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穿血肉的杀戮之声连绵不绝,无论是人是妖,皆没有逃过风的利刃。垂目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他的罪业。三千年佛前修出的神性一朝间破灭,阎魔的判决从阴界而来,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大天狗,汝本为阴阳之道的守护者,却以执法之身犯下无尽杀业,汝可知错?”
“吾无错,杀,即是正义。”他的眸色冰凉,只是最底处燃烧着疯狂的冷焰。“吾之大义所向,以杀止杀。”
妖毕竟是妖,杀戮乃是本性。己不渡,佛不渡。
而今大义不知何处去,翼为何而展,歌又为谁而哭。
深目长鼻的天狗面具因妖气而龟裂,清秀的下颌暴露在妖气之中,随着面具碎成粉末,随风飘散,束缚他身的枷锁消失殆尽,皎若白月的面庞纤尘不染,甚至神情还带着慈悲的怜悯。可他的羽翼饱饮鲜血,乌的发亮。折扇金铁之声鸣响,无数恶鬼仿佛嗅到了血腥的气味,已然纠缠上遗世独立的大妖。黄泉狰狞的鬼气萦绕在他的周身,仿佛要将他拖下地狱。
大天狗双臂护于身前,于腾空而起之时双翼鼓风,飓风便如神诏般陡然而至,与黄泉之力分庭抗礼。
“而今,吾愿为大魔王,扰乱天下。以五部大乘经起誓,回向恶道!*”
阴界裂缝开在这里,本来安宁的山林已是恶鬼肆虐,狼藉一片。无数依附在大天狗羽翼之下的小妖,已然没了生存之地。躲避不及的阴阳师的尸体被暴风撕裂,血流成河,幸存的人昂首看向空中,眸中全是惊惧。
妖狐回身护着萤草,站在山崖上与她一起仰望苍穹血月之下的那位大人。草妖的哭泣和呐喊已不能传到高天之上。
“大天狗大人!您不要这样……您看看我们,求求您,回来吧——”萤草被妖狐圈在怀里限制住了行动,双手徒劳地挣扎着,试图掰开妖狐的手肘,却被妖狐捂住了眼眸。
“不要看,萤草,他听不见了。”妖狐微微叹息,洞悉世事的金眸里染上些许悲哀之色,他看向高天处那双湛色的眼眸,里面空洞的已经印不出任何东西。
悬在长天之上的大天狗手执折扇,双臂展开,而堆积成山的恶鬼已然要触到他的脚踝。黄泉之息涌动,来自阴界的妖气邪诡又强盛,逐渐侵蚀着一身雪白狩衣的他。受伤的黑翼勉强鼓动着风,试图向上飞去。
而叠着鬼塔上去的恶鬼,终于伸出他肮脏的手,抓住了那个人的脚踝。
黄泉之门轰然洞开。
大天狗沐浴在血色的月光之下,侧颜沾血,仿佛堕落的神明。他的轮廓依旧,可神色在夜幕下却不分明。他依旧高贵孤傲,宛如清风明月,淡色的发在空中飞扬。那遥望明月的眼眸,寂静暗淡,仿佛看尽了沧海。
“今天的月色很美啊。”他眼中印着一轮月色,清风皆入他怀,他碰了碰腰间,竹笛已碎,雅乐不闻。于是他念及他的神社与茶,樱花树与棋,还有伴他左右的鸦天狗,萤草与妖狐。那些静谧如水的岁月,最终都成为了指间沙。
“今日之后,世间再无大天狗。”他微微昂首,面色几分决绝和坦然。“吾入地狱,来日必将毁灭世间。”
他狩衣上的鲜血仿佛是最吸引恶鬼的东西,他被无数双鬼手扯向阴界的裂缝,彼岸的腐臭气息向他袭来,他以狂风杀尽一切之后,却像是疲惫了一般,缓缓闭上眼眸,随着恶鬼的拉扯,向着阴界坠落而去。
他却不曾见到,一只白狐踏着恶鬼堆叠成的高塔,向着他坠落的方向迅疾奔去。
往日整洁美丽的神社仅余残砖败瓦。
樱花树已经枯萎,泉水干涸,妖鬼肆虐。常年笼罩在此的结界消弭殆尽,大天狗余威不在,神社已经毁于一旦。黄泉之门虽然合起,但是放出的恶鬼占据了本是风景如画的爱宕山,再也不是世外桃源了。
萤草费力地收拾出一个干净的地方,将伤重的黑翼大妖怪挪到那里。她担忧地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妖狐,问道:“你怎么样?”
