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大天狗瞥了一眼玩得正欢的萤草,又转向懒散的妖狐,说道:“准备一下,与我同去山下祠堂。”
樱花初绽,裹着暖风,织一片烟霞春色。
远远山路上依稀有两个身影并肩而来,在雾色中朦胧不清。本打算直接动用妖术赶到山底,可妖狐见了山间樱林,偏好风雅的他顿时走不动路了,硬是闹着要走近一观。兴许是山间清闲,兴许是心情甚好,大天狗总是对闹腾的狐狸莫名纵容。
烟雨朦胧,樱花团团簇簇,浓盛至极。风吹樱花雨,纷纷扬扬落在山间小道之上。手执伞的妖狐貌似不经意地将伞向着一侧偏了偏,遮挡住落在身侧人身上的细雨与花瓣。
他偏过头装作赏景,折扇轻摇点评这繁花美景,殊不知他自以为做的隐秘,实际上全落在一双湛色眸中。
“您呀。”妖狐生性洒脱不羁,嬉笑怒骂皆成风流,在献宝似地吟诵一首平安京流行的关于咏樱的和歌之后,也只得了大天狗嫌弃的一瞥。他有些受打击,只带着些苦笑地叹道:“可真难哄呀。”
“到了。”大天狗没有理妖狐的感叹,而是望向前方。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无声垂下眼眸,语气骤然变冷:“隐藏妖气,静观其变。”
妖狐的耳微动,似乎也听到了风中传来的异样哭声,他一合折扇,唇角笑意缓缓收起,眯起了金色的眼眸。
天狗祠堂前跪着一众村民。约莫是来自山脚下的村落,常年被天狗庇护之地,向来无妖魔侵扰之患。可是这年却起了场瘟疫,劳作的村民先是手脚生疮,再是胸闷气喘,最后一病不起。
瘟疫持续了一个冬天,开春之时,能够劳作的健康村民已经少之又少了。村中健康的耕牛也一个个倒下,如今田地无人开垦,满地荒芜,难以为继。
“天狗大人,请您救救我们,赶走瘟疫吧。”
“天狗大人,请祛除邪祟,我们会奉上贡品的……”
在村里的老巫女念念有词了一番之后,她忽的眼神发直,连声念道:“来了,来了,天狗大人听见我们的祈祷了!”
看模样是村长的老人捋了一下胡须,让人推上来一个绑缚着的少女。少女面容美丽娇嫩,宛如初春的花朵,只不过她的挣扎与哭泣格外的悲怆。她还在无力地反抗,却被一个布团塞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身后的男人重重一推就将她推倒在泥地里,用刀在她的小腿上重重一划,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就把她丢在这边吧。”村长叹息而哀怜地说道:“非常时期,我们为求天狗大人出手,只能用活人祭了。”说罢,他拍了拍身边麻木的男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植村,看开些吧,你的女儿是献给神明的……”
“吃人的,能算神明?”男人眼神空洞,说道:“我曾经祈求他救我的妻子,天狗没有回应,现在我的妻子死掉了,我的女儿却也要献给他,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你是在质疑巫女大人的占卜吗?”
“……不,不敢。”懦弱的男人屈服了,他偏过头不再看女儿祈求的眼神。
村民鱼贯散去,唯有染血的少女被丢在山间。雾气未散,而虎豹将至。
妖狐知道,一向无情无欲的大天狗有些动怒了。
身着白色狩衣的妖怪团扇一扬,一道风袭牢牢地把被血腥味吸引来的老虎击飞,猛兽发出了哀鸣之声,本欲发狂,兽睛中却映出了大妖怪冷笑的模样,不甘地回望一眼差点到嘴的食粮,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树丛之中。
“人类就是这样的东西。”大天狗的声音骤然提高,比起平日的平淡,更多了一丝含怒的高昂。他的湛色眼眸中泛出灼灼的怒火,仿佛长天之上的疾风,凛冽的不可思议。
“蒙昧愚钝,贪婪傲慢,残杀同类,不择手段——何等无聊!”
