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逢场唱戏[京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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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两人并肩进了会场,柳砚书看见一个身影,脚步一顿。

    正在和记者谈笑风生的……是雷宇?

    傅晨顺着师哥的目光望过去,拧起眉:“他也入围了?”

    参评白玉兰奖的各大剧种有二十多种,选送院团更是有好几十个,为了雨露均沾,能分给京剧这块的名额也就那么一两个。

    雷宇是带着帝京新排的《帝女花》来的。帝京亦是花了心思,人力财力毫不吝啬的往上堆。如果不出意外,他又会与柳砚书狭路相逢。

    他们俩总是这样,被命运引着牵着,再放到水火不容的对立面。尽管柳砚书从来都无心争斗。

    柳砚书被闪光灯包围的时候,雷宇也看见了他。

    这些年他拼尽了全力往上爬,草根出身,能够成为帝京青年团的主演,又上过一次春晚,其中艰辛难以尽述。而柳砚书这些年籍籍无名,除了在沪京安安分分唱戏,就连各大晚会都没怎么参加,相比起来竟然还是自己略胜一筹。

    雷宇一直都不甘心被人比下去。他不靠祖上依旧可以混得比柳少爷好。

    《帝女花》的艺术顾问正是这次“白玉兰”的评委之一,他胜券在握。

    各位嘉宾及入围演员都在场内就坐,主持人宣布颁奖典礼正式开始。

    最先公布的是“新人配角奖”,紧接着便是“新人主角奖”。主持人读完入选名单之后请出颁奖嘉宾为大家宣读获奖名单。

    头一个就是傅晨。

    追光猛的打在脸上,他还有些睁不开眼。大屏幕上映出他的巨幅《梅花簪》剧照。

    接着又有其他剧种的获奖人员上台,傅晨一身雪白站在队伍中间,简直耀眼得叫人挪不开视线。

    奖杯和话筒一同递到掌心,傅晨朝着观众席展开笑颜,只有柳砚书知道他的目光落在哪里。

    他的获奖感言简短得很,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感谢师哥。

    柳砚书在台下为他鼓起掌。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白玉兰:具体奖项跟现实中还是有区别,只是觉得这个名字特别好听就沿用了。细分为“新人主角奖”、“新人配角奖”、“配角奖”、“主角奖”。

    关于《帝女花》:原型是国家京剧院根据同名清代传奇和经典粤剧创作排演的京剧《帝女花》,2018年首演。

    怹:读音同“摊”,北京土语中“他”的敬称,用于称呼尊敬的长辈,在京剧梨园届常用。

    ☆、传承者

    雷宇见傅晨上台,也忍不住浮起笑意。同一部作品极少会有两个演员同时获奖,柳砚书对于自己的竞争压力又小了很多。

    “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奖”公布提名名单,雷宇和柳砚书赫然在列。

    柳砚书和雷宇之前都获过其他各大奖项,已经不能算作“新人”,他们要争夺便是这个最重头戏的“主角奖”。

    主持人从台侧请出主角奖的颁奖嘉宾。年迈的老人拄着拐棍来到话筒架前。

    柳砚书几乎坐不住,台上那位年过古稀的老人竟是曾经在戏校附中任教的李老先生。

    随着急促的鼓点与高昂的音乐,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郑重宣布本届白玉兰主角奖获奖名单。

    老先生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将手卡凑在厚厚的眼镜片前念道:“他自幼学习老生,文武兼备能力均衡。他的扮相英俊儒雅,台风稳重大气,唱腔刚柔相济,嗓音甜润清朗。他还善于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融入自身特点,在传统戏与新编戏的舞台上均有不俗表现。他就是……”

    离了课堂李老先生褪去了严厉的教师姿态,表情显得轻松和蔼许多,竟还小声嘀咕了一句:“哟,这不是我学生么。”

    台下大哗。雷宇的心也跟着悬起来。

    关子卖足了,老先生缓缓露出笑意:

    “沪市京剧院,柳砚书。”

    主持人立刻接话道:“恭喜!有请获奖者上台领奖!”

    雷宇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回座椅上。他竟然还是没比过柳少爷。

    柳砚书有些拘谨的上台,从李老先生手中接过奖杯,朝台下深深的鞠一躬。

    接过话筒,柳砚书第一句便是:“感谢台上的各位同僚,以及台下的观众,还有我的师弟傅晨。”

    主持人非常热情的向他提问:“我们都知道,您是柳家第五代嫡传,请问您认为这和本次获奖有什么关系吗?”

    话匣子一旦打开了便收不住,终于有个吐露心声的机会,柳砚书的眼里泛起水光,一些埋在心底多年的话也终于有勇气说出口:

    “……实际上身为柳家人,我一直如履薄冰。被光环所笼罩,就必须要背负这份使命。做得好是我应该的,但要是做得不够好,就是给整个柳家丢脸。我更怕大家给予我的关注和肯定都是因为我的家族名号,我的父亲我的爷爷,而不是因为我柳砚书真正配得上。起点已经太高了,我只能逼着自己加倍努力。有时候都忍不住钻进牛角尖,甚至大逆不道的想,如果我没有出身在柳家,境遇是否会大不相同?”

