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淮被阿羽拖到了角落处,以免被战火波及。阿羽忧心忡忡的道:“阿弥陀佛圣母玛利亚上帝保佑阿门,小姐快点到来吧。”
颜淮有模有样的学他祈祷的姿势,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问道:“姐姐和爹长得很相像?”
阿羽道:“也不全相像。老爷更有尔雅之风,小姐扮起男装来则为风流倜傥,大许是小姐很像老爷年轻的时候,夫人才能将她认成了老爷。小姐虽然在外办公时偶尔会穿的利落了些,但若不是碰上了今天这档子事儿,是断断不可能着男装的。”
颜淮道:“堂堂女儿家,不愿被人当成男子是正常的。”
“说的是,小姐对此也十分在意。”阿羽琢磨着,又在话尾加了一句:“是怕旁人忌讳,不到府中来提亲吧,毕竟都二十岁了还没有找到夫家,唉……”
颜淮今日在城门外见到了颜真张贴的求亲大字报,也在买糖人的时候对家姐的婚事有所耳闻,也不觉跟着感叹起来。
锦芳接过小丫鬟手里的毛皮大氅,披到颜夫人身上,轻言细语的劝解:“夫人稍等,老爷今日有事耽搁了些,马上就赶到。”
白狸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嘴角上扬出一个弧度,脸上犹挂着两道泪痕。没过一会,那由轻蔑转为悲恸的表情又加深了几分。
她踉跄的走到门口,两手握门把,踏出门外,一手又转按到心脏处,就待仰天痛哭之际,守在大门的小丫鬟惊喜的喊道:“来了来了,老爷回来了。快请进来,夫人甚是想念您呢。”
打扮成俊俏男儿郎的颜真踏入阁中,内心深处感到很无奈。
白狸见到迎面而来的颜真,满目愁怨之情化为虚无,她反手推开锦芳披在身上的衣服,迈着小碎步跑了过去,甜甜的声线仿佛是变了一个人,拖长尾音叫了声:“夫君~”
在场围观的群众们都情不自禁的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白狸用小拳拳锤她胸膛:“你还知道回来,死鬼。”
颜真反握住她的手,驾轻就熟的接上话:“当然了,你知道的,我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我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我的梦。哎呀,你的手这样凉,快,我们进屋里去。”
阿羽听后啧啧称奇:“终于知道小姐为何说情话张口便来,原是这样锻炼出来的,改日须得向她请教一番。”
颜真虽比不及父亲的身高,但也比颜夫人高上一个头,俊俏公子揽住白狸的肩膀,将这个眼含情意,春心荡漾的三十六岁老女人扶进屋内,吩咐下人们摆桌上菜。
颜淮做了半天的心理挣扎,还是坐到了颜真和白狸的对面,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他却有点食不下咽。这一切都是因为对面那两个卿卿我我,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二人。对颜淮来说,这种直观的视觉和听觉冲击,不仅辣眼睛,还辣耳朵。
“夫君,我怎么觉得你变得年轻了一点?你的胡子呢?”白狸摸了摸颜真的下巴,摸到的是一片光滑,触感仿佛和以前不大相似,她捧住颜真的脸左看右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刮掉了,你喜欢的话我再为你留起来就是。”颜真转移话题,随意夹了一道菜进白狸的碗里,道:“这是膳房师傅们新研究出来的菜,麻辣鲤鱼,据说很好吃的,你尝尝看。”
“鲤鱼?”
颜夫人愣了有两秒钟,随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撞进颜真的胸口,后者疼的龇牙咧嘴,耳边还要遭受一番荼毒:“鱼鱼这么可爱,为什么要吃鱼鱼,而且我以前养过鱼鱼,我不属鱼鱼。你这样太残忍了,我不吃,你也不准吃,。”
颜真:“……”
颜淮:“……”
锦方:“……小姐。”她用手肘戳了戳呆愣的颜真,颜真迅速反应过来,拍了拍白狸的背,道:“好了好了,我让下人把这道菜撤下去。你不吃,我不吃,淮淮也不吃,好不好?”
