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似乎分外漫长,接待完东宁郡王一波人,秦可卿就给‘累’病了。而荣府里也传来消息,客居在荣府梨香院的薛宝钗薛大姑娘也染了病,竟一连数天未到贾母王夫人处问安,因她一向是个最讲究表面礼节的,很多人便都知道了。亦惊动了卧病在床的秦可卿,她自觉不可怠慢,因命人去瞧,宝珠遂接了这个差使。
说起来宝珠还没见过这位传闻中以大度随和而著称的宝姑娘,只知道她是今年一入冬才来的,并且背负着一个颇为神圣的使命,待选。
宝珠对这个倒没多少兴趣,以她的认知,进不是什么好事,就算宝钗不是为了竞选妃嫔,做公主郡主的入学陪侍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象元春,宝珠到这里三年多了,听说她还只是内庭一个毫无建树的女史,虽说她发迹是肯定的,但在里孤身一人苦熬的艰难,宝珠也可以想像,宁府一个国公府规矩礼法已经让人感到不耐,何况禁?但人各有志,宝钗也许是个能忍辱负重的。
刚至梨香院门前,就见王夫人的贴身大丫头金钏儿和一个才留头的女孩儿站在台阶儿上玩呢,看见宝珠进来,那个女孩儿就站起来,但似乎有些害羞,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宝珠觉得挺有意思,便多看了两眼,这才发现对方的眉眼儿竟和秦可卿有几分相像,
宝珠心中便一动:莫不就是香菱?原著中的话,香菱颇有几分秦可卿的品格儿,料想便是她。刚想让她进去说一声金钏儿先开了口:“你是东府小蓉大身边儿的,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宝珠便笑:“我们听说宝姑娘身上不好,使我来问安。”金钏儿便笑了一下,意有所指地道:“那我劝你稍等回儿,我们太太和周妈妈都在里面呢。”
宝珠怔了一下,不由小心端详金钏儿,十五、六岁的年纪,面皮白净,中等个儿,一头乌油油的黑发,上面穿着银红绣金菊的偏襟小袄,虽不及旁边女孩子,但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天然妩媚来,尤其一双眼睛,顾盼间颇有神采,见自己看她,竟顽皮地向自己眨了几下。
宝珠不由笑了,看来平儿的话不假,周瑞家的果然记仇,这才几天,连金钏儿也知道那天沁芳桥上发生的事了。
又疑周瑞家的向王夫人搬弄了是非,这才是宝珠最关心的,自己能赎出身来还好,不然让王夫人这个拥有实权的女人厌恶可是不得了的事,宝珠突然想起金钏儿的命运,若按红楼原书走向的话,也许过个一年半载金钏儿就会因宝玉被王夫人撵出去,然后跳井自尽。
大冷的天宝珠不由心中更寒,但她可不想白来一趟,遂抿唇一笑:“没事的,我们打发我来看的是宝姑娘。”
宝珠说着话往里就走,也是巧,周瑞家的恰捧着一个匣子从里面出来,见了宝珠眼中似冒出火来,宝珠抬起下巴将头扭到一边儿:所谓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事儿已经过去,她不信周瑞家的会傻到当着别人的面找茬儿。
但她显然高估了周瑞家的脑子,就在两个人一左一右擦肩而过时,行在左侧的周瑞家的忽然往右边一扛,竟咬牙切齿向宝珠撞来,亏得宝珠身子灵活,急切间忙一错身,周瑞家的右肩便撞到门道儿的墙上,顿时把她疼的呲牙裂嘴,好悬手中的匣子没掉到地上。
宝珠便故作惊讶地道:“周大娘,你没事儿吧,怎么好好的走到墙上去了。”说完笑嘻嘻地从一旁绕过去,把周瑞家的气得直哼哼,但她一向在王夫人面前得宠,在贾府一干下人面前简直是横着走,如何肯吃这哑巴亏?
周瑞家的想也不想单手一把抓住宝珠的胳膊:“该打杀的小蹄子,撞了人不吭声就想溜啊,那么宽的走道儿,你偏往我身上走,撞了我就算不和你计较,撞坏我手中的东西你用什么来赔!”
周瑞家的声音不低,几乎是嚷的,而且那握着宝珠的手就象铁箍儿,也不知她用了多少力,倒有些出乎宝珠的意料。
宝珠心道,这么咋咋呼呼的一个人,她就不怕把屋里的主子招出来?宝珠虽知有理不在声高,但在这个情况下也不得不想对方的用意,不然别人真以为是自己故意的呢,遂出声反驳:“周大娘这话说的,你靠那边儿走,我靠这边儿走,究竟是谁撞的谁,亏这里不是你我两个人,不然还真让人误会我眼睛长歪了呢。还有啊,你作什么使劲儿揪着我的手腕儿,都快被你拧断了!”宝珠边说边使劲儿把胳膊一甩,到底她年轻,周瑞家的一个趔趄,又差点儿摔一大跤。
这时金钏儿和香菱忙跑过来,金钏儿先上前扶住周瑞家的,口里笑劝:“妈妈何必和他一个小孩子计较,就算是撞了,想必也是不小心,又没真磕着碰着什么的,妈妈就别生气了。”边说边向宝珠使眼色。
那边儿香菱站在宝珠身旁,小声问:“你没事儿吧?”宝珠揉着被掐红的手腕儿摇摇头。
周瑞家的还要嚷,这时一个穿着秋香色小袄儿,系着一条遍地洒花石榴裙的俏丫头从里面出来,压低声音问:“妈妈姐姐们吵什么呢,里面姨太太和太太正在说话,亏姑娘听到动静,使我来问一问,不知怎么就闹起来了?”