问的便是刚才化为原形,与恶鬼撕咬,最终拼死将差点坠入黄泉之门的大天狗抢下来的妖狐。要说按妖狐本来的性子,定是不会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可是他终究是欠了大天狗一命。
妖狐一族重恩,救命之恩,拼死相报。
“小生没那么容易死,先医治这位麻烦的大人吧。”妖狐还能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即使气若游丝,依旧笑意自若。“真是位给人添麻烦的神明大人啊。”他的低叹明明是抱怨,却含了些苍凉的无奈。
“断掉的翅膀我可以治好。但是大天狗大人在弥合黄泉裂缝的时候,被太多邪灵侵蚀了,即使醒过来,也只是个只会杀戮的妖怪,不是我们认识的大人了……”
萤草持续不断地使用治愈之光,妖力透支令她脸色苍白。她咬着下唇,仔细地想着办法,说道:“如果想要治好大天狗大人,那我们可能要去求阎魔大人……”
“小生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刚才也听到了阎魔的裁决,去求那一位根本就与找死无异。他变回人形,萤草的治愈之光就拢了上来,治愈着妖狐过重的伤势。他头依着残破的柱子,费力地喘息着:“小生得缓缓,再想想办法,如果阎魔大人不能去求……能够医治大妖怪的……”
“吸魂……”萤草喃喃自语,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眸子渐渐亮了起来。“你说,青行灯会不会有办法?据说她的那盏灯可以解决魂魄方面的事情。”
“青行灯……”妖狐念着这个名字,缓缓地苦笑了起来。“这倒是个办法,不过那一位的名声我也曾听过,幽行暗夜里,以收集怪谈为乐,如果要求她办事,怕是得讲满一百个怪谈。”妖狐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心思陡转。
不过听说,讲满怪谈之后会被拉入地狱之门。
妖狐想了想没有说出口,只是看着萤草忙碌着在破败的庭院里寻找残存的草药。他费力地挪了挪,靠在躺在一侧,毫无声息的大天狗边上,用手触碰了他沾着血,冰冷苍白的脸颊。
他即使是重伤濒死依旧有种神赐的美丽,足以令人神魂颠倒。发丝温凉顺滑,从指缝间落下,从蹙起的眉峰到长长的睫羽,都静美如画。
于是自诩游戏人间的妖狐自嘲地苦笑了。风流多情如他,却也终究这样被心甘情愿羁绊住的一天。大概是妖狐一族,天生对命定之人没有办法吧。
于是他微微侧了侧眼,见萤草没有注意,便悄悄低头,用唇在那人柔软冰冷的唇上碰了一下。触感像是亲吻了一块凉玉,却有种淡淡的温存。
“真是,多情总被无情恼啊。”
————————————
我好像很久没更新了。
终于把茨木狗子都肝上五星感觉自己要死了……恍恍惚惚地打开tag发现粮已经爆炸了,然后心安理得地想着我可以躺着吃粮不更新了。
不过找了找合口味的不多,想想还是自己写吧。第一次入热圈的人瑟瑟发抖着,明明刚写的时候是北极啊……现在变成赤道了,感觉好微妙啊。
一口气把狗砸入魔写完了,然而觉得自己写的是不是太古风了,恕我不知道日本古代怎么说话啊。将就将就看吧2333
我开始写的时候,研究了一下狗子,开始觉得是个中二病发作想灭世的家伙,对黑晴明有种异样的忠诚,崇尚力量,不择手段,传记里那口气简直是个中二病23333晚期的那种。
但是博雅的话里又能看出他是个高贵的妖怪,懂音乐,很风雅,高洁到纤尘不染,还自诩正义,坚持自己的大义,大概是个斩杀恶鬼并且也有自己堕落为魔觉悟的家伙。
很极端的两面,矛盾的集合体,我最喜欢这种性格的家伙了。所以我想设立一个由正极变为负极的幻灭情节会合适些,可以解释这种极端的变化。(不过这文里并没有提到博雅,就当大天狗之前认识他了吧。)其实可以这么理解,在妖狐到来之前大天狗就已经开始质疑自己的大义,但是始终没有催化剂,这下直接推进了,接下来狗子和黑晴明走就很正常啦(毕竟中二病了)
顺便一提妖狐在犹豫到底去不去一换一,毕竟求灯姐姐要自己被拉进地狱之门,最后亲了一口为美色所迷决定去了→_→我总觉得,看上去多情风流的家伙一旦动起心来,可是比谁都会装的负心薄幸,但事实上却比谁都深情,挺萌的不是嘛。
嗯,还有,留个评呗……
以下来自百度百科:
青行灯:她本来不是人,而是地狱的小鬼,常常在冥界门口徘徊,会变成我们熟悉的人的样子,教唆人们玩一种叫百鬼灯的游戏,讲完第100个故事就把人拉入鬼门,所以在日本被称为比较危险的妖怪。