白狸这才消停下来。
用餐时,沉浸在爱情中的女子发现了对面的颜淮,白狸没有丝毫的尴尬和羞赧,好像她所做的一切行为举动都符合常人认知,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甚至还用软糯的语气向他打招呼:“嗨,淮淮,我是娘亲。”接着挽住颜真的胳膊,兴高采烈的介绍:“这是你爹,是这个世间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子,也是我最爱最爱的人。我真是一刻都不能离开他呀,离开他我就会死掉的呀,你说是不是呢?”
颜真敷衍的点点头,用筷子夹了一口豆芽:“是是是。你是床边的白月光你是胸口的朱砂痣,心里都是你全部都是你,对你爱爱爱不完。”
颜淮默默扒了口饭,心里想的是他娘都看不出眼前是个冒牌货,还说什么真爱不真爱的。
颜真很累,但是要忍耐。
她努力保持着父亲一惯的儒雅君子作风,疼媳妇,爱媳妇,哄媳妇,必要时把她当做一尊菩萨供起来。一想到他们的老父亲竟能二十年如一日的维系这种一般人维系不了的夫妻感情,颜真不知该感慨颜夫人命好,还是该感叹颜老爷可怜。
吃过晚饭,就到了颜夫人该喝药的时候。
“喝药药。”
“不吃药药。”
“喝药药。
“不吃药药。”
“吃。”
“不吃。”
颜真很无奈,她对颜淮道:“你过来。”颜淮凑近了些,颜真把黑漆漆的药碗端给他,颜淮捏着鼻子嫌弃的摇了摇头,见状,颜真放下药碗,当即站起来给了他一巴掌。
当然颜真作势要打的一巴掌,最后打在了她自己的手上,在颜夫人的视角看则像结结实实的打在了颜淮脸上。颜真把这个操作叫做借位,把整个过程叫做杀鸡儆猴。
有先见之明的颜真早在小册子上提醒颜淮,遇到他们老娘不肯喝药的时候该怎么配合,于是颜淮立马就get到了颜真想要做什么,捂住脸一副惊讶样,瞪大眼睛道:“你疯啦?!”
颜真很有长者之风:“我今天就告诉你什么叫规矩,什么叫体统!跪下,跟娘说请喝药。”
“算了算了,迁怒孩子做什么。”白狸不知为什么又掉了两滴眼泪,可能是心疼孩子这样被针对,又或者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我喝就是了。你把脚拿开,踩得我好痛。”
“哦,不好意思。”
颜真移开脚,锦方忙把重新热好的药碗递给颜夫人。颜夫人捏着鼻子都喝了下去,苦的舌头都伸了出来,颜真把一颗蜜饯塞进她嘴里,道:“这样才对嘛,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
颜夫人眨着眼道:“我要你夸我。”
颜真道:“夸你夸你。你是我的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
后面的事情颜淮有些记不清了,但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被撒娇和情话支配的恐惧。
☆、画中仙8
往常入寝时分兰心都会催促颜淮早些歇息,今日众人都凑到了颜夫人一处,颜真被纠缠的无暇抽身,没精力去管束颜淮,常伴在颜真身边寸步不离的兰心也不知去了哪。这厢颜淮实在受不了颜夫人的撒娇攻势,默默退出了入梦阁,打算独自去找一个清静之地。
他这一走,就走出了颜府。
夜市人头攒头、灯火通明,今夜比往夜更甚,究其原因,今夜是一年一度的良缘求子夜,到子时,就会有人将良缘天女像从良缘庙中抬出来,绕碧落黄泉街游.行一圈。人们手执红绳、脸戴面具、并肩而立的站在街道两旁,待天女像自身前走过后,便抬眼看向对面的人,若二人一见钟情,便将红绳系在对方的腕上,相携去良缘庙,在由街庙的途中会经过忘川,会上一座奈何桥,还能尝一尝特制的孟婆汤,到此时二人若还能心意相通,便在三生石上刻上彼此的名字,再向前走,就能看到三途川旁的良缘庙。
二人进庙内拜过天女像,良缘便结成。
据说这一晚内结成的姻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最大的受益者当属忘川河畔的船夫和不限量供应孟婆汤的孟婆。
当然,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颜真早早的就在街的一旁严防死守。虽然每次她的对面不是个女儿家就是没有人,饶是这样也阻止不了她参与的决心。她始终相信如果虔诚些,再虔诚些,总有一天良缘天女会眷顾到她,赐来一个夫婿。
