要学‘风’怎么写?”白守一皱眉:“那可有点难。”
然后在纸上鬼画符一样画了一个“風”。启中见他勾画,确实有点难,不像“中”那么好学。就把那页纸撕下来收在了怀里。
“你喜欢风?”白守一问,“为啥呀?”
启中比出一个展翅飞翔的样子。白守一笑了:“我也是。”
“我哥教我其他的诗句,文邹邹的,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我每次念这句,都觉得自己好像乘着风在天上飞,什么都挡不住我!”
感叹完之后,白守一又觉得一番豪言壮志说得他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把没吃完的甘蔗一丢:“今天我当值的时候应该差不多了,我先走啦!明天来教你认字!”
启中对他挥挥手。
站在屋檐下,望着天边——太阳落下的地方,是西面。西面吹来了一阵风。风不能让他飞,风带给他快乐甜美的自由。
齐豫嵩也推拒了一应邀请,乘着小轿回府。梁八姑娘的事让他有些头疼。
不想娶,又不能不娶。
娶回来了,多一个人管着他,实在无趣。若是那八姑娘不漂亮,他说不准也想齐二一样,刚成亲,就不想着家;若是太漂亮了,他说不定爱上人家,色令智昏,被拿捏住了,成了妻管严...哎呀,真真麻烦!他可不想成亲!
但愿那八姑娘不美不丑,能让他将就度日也就成了。
八姑娘的想法可不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反抗不了,那姓齐的小子若敢碰她,她就拿祖母梁李氏传下来的长刀把他的子孙根给剁了!横竖她只能嫁给他了,他是个有把没把的,她都不嫌弃。——梁家为表现对这门亲事的重视,把那开国将军的刀都给添进嫁妆里了!虽然嫁妆里带把刀,说不清是示好,还是威慑。
苏薇见自家小姐目露凶光实在有点难看,掏出块帕子搭在梁八的脸上,“小姐,把你的牙齿好歹收一收。”
梁如醉一把抱住苏薇的腰,“我要嫁人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苏薇隔着帕子摸了摸她的脸,“我为何要急?又不是我要嫁人...”
“不得了哇了不得!你有了小姐我,还想着嫁人呢!”苏薇被她呵痒呵得直不住腰,拉住她的手,哼气:“左右是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问句的尾声忽然变得娇滴滴,梁如醉把手帕一丢,捉住对方的下巴深吻:“唔——妖精!”苏薇撞着她的胸,扶住她的后脑,不服气道:“说谁是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