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一的脸绷得紧紧的。他面无表情地回应：“是啊，古爷，好久不见。能不能让一下，你挡着我回房间的路了。”
被叫做古爷的男人挑了挑眉，但出乎人意料的是，他还真的侧过了身，示意戴一过去。戴一也不客气，直接伸手抓着李无的手臂，拉着他走了过去。就在他拆除了门上的机关，准备进门的时候，古爷缓缓开口了。
“害羞鬼，这么多年了，这就是你对我的态度吗？”
戴一紧紧地抿着唇，直直地看向古爷，完全没有妥协：“我对你不需要什么态度，你也不需要。”
古爷神色阴沉，却没有再说什么。直到戴一关了门，他才转过身，招呼身后的一帮人离开了二楼。
戴一的表情不太好，关上门后整个人靠着门板，然后身子一滑，坐在了地上。他呆愣愣地看向地板，执拗地盯着一块划痕。
李无走了过来，坐在了戴一的身边。他看着戴一有些长的头发，有些失神。虽然他丧失了过去的很多记忆，不知道自己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觉得自从救了戴一，他就越来越能感受到作为人的感觉。他空白的记忆逐渐被戴一填满：有的是戴一紧张戒备的模样，有的是戴一开车的时候轻松愉快的模样，有的是戴一认真思考做事的模样，有的是戴一从睡梦中醒来时那一刻朦胧呆愣的模样……这些画面仿佛是色彩缤纷的燃料，在他苍白空洞的记忆里狠狠地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又一笔。他偶尔能够想起或者梦见一些属于他的过往，要么是在还没去研究所时平淡无奇的生活，要么就是作为实验品的痛苦与孤独的日子，没有色彩。
他伸出手，非常自然地揉了揉戴一的头发，然后手顺势移到了这个青年人的背上，带着抚慰意味地拍了拍。
“末世最不需要的就是良心。”戴一突然开口，语调平淡，听不出情绪，“每个人都经历过生死存亡，经历过信任背叛……每个人都想活下来。
“我当然也想活下来。但是末世刚来的时候，经历的那一连串事情让我整个人都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那时我不是从那个小型幸存者基地和一群人出来闯荡吗，后来我们遇到了一个小队，那就是古爷的这个小队。当时原先的小队被丧尸袭击后去掉了一般人，原本的队长也死了，我整个人心不在焉的，脑袋也不清醒，根本不愿意和古爷他们合作。当时古爷的队伍也被丧尸袭击，我们原本小队剩下的几个人都做出了一个让我们都后悔不已的决定：我们逃走了。
“虽然走了没几分钟我就后悔了，我……我不愿意自己因为末世变成冷血动物……所以我们还是立刻回头去救古爷。后来古爷没有怪我们，反而不计前嫌和我们一起组成了一个更大的队伍。
“你可能会想，明明是我对不起古爷，但刚刚还那样态度恶劣，是不是太没良心了？但是你知道他做过什么吗？他任由他的手下在一次丧尸袭击的时候把我推出去当炮灰。当时十几张丧尸围着我就要咬，我几乎以为我就要死了，多亏我原先队伍的同伴们……
“是，我曾经丢下他跑了，但我很快就回去救他们了。但他做的事情难道不更令人心寒吗？！我当时是那么信任他。我那么相信他，甚至都可以把命交给他啊……”
李无看着滴落在地上的水渍，心口仿佛被人轻轻地揪了一下，有点疼。他站起身，朝戴一伸出了手：“站起来，戴一。”
戴一不愿抬起头让李无看见自己眼泪糊一脸的狼狈模样，摇了摇头。
李无伸着手，没有说话，但很坚持。戴一看着李无的手，有些失神，但还是低着头，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李无的手。
他被李无拉起了身，然后他看见这个男人抬起他的脸，身体靠近，然后伸出手给了他一个十分有力的拥抱。他们胸膛贴着胸膛，身子紧紧地贴着对方，手臂缠在对方的背上，仿佛是一对连体婴儿。李无的头埋在他的肩膀边上，沉甸甸的，热乎乎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戴一愣了一会儿，终于也抬起手，慢慢地，但是也很用力地抱住了李无。
五年了。逃亡的日子他过了五年，整个人仿佛飘在空中，没有什么真实感。有时候戴一想，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个冗长的梦。
