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百年飘摇

分卷阅读1

御宅书屋备用网站
    =================

    书名:百年飘摇

    作者:游冬

    文案

    两个体质特异活了百来年还没变老的人,五四抗战文//革一路动荡产生的爱情故事。

    沉默又牛逼的攻×话唠又傲娇的受

    内容标签: 民国旧影 相爱相杀 年代文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南明德 ┃ 配角:无 ┃ 其它:

    ☆、一百一十大寿开始之前的晚上

    凌晨一点,周南给明德打了个电话,接通后两人颇有默契地同时说了句,“还没睡呐?”

    一阵沉默,周南率先笑了出来,他喝了点酒,声音低低的。

    “祝我生日快乐。”

    “请柬都不发,好意思找我讨祝福?”明德倒是清醒得很,这句话说得一本正经。

    “发了,你去看电子邮箱。”

    “哦……我没看。行吧,生日快乐啊。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明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两只手抱着个礼品盒子,那是他给周南准备的生日礼物,手抄的《诗经》,花了他将近一年的时间,每天早上起来雷打不动写一篇,写不满意的纸撕掉揉成团能填满一卡车。

    前阵子他还为周南过一百一十大寿不给他发生日宴请柬而觉得不悦,现在听到解释,竟觉得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十年前寄来的红底金印的请柬他还留着,上面有周南用端端正正的柳体小楷一笔一划写下的“老友明德亲启”,如今倒是一封群发的电子邮件就打发了。

    明德嘴上祝寿的话说得周到,心里却有点发苦。

    周南很满意听到明德的祝福——虽然他们俩年年都只会和对方说这一句祝词。他笑了两声。

    接着两人一时都没说话了。明德看着窗户外面,夜晚被霓虹刷了层朦胧的暗红,电视里放起了小品,精心录制好的哄然大笑放了一次又一次,耳机里是周南极轻的绵长的呼吸声,在海浪般一阵一阵的笑声里沉浮。

    “又一个十年。”明德开口了。他回想十年前的事,一百岁大寿,肯定热闹得要命,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吃好喝好,送的礼堆满一间屋子,如今却记不起什么来了,仿佛和二十年前、三十年前没什么区别。

    十年前的夜晚天空是这样的吗?他也记不清楚了,大概是黑得比现在纯粹些吧。或许可以看见星星,霓虹灯的光也没有这么夸张。

    一百一十年前的夜晚天空又是什么样的呢?他那时才两岁,他无从得知。

    “我遇见你的时候,正好十岁。”周南声音仍旧低低的,“你还记得吗?”

    明德心想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人说每到本命年就要渡个劫,我十二岁人生中第一个劫就在你这儿渡了,这仇得记一辈子。

    “哦?不记得了。”可他话在嘴边转了个圈,开口却变了样。难不成还真说出来要记一辈子?不腻歪死才怪。

    周南幽幽叹了口气,“你这鬼记性。”

    明德不再说话,周南等了一会儿,说句,你明天记得来,就挂掉了电话。

    明德把耳机取下来放在茶几上,电视也关掉,四下寂静。

    他闭上眼,外面风声呼啸,和一百一十年前一个样,他记得清清楚楚。

    ☆、一百年前的相遇

    太热了。

    明德站在北正街口一个茶水摊子支起的凉棚下面,热浪滚滚,蝉声歇斯底里,太阳光晃得人眼睛疼。

    旁边摆摊的伙计在叫卖冰镇酸梅汤,硕大而乌黑的陶罐盖得严严实实,据说是从北平那儿带来的配方,味道十分正宗。

    他咽了口唾沫,手伸进口袋捏了捏那枚被焐热的银元,最终还是没舍得拿出来。

    梅先生是个大方的人,给了他不少零用钱,可他不好意思花,平时司机开汽车接他下学时狐假虎威一把就够了,真把自己当成小少爷大手大脚花钱讲排场,不就和那些背地里嚼他舌根的人说得一样,认了倒卖洋货的人做爹,只晓得摆阔,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