那位大人说出这些话语的时候,音色依旧悦耳动听。不过妖狐听出了些许动摇,他侧头望去,大天狗的眸子微微收缩,手把团扇的扇柄捏的咯吱作响,似乎在克制自己追上那群村民,把他们格杀当场的冲动。
自诩正义的大天狗也有质疑自己道的一天,他深深为自己对待人类的态度困惑,甚至因这欺凌之举起了杀意。
妖狐对人类少女有格外的偏爱,也只是爱她们的如花美貌。而红颜白骨,时光蹉跎,他永远爱着她们年轻时刻的躯壳,也不过是对玩物的喜爱,聪颖的妖狐对人类的薄幸清楚的很,也从未有过奢望。
而大天狗在庇护人类之时,是否是怀有希望的呢。大概是吧。
妖狐到底还是怜香惜玉的,扇子一挥便隐去狐耳狐尾,化身为言笑晏晏的英俊少年。
他温柔地上前扶起少女,为她解开绳子,用妖术不着痕迹地为她止血,嘱咐道:“你且去吧,逃得远远的,别再回你的村庄了。”
少女含泪望了他一眼,道了声谢,一瘸一拐地隐没在雾色之中了。
大天狗眸中情绪涌动,仿佛风暴骤起,黑翼也几乎完全展开,令人恐惧的妖力也提升到一个峰值。
绕是妖狐也有些对付不来,被等级之差压的难受,他的化形也难以维持,狐耳和狐尾都露了出来,一向俊逸的脸上浮现出些微忍耐的神色。
“大天狗大人,您冷静一下,疫病一事,只要不是邪祟作怪,本就是我等管不了的,人类的指控只是无稽之谈。”娴于辞令的妖狐说道:“人类向来是自私的生物,见识浅薄,易被迷惑,您大可不必和他们一般计较。”
“计较?吾自然不与蝼蚁计较。”大天狗道:“吾只是怀疑,长年累月地庇护他们是否是正确的抉择。”
“只要您认为是对的,那么就是对的。”妖狐摇着扇子轻柔地叹道:“妖怪哪来那么多的对错之分,只有高不高兴。”
“大义为何?”大天狗自顾自问道。
“世间道义所在,便是大义。”妖狐答道。
“大义何在?”
“大义不在世间,而是在您的心里。”妖狐说道。
“……”
“吾此前的漫漫岁月,都在竭尽所能贯彻大义,维护妖与人的秩序,而此等人类,不值我为此献祭自己。”大天狗团扇上的祭字中正平和,戾气不显,而大天狗合起眼眸之时,妖气已然流转在手腕之处,团扇上的字迹也随着妖力暴涨而改变。
当笼罩的妖气褪去之时,妖狐只见到羽扇之上一个银钩铁画的畏字。
“祭已无用。”大天狗湛蓝色眼底唯有冰霜冻雪,冷的宛如凛冽寒风。他双脚离地,羽翼猛然张开,召唤出来势汹汹的羽刃暴风,本来安静的树林骤然卷起狂沙,树木几乎被连根拔起。
“唯有使其畏惧,才能贯彻吾之大义!”
妖狐本能地侧头避开略显暴戾的飓风,却被妖气割伤了额头,鲜血顺着白皙的脸颊流了下来,眼角妖娆的妖纹更加红艳。动怒的大天狗他可劝不住,妖狐心里有点叫苦连天,要是待会儿大天狗六亲不认开始召唤羽刃暴风,那他今天可就交代在这里了。
飓风越来越猛烈了,妖狐即使是双臂护在身前,也被飓风推得向后退了几步,凌厉的羽刃划破他的身体,些许鲜血渗了出来,浸透了他的衣服。
而大天狗似乎是陷入了自我质疑,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做什么,本身固执坚守的信念骤然颠覆,令他混乱无比。他处于暴风中心,银发乱舞,衣袍飞扬,黑羽席卷狂风,猎猎作响。
“喂,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妖狐被妖风重重掀翻,直接撞上了一颗树,他的等级终归比大天狗低了一截,在那位眼里还是个几百年的小妖怪。但是他也并非没有反抗之力,手里的风刃捏了许久,大可以冲着目前全是破绽的大天狗打去,接连十几下的风刃虽说杀不死大天狗,但也足以让他受伤停手了。
“狂风……唉,还是算了。”妖狐本欲出手,但心念一转,手里凝聚的妖力忽的被他捏散,只得狼狈地用风刃作盾护住自己。等到回过神来,他只得颇为自嘲地道:“老毛病又犯了,小生可是没法对美人下手啊。”
妖狐觉得自己这样无端命丧美人手下也算是个不错的死法,至少做鬼也是个风流鬼,在冥界也和鬼使有个谈资。
但是似乎他命中不该这么早去见阎魔,不知不觉之中狂风已停,天边薄薄乌云已经被吹散,阳光透过云层的罅隙洒在他的身上。被飓风波及最大的他身上有好些血痕,伤势让他的脑子有些模糊,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却向后一倒,栽倒在黑翼的大妖怪怀中。
