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一池春水渐沉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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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李勇休完一周的假期回到杭州办的时候,我调去南京的事情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他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满脸的震惊和茫然让我不由的生出了一种罪恶感。我急忙跟他说明事情的原由,剖白自己的情非得已,可这些解释却似乎并没有让他释然。他坐在我房间的床沿上有些颓然的沉默不语,象是在生闷气。

    “别不高兴啊,勇哥。南京和杭州其实也离得并不远,我问过人了,他们说,长途大巴车路上也只要四个小时而已,我以后每个大周末都可以回来的,或者你去南京也很方便。”我偎进李勇的怀里,露出娇痴的神情,努力想开解他,让他显得高兴一点——我知道李勇很吃我的这一套。

    李勇瞥了我一眼,还是没说什么。

    我想了想又说:“这事也不能怪徐总——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不然等他走后,情况可能还会变得更糟——你不要埋怨他,好不好?”我搂着他又轻轻的摇了摇。

    “我又没有说我怪徐总。”李勇终于闷声闷气的开了口。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我假装生气道,“这些事我闷了好几天都没有人可说,好容易等你回来了,想跟你讲一讲,你却总是这个态度,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自己主动想去南京的吗?”说到后来竟也不自觉的带出了几分真的恼怒。

    李勇沉默的回抱住我,过了半晌才有些黯哑的轻声道:“我当然没有怪你……其实,也有些怪你……可是,又不能怪你……你没有想要和我商量这件事……我也的确帮不上你什么忙……什么都是你自己在决定,在解决……我完全无能为力……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我细细的想了想他的这番话,似乎是怪我没有提前和他商量就自行做出了去南京的决定?可是当时的情况,时间紧迫,而且还有比去南京更好的局面吗?再说,当时就算我和他说了,结果还不是一样?我好心不想毁了他休假的好心情,一直忍着到他今天回来才跟他说,难道说是我错了吗?为什么他还是很不理解的样子?我越想越闷,心里渐渐的硌应起来。

    “算了,我们不要为这个闹别扭了,”李勇见我神色不好,于是主动让步,“我只是一下子有些想不开罢了,过会儿就没事了。”

    我冷哼一声,着恼道:“你想不开?难道我就很想得开?徐总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是一样不愿意接受?可是不愿意又能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形势比人强?难道你要我为这个离职?没工作了你养活我?”。

    “好了,圆圆,是我不对,好不好?我只是……只是有点接受不了要和你分开……”说着,他把额头埋在了我的颈窝里,流露出浓浓的不舍之意。

    我心里一软,嘴上却还尤自不服气的在犟着:“你要是不愿意这么二地挂着,我们现在分手好了,省得拖泥带水,拉拉扯扯的,你自去再找你的第二春,我不妨碍你……”话还没说完,李勇的唇就重重的堵了上来,有些发狠的吻我,似是带了些惩罚的意味。

    过了好半晌,在我觉得自己几乎快要窒息而亡的时候李勇才有些不甘的放开了我。

    我伏在他怀里晕乎乎的大口喘气,只听见他在我耳边幽幽的说:“不许你说这样的话……给我些时间……等我们的条件再好一点,你就可以不必太在意这份工作……到时,不论我在哪里,你都要在我身边……我们要一直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我下意识的紧紧揪住李勇前的衣服,想想自己茫然的前途,还有我们不可预知的未来,不由得在心底里也生出了一份惶惶不安来……

    大约是徐总从中下了些功夫,我这次的调职出奇的神速。

    五天后,我就在李勇的这番承诺和自己忐忑不定的心情中出发去了南京。

    三月初,正是春雨连绵的时节。大巴车从杭州北站开出的时候,窗外一片烟雨朦胧。我看着李勇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心里好似也有什么被生生的扯了出去,留在了那爿氤氲之中。

    到南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周靖安一早就约好了时间带着司机到中央门车站来接我,让我很是有些受宠若惊。

    我和周靖安上次见面是在春节培训的时候,当时众人间匆匆一晤,彼此都没有说上什么话,只是相互应酬罢了,但如今身份关系已迥然不同,心境自然也是一番潜移默化。我规规矩矩的叫他周总,客客气气的叫司机孙涛孙哥,礼貌却不过份亲昵的与他们寒暄——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初到杭州时那个咋咋乎乎不知深浅的小丫头了——虽然名义是从杭州办内调过来,但我知道我离开杭州的原委在旁人眼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耐人寻味的。