话落金钏儿、周瑞家的还没怎么样,香菱先吓白了一张脸,宝珠瞅着不知怎么挺同情的,忙道:“也没怎么样,就是周妈妈走路时不小心撞到墙了,疼得厉害些就叫起来,我和金钏儿姐姐便扶住了她。”宝珠边说边瞟了一眼周瑞家的,反正方才金钏儿已表明了立场,不信周瑞家的在孤掌难鸣的情况下还要蹦跶。
果被她猜对,周瑞家的气的骨突着嘴,瞧一眼金钏儿,又瞧一眼香菱,最后恨恨瞪一眼宝珠,啥话也没说!
宝珠心里那个乐啊,就见出来的那俏丫头点了点头,笑道:“没事儿就好,谁没个不小心的时候,”又上下打量几眼宝珠:“你是?”
宝珠便将来意说了一下,那丫头便笑;“原来是东府蓉大那里的,快请跟我进来,我们姑娘见了一准儿高兴。”
宝珠便跟着进去,先听到正屋里的说话声,正是王夫人和薛姨妈在拉家常。那俏丫头一指旁边的厢房:“姑娘在里面呢。”说完打头进去。
宝珠便掀开半旧的红毡软帘儿,还没进去就看到迎面炕上端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白净美人儿正在翻看着一本儿册子,但见她上身穿一件儿淡青色窄袖细绢棉袄,外罩着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下面一条浅黄色绫棉挑线裙儿,一色半新不旧,但做工都极致,听到响动微微抬起头来,恰那俏丫头向她说道:“姑娘,这是东府里小蓉打发过来问姑娘安的。”
宝珠便知此女正是宝钗,以丰年好大雪而称著的四大家族中的薛家女孩儿。就见她笑盈盈将手中册子放到炕桌儿上:“哦?这可不敢当,倒让你们惦着了,也听说她身上不好来着,妈妈倒打发人去问过,也曾着人送去我们铺子里的药材,不为别的,原比外面的真一些,只是怕她烦,也不敢去病人跟前叨扰。”一面说着,一面让方才那丫头挪了一个脚踏放在炕跟前,定让宝珠坐下.又命:“莺儿,倒茶来。”先那丫头就掀帘子出去,片刻用小茶盅端了一盏热茶进来,却独给宝珠,宝珠忙道不敢。
这里宝钗又问起秦可卿的病,宝珠其实也不大知情,这次瑞珠不知怎么一反常态,秦可卿屋里几乎就她一个人支应着,宝珠也大略猜到一些,只怕……,不只是病那么简单,但秦可卿既有意瞒着自己,倒对了宝珠的事儿,她总觉得这次秦可卿也许就好不了了。
便含糊的应对了宝钗。好在宝钗很懂查颜观色,几句话后转移话题,笑让宝珠没事儿只管来这里玩儿,宝珠含笑应着,却在转目间看到这位宝姑娘先前看的册子,竟是一本帐薄,旁边还放着好几本儿,上面写着某绸缎坊、某当铺、某商号字样,宝珠不由看了一眼宝钗,只知她的学问好,竟在经营上也极有一套。
宝钗大约觉察到宝珠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拿一块儿帕子盖了上去,宝珠忙把视线错开,刚说告辞偏巧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原来是王夫人要走了,薛姨妈正往外送。
这里宝钗也听到了,不等人来告诉就急忙下了炕,莺儿挑起帘子,宝钗快步走了出去,宝珠想了想也跟上。
就见宝钗亲自扶王夫人下了台阶儿,口里笑道:“姨妈很该用了饭再走。”
王夫人满面笑容:“我倒是想,只是你不知道一大家子的事儿,只凭着你凤姐姐哪能忙得过来,还有老太太那里,我总得照应到。”
边说边让宝钗进去:“原是来看你,你再因送我而着了风,让病加重倒不好了。”边说边扶了金钏儿的肩,又和薛姨妈说了几句方往东边小径去了。
宝珠因思:果然是自己娘家亲戚,看那劲儿头比对三姑娘探春还要好上三分,更别提那位林姑娘了。
接着宝珠又给薛姨妈问了安,薛姨妈倒没有宝钗一半儿的亲和,宝珠也不以为意。刚说了几句,忽见一个小丫头进来,悄悄的对一旁的莺儿道:“京西首饰铺子和十里街绸缎坊派人来了,说是姑娘有话要问。”
莺儿也悄声道:“让他们略等一会儿。”
宝珠便知有事,略说几句便向薛家母女告辞,宝钗遂命莺儿用一方旧帕子兜了五、六百钱拿给宝珠:“拿去买茶喝。”
宝珠更不推辞,接了由莺儿送出门去,不想门口站着几个年龄打扮不一的男子,其中一个见了宝珠吃惊的瞪大双眼。
宝珠凭第六感也看过去,只见其中一人很是面熟,见宝珠看自己慌忙低下头去。宝珠便一皱眉:此人是哪个?
宝珠边走边想,穿过角门儿时猛然想起:糟了,这不是那个韵月堂的伙计吗?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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