但是此时此刻，被一个男人紧紧地抱在怀里，感受到贴着自己身子的热度和那几乎要勒进皮肉的力度，戴一终于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论是先前逃亡时的痛苦绝望还是遇见这个男人后的轻松愉悦。面前的这个在一个星期前还是完全陌生的男人带给了他沉稳可靠的感觉和重新学会信任的能力。越是接触，越是沉迷。
戴一闭上了眼。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脏“咚咚咚”有力的跳动和有些急促的呼吸。他终于承认，自己还活着，自己还是一个正常的人，以及……可喜可贺，自己是真的喜欢上李无了。
两人决定再过一天就启程前往研究所分部，因此次日又出门收集了一波物资，并且顺利地拿到了一床厚被子和几件过冬的衣物。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那天，在他们把物资搬到汽车上时，古爷又出现了。和之前那次不一样，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戴一不想搭理他，李无也不是话多之人，因此古爷静静地站在酒店门口，注视着戴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李无坐上驾驶座，戴一也准备上车时，古爷开口了：“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戴一回头看向那个高大壮实的男人，平静地说道：“一命换一命，我不欠你什么，你也不欠我什么。都过去了，好好活着吧。”
古爷看着汽车启动，离开，掏出了一支烟点燃放在嘴里。直到烟烧到了烟嘴，才恍然醒悟过来，把烟头取了下来。他看着车消失的方向，皱着眉，喃喃道：“好好活着……吗。”
轻轻的疑问伴随着烟雾，很快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第4章 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在冬天降临之际，戴一和李无终于安全到达了最近的研究所分部。研究所大多数设立在郊区，入口都非常隐蔽且机关复杂，这个分部也不例外。他们从中午找到入口一直试到了傍晚才真正掌握了进门的技巧，打开了研究所分部的大门。
因为天色有些晚，两人便在身上背了被子和少量的必需品才进入研究所。研究所建在地下，地下建筑有五层。地上一层只是大厅和几个办公室，往下才算是真正进入了研究所的地域范围。两人全神戒备，小心翼翼地从楼梯往地下一层走去。
地下一层的结构是几件小隔间和大厅，依旧是空无一人。大片空空荡荡的白色装潢看得人心里有些烦闷，更不要提地上已经变黑凝结成块的斑驳血迹和各种混乱的脚印。
“看来这个避难所被丧尸袭击了。或许就是他们自己的人变成了丧尸。”在确认了这一层既没有丧尸也没有幸存者之后，戴一小声地分析。
“没有尸体。”李无蹙眉，“没有丧尸的尸体，也没有人类的尸体。”
戴一愣了愣，这才发现看似正常的研究所其实很不正常。他在心里夸着李无观察力强，忍不住翘起嘴角。
李无把一些纸质资料匆匆过目一遍，然后两人往地下二层前进。
地下二层是用高强度防爆玻璃隔窗和白色的墙隔开的一间间实验室。看着实验室里的一张张椅子或者床，李无又想起了一些属于他过去的记忆。
……他被几个人绑在床上，静脉注入了什么，整个人意识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自我意识。但他不愿认输，他必须要坚持下去，不能陷入这黑色的无尽漩涡……
但他突然迷茫了。他有什么好坚持的呢？哪怕恢复了一些记忆，那些记忆也都平淡无奇，坚持着活下去又有什么用……
“李大哥，李无，李无你怎么了？”戴一的声音从好像很远的地方传来。李无眨了眨眼，视线慢慢恢复，发现自己的眼前是戴一那张放大的脸，后脑勺隐隐作痛，整个人是躺在地上的。他刚刚是晕倒了？
戴一见李无睁开眼，终于松了口气。他有些尴尬地抹去眼里的泪花，吸了吸鼻子：“你，你醒了。”
李无坐起身。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数的记忆碎片挤进了他的脑海，看来是刚才的场景刺激了他的大脑，让他的记忆回归了很大一部分。他说不出话来，只能伸出手，握住了戴一的双手，表示自己没事。