    南京办的宿舍在汉中门外的一处临街的大楼里,下面一、二层是商铺,我们住的地方则从后面绕进去,有单独的楼道出入。

    一个单元楼里,南京办租赁了四套房子:五楼一套二室二厅,住着徐总和他的司机孙涛;四楼二套房子,一套二室二厅,住了二个营销代表,另一套三室二厅,则住了三个服务人员和一个服务的司机;三楼还有一套二室二厅,原先听说是做为办公室使用的,现在因为江苏分公司去年的业绩突出,在行政上升级为大分公司了,所以相应的硬件也跟着上去,总部另拔了经费租赁正规的写字楼用于办公,于是这套房子就正好腾了给新设置的秘书和会计当做宿舍。

    周总带着孙哥帮我把行李搬到了三楼,打开房门以后,交给我钥匙,又叮嘱了一些注意的事项,说让我先整理一下东西,然后就离开了。

    我在房子里四处看了看:客厅很宽敞,大约足足有二三十个平方,除了靠墙摆着一组简易的木沙发,没什么多余的东西,显得有点空荡荡的。大约是先前做为办公室的缘故吧,墙上还贴了好些公司的简介和产品海报之类,有点人去楼空似的冷冷清清。房间里的面积也不小,我住的那间有十几平米,书桌、衣柜和床什么的看上去都是簇新的,显见都才买来不久,完全没有用过……

    说实话,看到南京办的住宿条件的时候,我心里吃惊不小:乖乖,好大的手笔!——除了二个服务工程师是合住了一间之外,其它几乎所有人住的都是单间——这待遇,比杭州都要牛逼多了——想当初我在杭州,要不是因为是个女孩子身份特殊的话,也轮不上我单独一个房间的——更何况,这还不是南京办升级以后才改的,人家从一个小分公司的时候就这么牛气——真是让我的心里不由得不生出一些比较和感慨来……

    我抓紧时间打扫了一下卫生,又把行李都整理出来。东西不太多,没多久也就做完了。看看时间,差不多到吃晚饭的时候了,我猜想其它的同事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于是上到四楼的那套大房间里去看看情况,记得先前周总跟我说过吃饭就是在那套房子里的。

    来开门的是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长得清清秀秀的,见到我显然一愣。我连忙自我介绍了一下,小姑娘马上就笑着把我让了进去。

    我跟着小姑娘进到厨房里,借机攀谈了几句才知道:这姑娘姓魏,本地人,是南京办的保姆。她让我直呼她小魏就行。

    小魏做事挺麻利的,一边和我搭着话,一边手下不停的准备晚餐,我对她印象不错。正想着再多了解一点情况,忽听外面门响,我以为是有什么人回来了,跑出来一看,谁知竟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从开始就一直关着门的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我从没听说过南京办还有别的女同事,一时有些怔住了,不知该如何招呼,只好先陪着笑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新来的秘书顾圆。”

    那女人冲着我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简单的回了我一句“你好”,然后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也不再理我,径直就走到厨房门口问小魏:“小魏,今天晚上吃什么呀?”语气颇有些倨傲。

    我被人晾在一边,一时有些尴尬,直觉这位大姐是个不好亲近的人,对她的身份也是一头雾水,所以就更是没有头绪了。听到小魏回答时称那人“张姐”,我就一直在心里回想:南京办有什么人是姓张的??可一时半会的竟死活也想不起来。

    看到张姐和小魏说完话,又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自顾自的打开电视来看,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去招惹她,又钻回厨房里向小魏打听:“小魏啊,请问下那位张姐是谁啊?”

    小魏解释说:“她呀,她是薛工的老婆。”

    薛工?我把知道的资料在心里快速的浏览了一遍:“是服务司机薛一飞薛工吗?”我求证道。小魏点了点头。

    “哦。”我有些好奇道:“张姐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知道驻外人员的亲属也有偶尔有到分公司来探亲的情况,只不过以前在杭州,除了分公司出去旅游的那次之外,我还没有遇到过,所以有些稀奇。

    小魏轻轻一笑,笑容里带出些我不明白的意味:“张姐她一直跟她老公住在南京的”。

    我一愣。这是什么情况?驻外人员可以带着家属同住吗?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可是看着小魏那副似是理所当然的样子,此时我也不好追问下去,直觉这其中可能会有些什么忌讳,于是主动岔开了话题。

    没过多久,其它的同事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我和大家一一见过。好在,他们虽不如我初到杭州时那些同事一样的亲切热络,也并非全都象张姐一样的不好亲近。服务的唐昌明唐工还很热情的与我攀谈了一阵,替我解了先前的窘境,让我慢慢的自在了起来。

    吃过饭,我回到楼上,正在门口掏钥匙,忽听背后一个声音问道:“你就是新来秘书吧?”

    我回头一看,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陌生男子。我连忙答道:“是的,我叫顾圆。请问您是哪一位?”

