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惟故如实说。
陆心噗嗤笑了一下,然后格外好笑地抬头看他。
“是真的,”林惟故也垂眸看她,似乎是想起来自己也觉得好笑,嘴角和眉眼都弯弯的,格外愉悦柔和,“我那时也是年轻气盛,特别理直气壮地跟他说,房子是我花钱租了的,这段时间内我愿意怎么住,他管不着。
“那老头子也是倔,反驳我说我只租了二楼,一楼以及院子仍旧是他的,再说了,”林惟故顿了一下,然后模拟着老头子严肃古怪的语气用英文说道,“我是把房子租给你了,但可不是让你这么糟蹋房子和你自己的生活的。”
“我们俩针锋相对了很久,一个是脾气古怪总是不高兴的怪老头,一个是自以为是叛逆的小青年,他不让我做什么,我偏要去做,然后再格外得意地炫耀着给他看。”林惟故笑了一下,然后接着说,“直到有一天,我又因为自己心情不悦,然后在二楼其他没来的及收拾的房间里翻腾,偶然找到了许多用布和纸包裹起来的画作和一些画册。”
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林惟故的声音都跟着有些像是泉水般叮叮咚咚地淌过,有些感慨,“那天老头子罕见地没有因为我乱动东西而发脾气,他反而有些沉默,自己默默地把画作包裹好收回房间里去。收拾完了后,他居然邀请我下楼喝杯酒,然后给我讲了他和他太太的故事。”
林惟故抬手指了一下画中的女子,说:“就是这位女士,她叫温婉,也是一位中国人。”
陆心这下兴趣全被勾起来了,眼睛盯着画上的女人,仿佛她就坐在她对面一般,而她是此刻画板前执笔的人。时间流逝回几十年以前,泛黄的光里,岁月都格外沉静。不知道为什么,陆心总觉得她很想见见这位画上的女子,好像只是黑白线条间,都有着无穷吸引人的魅力。
她有几分焦急地晃了晃林惟故的手臂,有几分期待又焦急地问他:“那后来呢?你见到这位温婉女士了吗?”
“没有。”林惟故声音跟着有些低沉下来,“很遗憾,我住进来之前,温婉女士就被查出了患有癌症,詹姆士先生也是为了稍微抵一些医药费,才愿意把二楼租给我的。再往后,因为病情加重,温婉女士接受了化疗,他们的积蓄花得差不多了,詹姆士先生就想着把房子卖出去。听到他这个想法的时候,我提出来说我愿意把房子买下来。”
“但是不多久,温婉女士还是因为病情恶化而去世了。”林惟故轻轻地说出最后一句话,然后有些担忧地望向陆心。
陆心眼里的神采一下子暗淡了下去,带上了几分惋惜。
“噢,那……他们两位是怎么认识的呢?”陆心调整了一下情绪,问出了自己的另一个好奇。
林惟故却啪地把书合上了,然后抬手放在了床头柜上,顺带按灭了灯的遥控,搂着她躺下钻进了被窝里:“唔,每天讲一部分,这个,明天告诉你。”
陆心:……
不是说好给她讲爱情故事吗?!爱情呢???
她有些类似上当受骗了般扭动着挣扎着要起身,林惟故在黑暗里将她搂得更紧,出声诱哄她:“我明天带你去见他,嗯?”
陆心有些惊讶,跟着又有些喜悦。但是这会儿林惟故实在搂得紧,她就一面把手撑在二人之间,一面扭着想远离他一些。
林惟故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声音格外低沉暗哑:“老婆,你再这么动来动去,我就真的要忍不住了。”
☆、第55章
陆心在黑暗里皱了一下眉头,先是脸上一红,跟着就无比纳闷起来,她真的有些猜不准林惟故的心思了。
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体谅她,懂节制了?这还是林惟故吗?
陆心闷闷地想着,不管什么原因,她乐得清净,但还是推了林惟故的胸膛一把,小声地说:“你松开我,这样很热。”
“哦,”林惟故应了一声,跟着像是征求她意见一般问道,“要不把空调调低些?”
……有毛病啊这大冷的天!