戴一刚才真的被吓到了，哪怕李无现在看起来已经没事了，他的心脏还是跳得非常快，就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他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又涨得通红，想抽回手捂着脸，但手被李无紧紧攥着，动弹不得，只得小声地请求。
“你别抓着我……”
李无听着戴一弱弱的请求声，看着年轻人一片通红的脸颊和红得仿佛要滴血的肉肉的耳垂，心里莫名欢喜。他偏不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十指强硬地塞进对方的指缝。
戴一头皮发麻，整个人就像是炸毛的小动物似的几乎要跳起来。他瞪大眼，看向李无：“你放手啊！”他有种感觉，如果李无再不放手他就要羞死了。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是这么纯情的人，真是……
“不放。我要一直握着你的手。”
李无和戴一十指相扣，眼睛也紧紧注视着戴一，看着戴一害羞得脸红。他一边好不害臊地说着无赖话，一边甚至想把面前的人揉了团了塞在心里。
李无暗地里做了一个决定，但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等戴一又开始忸怩想要抽回手的时候，他没有再阻止，只是柔声道：“我没事，只是恢复了一点记忆，一下接受不来。”
戴一点头，捂了会儿脸，等到觉得脸上的温度降下来才站起身。
之后两人又花了些时间往下地下探索。等两人把这个研究所都探查完，已是深夜。地下三层是一间间独立的小房间，虽然房间对着走道方向的墙变成了铁栏杆，看起来很像电影里面的监狱，但应该是研究所内人员居住的地方。地下四层是类似于信息库的计算机房和档案室。地下五层是一个很大的会议室、几间库房和备用电源。研究所的生活物资堆积在库房里，虽然看起来被人拿了大部分，但还剩了不少，足够两个人——或者说一个半的人生存超过三年。
“为什么研究所里面没有人？这里的建筑看起来很完好，物资也充足，甚至还有几套备用电源，按道理来说是个很好的据点，不应该没有人啊……”戴一注视着库房里的干粮和大桶矿泉水，有些费解。
因为有些晚了，两人回到地下三层，找了两间看起来比较干净整洁的房间。这是两人第一次分开睡，不知道是不是人习惯了同伴后就无法再一个人独处，戴一甚至有些嫌弃自己，压低嗓音自言自语道：“以前也不是没有一个人睡啊，怎么今天就受不了了？”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尝试入睡，就听见对面房间传来动静。他听见李无下了床，走过来，站在了他的床边，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李无过来了，他过来干什么？戴一觉得自己在那一刹那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你的床介意多一个人吗？”李无突然开口，吓了戴一一跳。
戴一转过身来，装作被吵醒的样子，眯着眼看向李无，嘴上应着：“不介意不介意，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虽然光线昏暗，但戴一发誓自己还是看见了李无深邃的黑色眼眸里闪闪发光的东西和那转瞬即逝的微笑。他忽然很高兴，甚至想从床上跳起来，跳到李无身上紧紧地缠住他，然后亲下去——
然而他没有。李无得到许可后直接钻进了他的被窝。这些隔间原本应该是设计给一个人住的，床估计只有一米二宽，一个人睡还好，躺两个人就显得太小了。身体不可避免地贴近，温热的躯体接触给戴一带来脸上迅速上升的热度。戴一感觉自己仿佛换上了肌肤饥渴症，甚至想整个人都和李无黏在一起。他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自觉地在心里□□了一声。
戴一原本以为自己和李无同床共枕会失眠，然而并没有。他很快入睡，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早……”
李无从一摞纸质资料中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早。”
戴一的脸有些发烫。他伸了个懒腰，心里想着这幅场景放到末世前简直是典型的电影常见镜头：不论是谍战片、爱情片还是其他类型的片，男女主角要是有早上醒来的场景，必定互相道早安然后再来个亲亲或者更深入的亲热……等等，打住。李无不是你男朋友，你们也不是在末世前。现在一切以保命要紧。