    说来惭愧,明德还真不知道自己本该姓什么叫什么,他不知道自己亲爹是谁。他是胡先生收养的,跟着他姓了胡,梅先生是资助他读书的,一个洋货老板,不爱听人叫他梅老板,倒喜欢人家喊他先生。胡先生没什么钱,梅先生帮了他不少次,二人相熟后梅先生就表示应该让明德念书,还慷慨解囊包了学费。这两年胡先生为学校东奔西走,他就住进了梅公馆,每日去学校上课,晚上回到公馆里就看书练字,梅先生有时会心血来潮问他的功课,若是答得好会给赏钱,答不上来他会笑眯眯地说一句要用功啊,便去忙他的了,留下明德在原地低着头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明德若是领到赏钱,固然是开心的,可时不时会觉得自己读书倒像是戏台子上唱戏的,唱得好给赏钱,唱得不好一个子儿也没有,因此赏钱他都攒着,不好意思拿出来花。

    尽管他才十二岁,倒有时像个二十岁的青年,心眼儿多想得细致,别人对他好了总要思索一番前因后果,他没有父母,自觉生来无牵无挂,不该欠别人什么,梅先生供他读书,他自然是感激的,可觉得表现得太过热情又像是舔人皮鞋的哈巴狗失了尊严。于是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不自在,这样捱了快两年,书都没读进去多少,他不想念四书,背纲常,他觉得自己生在这个年代,应当去做一点少年该做的事,可是要做什么,他却混混沌沌地并不清楚。

    仍旧是热,空气里闷闷得让人觉得憋屈,蝉都不叫了,街上安静得不自然,一片死寂之下像是有暗流涌动。

    明德闲得无聊,开始四处打量。摊子对面有棵大樟树,有个小孩儿蹲在树荫里,胳膊细细的,握着把大蒲扇慢悠悠地扇,树荫很浓密,只看见他穿件半旧的小白褂,却看不清脸。

    那小孩扇着扇着突然僵了一下,明德看他不动了,还没来得及疑惑,就听见隐隐约约地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风起云涌,好似乌云开始聚拢,那声音渐渐变大。明德无端觉得恐慌,可又有些兴奋,虽然什么内容也听不清楚,但直觉告诉他这事儿不能错过,他于是侧头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分辨。

    天气还是闷热,太阳光亮一点儿没减,那些声音却聚拢成巨大的乌云越来越近,轰隆隆仿佛响起了雷声,明德踮起脚尖,他听见“改革”,听见“反对”,听见“打倒”,声调高而尖锐,撕心裂肺地,破了音或者喊到一半弱下来,被更嘹亮的声音覆盖,一层盖过一层,不难听出是年轻人在呼喊。

    乌云还在聚拢,雷声越来越大。明德觉得血液都在这声音中煮沸了,虽然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已经觉得应该站到他们中去了,他是个年轻人,应该做年轻人做的事,他要加入他们,去呼喊“打倒”“反对”!

    他动了。

    他向前走,他要去找那声音的源头,他要汇入到他们之中去。

    明德这时看见,那个小孩也站起来了。看上去十来岁,比明德要矮。他也要去吗?

    越来越多的人听见这声音,于是讨论声也嗡嗡地从角落里响起来,在明德听来像是暴风雨来临前虫子们聚在一起慌张地鸣叫,他们这些人,衰老而麻木,他们知道什么?他们只知道柴米油盐,多赚几个子儿,他们不敢反对,更别提打倒。

    十二岁的明德还没有意识到他将见证一股新力量的崛起,见证新旧势力的第一次对抗,以及见到接下来要和他走一百年的这个人。

    而这个将要和他走过未来的一百年的人现在只是皱着眉抽抽鼻子,竹竿似的细腿儿把步子迈得很大。

    他往前走,明德也在往前走。乌云还在聚拢,聚拢。

    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声音的乌云翻卷奔涌而来,声势浩大,其间还有雷声闷在云层里没有透下来。