    柳砚书握住话筒的手指紧了紧:“我想凭着自己的实力唱出名堂。多希望观众们眼中,站在台上的不是忝列门墙的柳家第五代,而是一个实至名归的普通京剧演员。”

    “但我仍然庆幸自己生在柳家,能够有资格将这个流派传承下去。今后我也将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让自己更配得上大家的喜爱。”

    一席话说完,掌声久久不歇,雷宇却沉默下去。

    他从来没想过柳砚书竟然这么抵触家族的光环。他以为像柳少爷这种起跑线就比别人强出一大截的天之骄子,一直都是窃喜着的。

    雷宇心底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不愿承认的嫉妒和自卑。他曾不止一次的幻想,如果自己也能有这样显赫的出身……那该多好?那能省下多少辛酸和汗水?那能多么轻松的获得鲜花和掌声?

    可柳砚书却希望自己不姓柳。

    这些年他不愿意登上各大晚会,仅仅只是因为不想借着柳家的荣耀追名逐利。柳砚书坚守着自己心中的那身傲骨与清高,选择韬光养晦,一鸣惊人。

    反观自己,为了那些浮名,又究竟丢了多少东西?学校里老师的教诲,自己还记得多少?频繁的参加晚会和节目,又耽误了多少练功的时间?自己这些年在艺术上的造诣又精进了多少?

    雷宇低下头。

    离场的时候,傅晨和柳砚书被追上来的身影拦住。雷宇快步上前,直直面上柳砚书。

    柳砚书有些讶异,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位曾经的同学。

    “……恭喜你。”雷宇欲言又止好几次,终于憋出三个字。

    柳砚书礼貌的笑:“谢谢。”

    雷宇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我是来道歉的。”

    他的举动完全出乎柳砚书的意料。

    或许在今天之前,连雷宇自己都不会想到,他会有向柳砚书低头的一天。然而现在他确确实实正为十年前的下作手段而弯腰致歉。

    柳砚书笑得风轻云淡:“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纠缠于曾经的恩怨没有任何意义,人总该往前走。道不同不相为谋,各自安好也挺不错。

    傅晨敷衍的扯扯嘴角,领着柳砚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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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式进入沪京工作之后,傅晨才意识到人人向往的大剧团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排的戏和活动行程都身不由己,做个什么事都得打报告听安排。柳砚书的一级演员职称早早的就递了申请书,可就是卡在审核的层层审批中升不上去。

    有人怕他一升上来,就得抢自己的位子了。

    白玉兰得主再加上一级演员,妥妥的青年模范,院里不给他安排个团长当当,合适么?傅晨看着二团朱团长和三团张团长那副自危的样子都好笑。大家都是金丝笼里的鸟雀,还怕被别人抢了那几口食儿。

    还好对柳砚书来说一级二级演员都没有太大分别,只要能让他唱戏就成。可哪怕这一个要求,沪京也很难达到。

    他想复原老戏,重排那些临近失传或是已经快要淡出舞台的传统剧目。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但递上去申请一次又一次的被退了回来。经费不足,时间有限,搪塞的理由五花八门。

    “不能唱想唱的戏”令他很苦恼。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体/制僵化的问题。京剧现在靠着国家扶持苟延残喘,演员们只需要服从上头的安排,吃着“皇粮”便能维持生计。大家没有生存之患都没有了斗志,反正唱什么戏、唱得好不好都不会饿死。像柳砚书这样较真的人反倒成了少数派,跟整个大环境格格不入。

    “行了师哥,不就是申请被打回来了么,下回再写就是了。”傅晨见柳砚书神游天外,忍不住出言打断。

    柳砚书收回思绪,扯出一丝笑。

    “前天李嘉乐说的那个上节目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傅晨问。

    两人荣获白玉兰之后在业界也算是增加了些份量,这不,就有已经有电视节目求上门来了。

    那节目叫《大国传承》。是个央视重磅打造的文化探索类节目,每期从几样“文化意象”破题,介绍背后蕴含的文化,再请来娱乐圈的演员们作为“传播者”以及与本期文化相关的传统从业者作为“传承者”,两者共同演绎文化背后的故事,讲述不为人知的精彩。

    这种节目形式新颖,演艺圈的明星们又自带流量,倒是吸引了一大批年轻观众。

    这一期的节目要从中挖掘的正是京剧文化。要论梨园世家一脉相承,柳家当之无愧,请柳砚书做嘉宾再合适不过。

    可柳砚书还是有些犹豫:“上节目……有些越界了吧?”

    傅晨苦口婆心的劝:“师哥你想啊,这可是央视的节目,还周末黄金档!收视率那么高,年轻观众那么多,你这一去不就是给京剧做宣传了?现在能走进剧院的年轻人都少得可怜,等老的这一批去了,谁还来看戏?”

    柳砚书踌躇不定。

    傅晨的最后一句话彻底说服他:“你不是为了自己去上节目,是为了整个梨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