陆心无语地深吸一口气,直接没好气地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林惟故紧搂着她不撒手,半晌沉沉叹了一口气,突然问她:“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你有没有很难受,很……恨我。”
陆心一愣。猛然因着他的话,脑子里又浮现出在深溪镇的时候,那个夜晚:那种参杂着煤烟味、霉味和樟脑丸味的奇异味道;两个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贴在一起;还有至今回想起都格外清晰的反馈在她皮肤每一处的触感。
她想了一瞬,有些明白过来。
许是在山西那阵子,知道了自己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林惟故以为自己在这方面受到了伤害,可能留有阴影或者畏惧心理?所以想着从现在开始给她进行一个像是心理治疗的过程,从拥抱开始慢慢循序渐进?林惟故这是在同情她么……
陆心自己也想了一下,这方面倒是真的没有特别严重,或许得益于陆母从小对她在这方面的教育太过隐晦了吧,她那时还没具体的概念,知识是在是匮乏,刺激是有的,但是因为随之有更大的伤害和刺激。
要说阴影,可能对于生死的看法留给她的阴影更加大吧。从此,在再苦再难的日子里,陆心从未想过就那么去死。
而且,在这件事上,林惟故总是格外照顾她的感受的,多多少少,这让她有些宽慰。
陆心回他:“没有。那个时候就是觉得,早晚都要发生的事情,终于它来了。也不过如此,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林惟故听着她的回答,有一丝懊丧又有些挫败。或许他知道的早些,当初不会是那样一个开始的,他想道歉,却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是有些诡辩的嫌疑,并且于事无补,只好伸手,把陆心抱得更紧了一些。
陆心在黑暗中仰起脸来,温热轻浅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里,问他:“林惟故,你是在同情我吗?”
林惟故有些好气又好笑地伸手一下一下抚着陆心的后脑勺,又听她在那头说道:“你不要这样……我有我的自尊心,我不想你同情我。”
林惟故气结。嗯,陆心不是没情趣,她可能只是没脑子而已。同情?他几时在她面前展示过他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了?林惟故有几分想要说,他这是爱了。
挤了半天,发现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对谁说过爱这类的话。此刻真的想要表达,却怎么也表达不出。这就非常尴尬了。
想了想,林惟故另起了一个话头,问她说:“温婉女士还在世时的住院期间,原本我是有机会见到她的,你知道为什么我从未去医院看过她吗?”
陆心没有回答,她刚刚也好奇过这个原因。
林惟故接着说道:“其实我真的提出过去探望她,但是詹姆士先生明确地拒绝了我。他说他的太太年轻时候非常时髦漂亮,她不想自己的病容被别人看到,只想以最美的形象留在这个世间,所以拒绝任何人的探望。詹姆士先生誓死保护他太太的这份自尊心,而温婉女士不论什么模样,在他心中都是最美好的样子。”林惟故停了一下,接着十分正经严肃地说到,“陆心,我是心疼你。”
我是心疼你。他以温婉女士和詹姆士先生的故事来说,不过是想表明自己也是像詹姆士一般,有一颗爱她护她的心。只是,以陆心的思维,应该很难想得到。这让他极没有信心。
陆心静静地听着,半晌没再说话。隔了一会儿,喃喃道:“我就是有些想不通,不过就是几十分钟的欢愉,怎么就能让有人为之铤而走险,无所顾忌,去肆意伤害别人,甚至,毁人一生呢……”
林惟故又是一瞬间心疼得紧,他紧紧地搂住陆心,声音格外低沉冰冷:“别去想他们,那些都是畜生。他们都不是人,不配为人。”
陆心跟着闭上了眼睛。似啊,这句话可比别的什么安慰啊真正的原因分析之类管用多了。她看了那么多心理学的书,可是那些条条框框归纳的格外清晰有理的强.奸的原因,都不如这么一句类似咒骂的话让她来得宽慰。
二人半晌没有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
隔了一会儿,林惟故轻轻地喟叹一声,安抚般的轻轻拍着她的背:“睡吧。”
陆心无奈,语气却轻柔软糯得不行:“你放开我,这样不好睡……”
林惟故仍旧理所当然地抱着不撒手,似是深思熟虑一般说道:“唔,为了惩戒,以正林太太的威名,就罚我美人在怀还得假装坐怀不乱好了。”
陆心:……
大哥!这究竟是罚他还是罚她啊……这样真的不好睡啊……
饶是如此抱怨着,陆心还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沉沉睡去。
——
两个人起得很早,吃过早饭收拾了一下,林惟故开车带陆心前往詹姆士先生的住所。顺道买了一些新鲜水果和红酒作为礼物。
一路上,陆心就偶尔问他几个老先生有没有什么喜好禁忌之类的问题,林惟故就笑着回答下,看着她稍显紧张的模样,几番嘱托她放宽心,詹姆士先生是一个对女士非常客气的绅士。
陆心有些没听明白般地扭头看了他一下,不解地问:“女士?”