一双冰凉的手遮住他金色的眼眸,因为失控而有些抖,白皙的手指顺着他额头的血痕抹到脸颊,将那鲜血缓缓拭去。
动作有种隐忍的温柔。
妖狐伤痕累累的身躯被人从身后接住,熟悉的怀抱和温度。对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绷出一句:“我带你回去找萤草。”
妖狐似乎懂了什么,摇摇头叹息道。
“……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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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狗子怒了,然而只是其中一件事情,算是入邪道初级任务X1完成,可怜的崽,被打伤了又走不了了2333
没事这次是狗子的锅,他会背的。于是我写起日常越拖越长了,唉……
所以感觉写狗子总有种他随时会犯中二病的感觉。至于扇子的字,有狗砸的亲们应该造,最初那套上的是祭,觉醒后写的是天,皮肤那套,扇子上是畏~于是我瞎比解释了一番,咳咳咳。
感觉狐狸崽子虽说口称您但是语气一点也不恭敬啊,有点玩世不恭的感觉……结果最后些您呀的时候,莫名有种纵容感……好无奈的感觉。
被自己的脑补萌的瑟瑟发抖。
第六章
熹微的光芒透入室内,破晓时分,天光已至。
妖狐是在一阵捣药声中醒来的,幽幽药香窜入他的鼻翼之中,他没忍住,终于打了个喷嚏,却又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他向来不是个喜欢隐忍的家伙,顿时大惊小怪地呼起痛来。
身着绿衣的萤草丢下手上正在炮制的药膏,连忙在妖狐榻侧半跪下来,用素白的小手试着妖狐的额头温度。
“烧退了,妖狐先生。”萤草刚刚微微松了口气,就看见妖狐挣扎着想爬起身,便生气地提高了些音量说道:“真是的——!不许乱动呀,一点也不听话的病人先生!”
斜坐在窗台上的淡色发青年一手搭在微微弯曲的膝上,一手捏紧了折扇。那个银钩铁画的畏字透着隐隐的血光。光芒渡过他瘦削的肩膀,静静洒入室内。
听到萤草的声音,他无声地松了口气,可是骄傲偏执却让他难以放下身段,只得使劲浑身解数,装出一副固执到令人生气的死板脸色望向妖狐,犹豫了半天,才绷出一句话。
“有没有事?”湛色的眸光扫了一遍仅着白色单衣的妖狐,从他的脖颈一直扫到绑着绷带的胸口,直到确认他的伤口因为妖力愈合的七七八八,他才收回视线,不经意地看向一侧。
“还好。”妖狐懒洋洋地抱着臂,嘴角噙着一抹笑:“小生命大,暂时死不了。”这语气似怨非怨,微妙得紧。
“……”
大天狗着实听不出这狡猾的狐狸是埋怨他还是调笑他。这大概是他自从成为天狗一族首领,通天彻地的大妖怪之后,第一次被人怼的说不出话来。
萤草把药膏制完,看着屋里两人微妙的气氛,便眨了眨眼眸,把药瓶往大天狗的手里一塞,笑道:“大天狗大人,我是个女孩子呢,给妖狐先生上药不太方便,您来吧。”
说着,她便蹦蹦跳跳地跑了,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看来小生今后出去还有些谈资可讲,譬如在您的羽刃暴风里活下来……大概没多少妖怪会如此幸运吧?”妖狐倒是不顾忌,扯开自己的单衣,拆开右臂上的绷带,斜了一眼拿着药瓶呆立着的大妖怪,金眸微微眯起,笑道:“可以麻烦您把药给小生吗,嗯?大天狗大人。”
狐狸明明用的是敬语,但是这种不可捉摸的口吻让黑翼的大妖怪心思一乱。他甚少有这种忐忑之感,只得默不作声地接过妖狐手中换下的绷带放在一边,为他伤痕遍布的手臂抹上药膏,动作极轻,温柔的不可思议。
“小生当初也是您救的,这条命您就是收回了也不用自责,您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