    那人晃了晃手里的一把钥匙朝我示意,笑道:“我叫胡建峰,是你的邻居。”

    我恍然大悟:这位就是和我一样新调来的会计了——听说他只比我早来半个月而已。

    我一边忙不迭的侧身让他开门,一边笑着套近乎:“你好啊——刚才晚饭时怎么没看到你?你吃过了吗?”

    胡建峰打开门和我一起进去,随口道:“今天我忘了跟保姆报餐了,所以在外面吃过饭才回来。”说完,又玩笑道:“你来了就好了,新办公室那边的事情现在都乱糟糟的,你没来的时候,周总什么都让我去干,现在我可轻松了,可以把这些麻烦事都交给你了。”

    我感到了胡建峰的善意,不由得悄悄放松下来。老实说,下午自从见过那个张姐之后,我就一直有点诚惶诚恐。人事关系是一个很微妙的事情,有时全凭自己的体会和把握。可我初来乍到,一切情况全然不明,简直不知该从何下手。刚才虽与唐工他们聊得还不错,可必竟都是些场面话,要想知道些真东西,还是得慢慢的多方打听。现在胡建锋的态度无疑让我觉得是个机会,而且我们同住一套宿舍,又都是新人的身份,彼此从情感和立场上似乎也更能接近。

    我借口请胡建锋喝茶,把我从杭州带来的西湖龙井送了一包给他做见面礼,向他细细的打听起南京办的诸方情况来。从分公司现在刚刚装修完毕还没有布置妥当的新办公室,到办事处里各人的工作相关等等,尽量不着痕迹的问了一遍。胡建峰子也好,耐心的一一给我做了解答。

    末了,我状似无意的问道:“对了,胡哥,你和张姐熟不熟??”

    胡建峰问我:“还好吧。怎么了?”

    我笑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呢。我好象觉得张姐有点不喜欢我?还是说,张姐她本来就是这种比较严肃、不拘言谈的子?”

    胡建峰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得罪张姐了,你不知道么?”

    我惊诧道:“不会吧?!我今天才到南京啊……之前我本都不认识张姐的……我怎么会得罪她?!”

    胡建峰沉吟了一下,看我真是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压低了嗓音悄悄的告诉我:“本来这个秘书听说是张姐的一个什么堂妹要来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忽然换成了你——你说,你是不是得罪张姐了?”

    张姐的堂妹?!……张小娅?!……我顿时无语了。

    大公司里总免不了许多这样的暗礁——一些人看着不怎么起眼,细究起来却总是可以和这个领导那个同事攀上些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平时做事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可一但有了什么利害冲突,这些裙带关系就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全都浮现了出来——有时甚至都不需要背后真正有实权的大人物出面,仅仅是一些这样的风声就足以让下面的办事人员见风使舵、欺下媚上了。

    可是……可是二个人里面,好象我才是那个没有背景的吧??……为什么被刷下去的是她不是我??……难道说因为张姐只是个服务工程师的妻子,所以周总没有卖她这个面子么??……

    我看着对我一脸探究的胡建峰觉得自己真是满肚子疑问没处打听去,定了定心神,于是只好避重就轻,转移话题:“那张姐为什么会一直住在南京啊??驻外人员可以带家属么?我以前在杭州好象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胡建峰又笑了笑,有些叹息道:“顾秘,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薛工,是总部易总的小舅子呀。”

    我再次愣住了。有些茫然的问:“易总?!哪个易总?!”

    “还有哪个易总?”胡建峰笑道:“就是营销公司的二把手,仅次于顾总的易总嘛。”

    我真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了……

    薛工和张姐有这样的背景……张姐是张小娅的堂姐……我是个什么关系都没有的白身小员工一个……我和张小娅pk这个秘书的职位……可是最后却是我来了南京!……为什么?!……为什么?!……十万个为什么啊?!

    我心里被这些信息充斥着,简直有些快要抓狂了。可在胡建峰研判的目光下面上却也只能不动声色。

    胡建峰笑了笑,语气里带出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薛工他们夫妻的人缘在办事处里不太好。当初听说就是因为要照顾到他们夫妻住单间,搞得办事处里很多人都有意见,周总最后为了一碗水端平,这才让大家几乎都住了单间——不然的话,我们也没有这个待遇的。”说着转头看了看我们的这套房子。

    我愕然……原来,是这个情况啊……无语了……

    不过,听闻薛工他们夫妻的人缘不太好,我暗中又稍稍放了点心,看来,不管怎么样,我总不会太孤立就是了——事情只要不是向着对我不利的方向发展,其它的我也理会不了许多——一切都只能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晚上李勇依例打电话来询问情况,我不愿他担心,只报喜不报忧的把一些基本情况说给他听了。可是到了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心底里的重重疑问还是不由的一个接一个冒了上来……我叹口气,在这些纷杂忧虑中心事重重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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