林惟故就笑着回到:“是啊,只有女士。”
他说:“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的厨艺还有绘画是一位长辈教我的?就是他,很多都是受他启发--或者说,是被他逼迫着学来的。”
陆心这才想起来林惟故先前给她煲汤做饭时候,都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了,说是有位长辈说“这样做可以讨好将来的太太”。这么结合起来看,詹姆士先生对于温婉女士的用情至深,真的是那种处处为了讨好太太着想的。
陆心有些惊喜地感叹道:“噢,就是他呀。”
“是啊,”林惟故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无奈甚至是委屈,车在无人的大道上向前驶着,他回过头来,眼里带着笑意看了陆心一眼,“虽然现在看来前辈的经验很奏效,但是学的时候真的非常痛苦的。你能想象我常常被他用锅铲追着满屋子逃的场面吗?”
被抄着锅铲追着满屋子跑……这个画面不知道怎么就在陆心脑海里晃晃悠悠地成型了。她仿佛看得到生气地下垂着嘴角的老头说教着他,而林惟故满屋子晃悠还要皱着眉被锅铲追着跑……
噗!虽然很违和,但是好好笑!
林惟故的目光再次飘过来,陆心立马抿着嘴唇,一脸“我没有笑”的真诚表情。
林惟故把头扭回去接着开口,突然自言自语般地嘟囔了一句:“想笑干嘛要忍着?我专门为逗你笑的。”
陆心睁大眼睛看了一眼一本正经开车的林惟故,把头扭向窗外,嘴角终于压不住,肆意地弯起。
陆心对这位被林惟故传得脾气古怪的老先生好奇得很,而这边沿途刚开春的景色也真是很不错的。她就顺着车窗左看右看,开了大概四十分钟,林惟故把车停在了一家艺术馆门前的停车位上。
他把车子停稳,然后下车绕过来,主动替陆心拉开了车门。
这里格外僻静,但是周围的建筑风格和布置真的格外美观而又独具艺术风格。
陆心小小的赞叹了一下,就被林惟故牵着向里面走去。
许是淡季或者原本就如此,艺术馆里的人极少,显得格外清净。里面的绿植和艺术工艺品,应和着墙上的画作,格外吸人眼球,让人震撼不已。
再往深处走,陆心突然听到身边的林惟故喊了一声“Mr.James.”她一下子心又悬上来,紧张无比地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
一个略微有些发胖的老头正伸着臂去擦拭墙上的画作边框和玻璃上的灰尘,他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两侧的细链顺着搭在脖子两侧,眼神看上去专注无比。他听到林惟故的声音,缓缓地回过身来。
陆心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唇上胡子,均被修理得一丝不苟,身上的绅士装也格外贴切,慢慢地把这副身影和她想象中的对上了。嗯……和她想象得极像呢。
两个人走到跟前,林惟故跟他寒暄两句,老头看到他,脸上有了慈祥的笑容,林惟故又把陆心介绍给她。
陆心原本在脑海里措辞了很久,听着林惟故和詹姆士先生满口流利胜似外国人的英语,一下子又紧张得没边了,紧张到伸出手,像是小学生背作文般做了个极其简短的自我介绍和打招呼,然后脸颊就因为尴尬而微微泛红了。
啊……她怎么能这么低级又怯懦地打招呼。其实陆心倒不是英语差,相反,她的英文学得很好,但是有一个许多农村小孩和死读书的学霸类的通病,那就是实践机会少,实用的时候就会格外没有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