*《太平记》记载著京都市上京区,有一座「白峰神社」。祭祀的是崇德天皇。他在保元之乱中败北流亡到赞歧,写佛经以进上,上不受。怒,咒诅日本。自此不食不修,愤懑而死,死状犹如夜叉。其怨灵变成天狗,持续在人世间作乱。於是在人们心中天狗的首领就是崇德天皇的形象。
(『国史略』载「愿为大魔王,扰乱天下。以五部大乘经,回向恶道。」
『保元物语』载「愿为日本之大魔缘,扰乱天下。取民为皇,取皇为民。」)
*爱宕山太郎坊大天狗:在三千年前依帝释天之命,带领天狗跟乌天狗前住日本,弘扬佛法在京都爱宕山居住,担任寺院职务责任,守护爱宕一带的人,成为使灾难平息的神形象。
第八章
是夜,正值盂兰盆节,是难得的盛会。平安京薄雾缭绕,幽影迷踪。
素手执着桃花宫灯,身着和服的女子们结伴款款行过官邸,走过朱雀大道,直到鸭川河边放灯祈愿。持弓或佩刀的武士也两三结伴,或是护贵女们周全,或为一睹佳人芳容。
七月半,中元夜,正是鬼门大开之时。
桥上人群熙攘,书生模样的青年背着巨大的画轴隐在人流之中,狐形面具遮住他的半张脸,只露出一个俊秀的下颌。他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提着一盏莲花似的灯,行走之时灯火摇曳,优雅的嗓音吟咏起甜言蜜语时,羞红了娇美少女的脸。
“美丽的少女,可愿随小生,去领略美妙的梦境?”他变戏法一般地凝出花枝,放于被蛊惑的少女手心,低沉地说着甜蜜的爱语。
少女明丽的脸庞含羞带怯,如凝露的花瓣,飞红一片。她着了魔似的追逐着书生温文尔雅的微笑,伸手扯住那绛青色的广袖。
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平安京恣意作恶的妖狐,一意孤行地追逐永恒的美丽,为此不惜杀死被他引诱的命定之人。
似是而非的情深意重,掩不住妖狐一族的天生薄凉。
他提着摇曳狐火的莲灯,于幽幽迷雾中分花拂柳而来,又引着少女悄然而去。随侍的武士待妖狐走后,方才意识到佳人已不知所踪。
在百鬼奇谈之中,怕又是有人为他的恶行记了一笔。
这是神隐。
城郊荒废的宅院在妖狐的幻术之下,显得崭新辉煌。浓重的妖气笼罩着一隅,漂浮着青色的冷焰。书生方才踏进庭院,毛绒蓬松的长尾便露了出来,一抹绛紫染在尾尖,妍丽至极。妖狐颇为风度地为她拉开门,将少女引至暗室之内。
里面已然坐着几位青衣少女,皆被妖狐幻术所迷,眼神空洞,唯有幽煌的烛光照着她们美丽的脸庞。一百根蜡烛摆在暗室内,随着最后一名少女顺从跪坐下来,妖狐便合上拉门,也席地而坐。
“这样就聚齐了游戏人选了吧,是时候开始了呢……百物语。”
他以折扇抵着唇,露出些许无奈的神色。他明明知道在场的少女被他下了暗示,他依旧叹息着,风度翩翩地说道:“若不是无计可施,小生也不会使这样的办法引那位大人出来,如有意外,小生定会竭尽全力,护诸位无恙。”
妖狐以狐火点燃最后一支蜡烛,然后从容地放下折扇,徐徐讲述道:“小生讲的,是雨女的故事……”
有大妖名曰青行灯,容貌姝丽,冷僻古怪,喜怪谈。幽行于阴阳两界之中,行踪成谜。唯有灯盏长明,百物语之时,才能觅得芳踪。
这一位可不好请啊。妖狐自从半月前别过照顾大天狗的萤草,出门寻找青行灯,早就有这样的觉悟。
蜡烛已经吹灭了九十九支,唯有一支影影绰绰地,印着夤夜中人们暗淡的脸庞。妖狐啪地合上折扇,从容地开启了话头,他笑道:“这第一百个故事,要从妖狐被阴阳师所逐,由平安京出逃,误入爱宕山说起……”
明明是位于无风的暗室,最后一根蜡烛却毫无征兆地熄灭了。妖狐口中的怪谈刚讲到一半,正是爱宕山之主大天狗出现之时,骤然的黑暗令他住了口,在最精彩的部分中断了。
暗室里忽的亮起了一盏青色的莲灯,幽幽的光芒从妖狐背后照来,将他对面的少女脸庞照的几分幽冥可怖。妖狐深知见此大妖对少女们着实不是好事,便弹指一挥,让少女们纷纷合眼睡倒。这举动颇有些多情的意味,让大妖怪感兴趣地扬眉。
“汝为何不继续讲下去?”清冷婉约的女子声线骤然响起,强大的上位者压力无意识地流泻出来。她似是被引起了好奇心,问道:“汝方才提到了……一位故人。”
“既然达到了目的,小生又何必继续讲下去?”妖狐即便得见大妖,也不卑不亢,笑意盈盈地回身正对着端坐灯上的女子。
传说中的青行灯果不其然,是位容貌昳丽的女子,清丽无双,比起族中倾城绝色的玉藻前,亦是不输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