颜淮是个爱好为玩的人,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都想去试一试,他在碧落街上游玩许久,吃遍了大街小巷的零食点心,还收集到老板娘号称限量发行的蝴蝶首饰,不知不觉间人已渐多。
颜淮刚从小贩处买到一个狐狸面具戴在脸上,就被人在身后一挤,不觉向前走了一步,腕处又被人拉住,就听嘈杂的人音中传来对他说的话:“这位公子你站错位置了,快后退一步,良缘娘娘马上就到。”
颜淮跟随一列并排的人们向后退了一步,空出路中央的位置来。
各色的人皆带着各色的面具,待站好后不约而同的屏息而立,安静的等待着天女赐缘。其实酆都城内的居民内心都不怎么相信有怪力乱神的存在,但今日的仪式已经是约定俗成的存在,俗话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有用的到的时候,信一信也无妨。
四个男子肩抬天女像,从街的那头缓缓向这头走来。那石像雕刻的栩栩如生,能看出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子,她头戴银杏冠,脖挂菩提子,腕系三生绳,手翻姻缘簿,身披三层衣,脚踏祥云履,单看面相虽是小家碧玉没有富贵之相,但这幅姿态俨然能令人心悦诚服。
天女像前有两个挥洒彼岸花的童男童女,鲜红花瓣随风飘散,落花无情,又是一番奇妙之景。待天女像自他眼前走过时,颜淮伸出双手捉到了几片花瓣,没注意到在他身边的人们已经接二连三的离开。
当他发现有不少人都向对面走去的时候,也不自觉的跟了上去,抬头看了眼对面的人。那人白衣如雪,肌肤比身旁的人白了一个度,在黑夜中像流星一样闪闪发光,一头墨色长发简单竖起,他的脸上戴着白狐面具,似乎能察觉到颜走了过来,慢慢的向颜淮伸出了手。
颜淮看到那只手。
白皙、纤细、骨骼分明,是很好看的手,但却分不清是属于女子还是男子。
颜淮还没搞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仪式,现在又是怎么个情况,见许多人都相携而去,只当是个找同好的活动,也便没再多想,握住了伸在他面前的友好之手。
触及到的是一片冰凉。
颜淮差点以为自己握的是冰块,他刚想抽出手来,没想到对方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紧紧抓住不放,感觉到掌心贴合处渐渐升暧,颜淮想了想没什么大碍,就随他去了。
他们跟随着人群向前走,穿过碧落街来到忘川河,早有许多船夫在此等候,人们成双成对的上了船。颜淮和白衣人跟在长长的队伍后,回忆着走到这条走向忘川河的路,他奇怪的道:“今日大大小小的街道我都走过了,却见都没见过通向这的路。”
白衣人还没说话,就听排在颜淮前方的书生回过头道:“去良缘庙的路一年只开放这一次,平日里有迷雾障眼,再加上鬼差把守,自然是见不到的。”
书生身旁的姑娘皱眉道:“胡说八道什么?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差,你莫不是喝醉了酒才在这胡言乱语?”
“本来就是嘛。不然为何良缘娘娘选择子夜时分助人结缘,要我看来是因为子夜时分阴阳交融,仙人归位,是法力最强之时,鬼门大开,是阴气最强之时。娘娘普度众生,人鬼平等,只要有缘便能撮合在一起,所以你知道自个身边站着的是人还是鬼?是以……”
再也听不下去的姑娘给他一个拳头:“吔屎啦你!”
书生倒在地上,双手抱头:“你、你干嘛打人?”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你神神叨叨的如传教一般,我不打你打谁?”姑娘边撩裙子边转身,白了书生一眼:“我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没想到你这样迂腐的外表下有个先进的灵魂。三观不同,江湖再也不见。”
书生看着姑娘离去的身影,很久,很久。
颜淮拿脚尖踢了踢他,道:“我们要插队了哦。”
书生瞪圆双眸,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颤声道:“你们看到没有?刚才那个人,她、她……没有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