    明德看到那个小孩儿从树荫里走出来,走到已不再灼眼的阳光下来,先是沾着灰的布鞋,再是细细的腿儿,然后是小白褂,最后是一张和他的旧衣服不搭的白白净净的脸,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在移动视线四处张望。

    太阳也黯淡了,声音的乌云熄灭了耀眼的日光,似乎起风了,那乌云被风推送着加速靠近,声音越来越大。一切翻滚盘旋汹涌而来,人潮已经涌动到街角即将出现,声音不断地放大,速度越来越快势头越来越猛烈,暴风雨积蓄着酝酿着飞速扩张,轰隆轰隆冲向顶点。

    那孩子猛地转过头,和明德对上视线——一个惊雷这时炸开。

    “啪!”

    声音刺破云层清脆地传来,接着一片死寂,空气里只荡着回声。

    他们盯住对方,一秒钟像一万年,一样的黑色眼瞳折射一样的日光,眉头都是皱着的,眼神里有他们自己都说不出的惊诧。

    最后回声也被这死寂吞没,一万年变回了一秒钟,被高得无法更高带着颤抖的声音打破,他们从惊鸿一瞥里醒过来,重回这暴风雨中。

    “开——枪——了!”

    原来是枪声。

    沉默被摧枯拉朽般折断粉碎,狂风暴雨来了。

    人群奔跑呼喊而来,喊破了嗓子,打翻了摊子,呯呯哐哐锅碗瓢盆碎了一地,鞋子被踩掉了从人群里飞出来,这边有人被挤折了腿哭嚎着救命,那边有人钱袋被撞掉撒了一地钱,有人急忙扑去捡钱却又被后面涌上来的人潮吞没。

    明德被一个人撞到了路边,这场暴雨劈头盖脸浇上来,他还有点懵,头顶上飞过茶杯盖,肩膀被乱扔的书本砸了一下,甚至有血溅到他脸上,温热的还带着腥气。他愣愣站在风暴里,灵魂在天外。先前那一点不成气候的理想抱负被恐惧撕得粉碎,他甚至觉得自己无法动弹,也许一步错就会满头血,而内心最深处还有个人在冷静地说着,你瞧瞧你,和那些麻木而无知的虫子有什么区别。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平安喜乐岁月静好不过是泡影,外界的动荡带来的恐惧第一次真真切切传达至他心里。乌云把他裹在里面,动弹不得,而声音却隔着薄薄一层膜渐渐变得模糊了,视野之内的东西也无暇去思考,触觉变得迟钝,有什么东西擦过他的脸阵阵地疼,液体流了下来,也许是血。

    可他没有感觉。他沉浸在无助恐惧和悲哀里,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勉勉强强算个少年,读了这么久看不懂释义的书,浑浑噩噩过着衣食无忧而良心不安的日子,每天为了面子自尊和米饭面条挣扎,头一次被拉扯到自己的小世界之外。

    哦,原来这个世界是这样的。他想。

    原来这个世界还可以这样。

    他感觉他的手被人拉住了,冰凉凉的激得他清醒过来,耳朵里充斥的声音一下子放大数百倍,视野里仍旧是兵荒马乱。脸颊上糊着也许是血的液体,还在火辣辣地疼。

    他侧头一看是刚刚那个小孩儿,额头上被砸青了一块,目光灼灼嘴角带笑,明德傻乎乎地想问他你笑什么,被他大力一扯。

    “跑!”

    鞋踏在麻石路面上哒哒地响,声音被抛在身后,明德手被那个小孩儿攥得紧紧的,耳旁风声呼啸,有点喘不来气,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只有腿部的酸痛明确无误地传来。

    又绕过一个街角,他们终于停了下来。明德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稳了稳身子发现对方已经一屁股坐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