戴一勉强压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洗漱完毕后撕开一包看起来还可以吃的饼干，一边吃一边往李无那里凑了过去。
李无的阅读速度非常快，戴一探头跟着看了一会儿资料便感觉自己完全跟不上速度也看不懂内容，只得放弃。他游荡到研究所的大门口，望着不远处零星几只丧尸，迎着朝阳，竟然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虽然末世到来使得世界人口急剧减少，生活条件也不如末世以前那样好，甚至还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活一天算一天，戴一仍然觉得眼下他是很快乐的。他找到了一个颜值非常高也非常可靠的同伴，他们一起搜寻物资，一起吃饭（虽然这么多天以来他只看见李无吃过两包营养块），一起驾车观光（虽然有的时候也会有生命危险），一起睡觉（虽然只是在一张床上而已），他现在已经不能想象没有李无的生活。之前那些独自一人生存的日子仿佛是镜中花水中月，看起来竟然如此的不真实。如果非要形容，他们俩就像一叶扁舟，在末世飘荡沉浮，无一无靠，弱小却顽强。
就在戴一做了一个深呼吸，准备回研究所的时候，他眼尖地发现丧尸似乎聚集了过来。他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景象，但丧尸虽然聚拢了过来，却仿佛只是感觉到了一点点人类的气息所以朝这个方向过来，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要有个活人都能迅速扑过来。
“奇了怪了。”戴一自言自语，握着刚刚随手捎上的鹤嘴镐，谨慎地靠近一只落单的丧尸，然后顺势一挥砸向丧尸的脑壳，立刻解决了一只丧尸。其它的丧尸仿佛也感觉到了人类的气息，开始大声嚎叫。
戴一握着沾着黑色血迹的鹤嘴镐，冷静地规划了一下要怎么样解决剩下的三只丧尸。只见他突然跑了起来，到一只丧尸跟前的时候狠狠地利用惯性甩出鹤嘴镐，砸碎了又一只丧尸的脑袋。解决了一只丧尸后，他速度不减，一鼓作气又“咚咚”敲碎了两只丧尸的头，这才喘着粗气放下鹤嘴镐。
他有些疑惑。之前丧尸确确实实是无视他们俩的，怎么现在好像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他敢保证再给丧尸一天，说不准明早他出门门外就是丧尸围城的场景了。
戴一回到地下三层，想到刚杀完丧尸，还是先洗了个脸，然后找到李无，把这件事和他细细说了。
李无想到了他查阅到的资料，不动声色地提醒：“你还记得我救了你那回吗？”
戴一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画面就是他睁开眼咳嗽的时候不小心亲了李无一下。他当时缺水挺久了，嘴唇特别干，甚至都开裂起皮，但当时接触到的是李无软软的唇，再没有知觉也知道那是人的嘴唇。没想到男人的嘴唇也这么软，真想舔一舔……想着想着，他的脸又仿佛烧了起来。他结结巴巴地回答：“记，记得……”
李无没有说话，看着脸红的戴一，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也想到了那个很标准的“亲嘴”场景。他看向戴一肉肉的嘴唇，对于现在没有开裂起皮的嘴唇很满意，甚至想再试一次。被他救了之后，戴一的生存和生活质量明显提高，整个人都圆了一圈，加上他刚刚把脸洗干净没有擦干，留着一些水渍，能看清他有些肉肉的唇，红红的，看起来特别诱人。
戴一好不容易才压下脑海里的一些场景，惊讶地想起了李无喂给他血的事情：“对了，你当时喂了我你的血！那个时候我饿坏了，以为是太久没吃东西产生的特殊感觉，现在想起来，你的血特别烫，到胃里还有一种温暖的感觉。”顿了顿，小声吐槽了一句，“当时我还以为你是吸血鬼呢，要初拥我什么的……”
戴一说话的时候没怎么过脑子，说完才觉得这话说得暧昧，涨红了脸：“不是，就，转化我……欸，就是我以为你是吸血鬼！毕竟丧尸都有了，吸血鬼有可能有嘛……”然而说来说去感觉都不太对，他最后还是放弃了。他有些欲哭无泪地看向李无，却看见了李无非常深邃的目光。
李无忍不了了，不过他也没打算忍，直接伸手摁住戴一的后脑，往自己面前一拉，直接咬住了戴一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