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凌乱脚步声和大理寺卿苏逸渊恭敬的声音:“公主请。”萧玹放下手中狼毫笔抬头,恰是看见朱曦偕同雪铃儿雪鸢而至,打开了牢房锁,苏逸渊面对萧玹微微拱手道:“萧姑娘。”
朱曦挥手令苏逸渊退下,苏逸渊对朱曦拱手施礼后连退三步这才转身离开顺手带走了站在周围看管萧玹的狱卒。
自上次前来看过萧玹相距不过数日未曾相见便可见萧玹清瘦不少,朱曦当即黑了脸言语不善:“玹儿,我公主府送来的吃食可是不合你口味?”
雪鸢蹦蹦跳跳走到萧玹身旁装模作样摸了摸萧玹脸颊声音清脆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是呀,玹儿姐姐瘦了不少。”
萧玹拍开雪鸢的手急忙赔笑道:“曦姐姐府上的吃食甚为合意,只是近日气候有些闷热,提不起吃食的兴致。”
朱曦冷冷道:“究竟是不是气候闷热惹你不快,今日我尚且不追究,下次我来时若你还是如此清减,我便去往燕王府质问朱玉英,究竟何事负了你。”
萧玹闷闷道:“曦姐姐,我吃得白白胖胖的还不成,你便不要去找她麻烦了,我如今只愿与她毫无瓜葛。”
朱曦轻轻一叹摸了摸萧玹的头有着怜爱,声音柔和几分:“你与朱玉英之事既不愿说,我也不多问,今日是玹儿生辰,我们特意来给你祝贺。”
顿了顿朱曦继续道:“允炆本想亲至,父皇如今缠绵病榻,允炆需在父王身旁侍疾而脱不开身,故今日午膳皆是从皇太孙府上送来,以表允炆恭贺你之意。”
一直站在朱曦身旁的雪铃儿握住了朱曦指尖轻笑道:“看你,自见到玹儿便是喋喋不休,也不担心玹儿嫌弃你烦了。”
萧玹急忙笑着摆手道:“我哪里敢嫌曦姐姐烦,倒是铃儿姐姐要和曦姐姐相亲相爱一生一世,莫要嫌曦姐姐啰嗦得很。”
额头上被朱曦顺手一记爆栗,萧玹故作疼痛:“哎呦,疼死我了。”雪铃儿白了萧玹一眼:“莫要装了,今年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几乎是不假思索,萧玹毫不客气开口:“随随便便就给我六千两白银。”面对萧玹的狮子大开口朱曦笑容宠溺:“那便依了你。”萧玹转头看向雪鸢,雪鸢声音清脆不满道:“玹儿姐姐,我可没有那么多钱。”
看着萧玹与雪鸢打闹了一会儿,毕竟是常年养尊处优在牢房久坐并不习惯,朱曦起身笑道:“大理寺正厅中当是已备好酒席,玹儿,走吧。”
朱曦三人陪了萧玹整整一下午陪同萧玹用过晚膳,直到冬锦前来提醒朱曦应当前往皇宫问安,朱曦这才带着雪铃儿与雪鸢离开。
灯芯左右摇晃,萧玹伏在案几誊抄朱曦派人送来的心经,热闹过后静谧之时心中仍然是不可压抑的思念朱玉英,心尖带着生生疼痛,任由朱玉英如何待她也并不后悔会爱上朱玉英,只是慕倾因她而枉死如何能够释怀?
巷道处有着脚步声传来,萧玹不喜打扰,苏逸渊特意将萧玹安排在巷道尽头,脚步声渐近必然是寻萧玹而来,萧玹站起身来隔着铁栏便见朱玉英身影,心口痛苦挣扎中竟因见到朱玉英而带着一丝喜悦。
对视一眼后萧玹压下心头思念轻皱了眉,锁住铁栏的锁被狱卒打开,低眉顺眼道:“永安郡主请。”
朱玉英将手中食盒放在案几,一向荣辱不惊的神情竟有了小心翼翼讨好:“玹儿,我知你不愿见我,我便只得忍下这思念煎熬,今日是你生辰,我在膳房中为你做了一碗长寿面,你食些可好?”
说话间朱玉英打开食盒端出跟府上厨子学的长寿面,便连浮在面上的葱花都是朱玉英亲手所择。
鼻尖微酸克制住想要将朱玉英拥入怀中的冲动,因忍耐萧玹手中狼毫应声而断为两截,扔了手中笔声音泛着冷冽:“既知我不愿见,还请永安郡主离开。”
朱玉英执起筷箸和面眼中泪滴落在案几,痛得萧玹心如刀绞,朱玉英捧起面条送到萧玹面前:“玹儿,我不愿惹你不开心,便食下一口可好?”
永远都无法对朱玉英无情,萧玹知一旦心软便如往日般即使飞蛾扑火也是纵然无悔,硬着心肠打翻了朱玉英手中面,细瓷破碎在地面,朱玉英神情中盛满痛苦。
萧玹不敢看此刻朱玉英容颜,声音低沉而愤怒:“永安郡主,你已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为何还来招惹我?你行事如此不择手段事事以权力为先,我也不想知道在你心中我是何位置,永安郡主,请回。”
字字句句皆是冷漠疏离,亲手给萧玹所做的长寿面也已被摔碎如今已无所求,朱玉英含着泪蹲下身子捡起碎瓷片放回食盒中,声音颤抖:“玹儿,祝你生辰喜乐,我永远祈求你回到我身旁。”
牢房中随着朱玉英的离去而再次陷入沉默,忽明忽暗的灯光映亮了萧玹的泪流满面,坐在床榻捂住疼痛难耐的心,既是为她也是为了自己。
燕王府中明里暗里皆有不少高手护府,自萧玹手中得到的琉璃锁铺在案几上,偌大正厅中站着朱玉英与自庆寿寺赶来的道衍,道衍用一柄尖利小刀将佛珠划开一颗分作两瓣。
琉璃锁材质为琉璃,约摸有盛放瓜果的玉盘大小,上面横七竖八描绘着金线,当年制作佛珠,琉璃盘,陈友谅可谓是匠心独运。
佛珠上每一刻均有龙眼般大小,用纯金雕刻出繁奥复杂纹理,按序放入琉璃锁凹进小孔中一起按下,琉璃锁中机括作响,原本琉璃锁之上的金线与佛珠完整联成了一幅地形图,清楚标识着藏宝洞所在。
天际飘洒的雪花将应天城覆成了一片银色,路旁树枝缀着雪花,美丽而冷寒,这个季节里唯有腊梅不惧冷寒欲寒欲盛开。
大理寺前停伫一辆鸾车,站着身姿笔挺的将士们,朱玉英身披雪白狐裘大氅立在门前,眼神中有着黯淡与期待。
朱元璋缠绵病榻由皇太孙主政,朱允炆与朱曦联合朝中大臣在朝会上替萧玹求情,将大臣们的意见转达给朱元璋,朱元璋允了朱允炆上呈的奏折将萧玹从牢狱中赦免。
踏出牢狱,大理寺卿苏逸渊身着官服亲自为萧玹带路,门前,只需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雪地中的朱玉英,不知朱玉英在此候了多久,狐裘大氅上沾满了雪花,萧玹止了步,苏逸渊对朱玉英施礼过后告退。
朱玉英玉颜可见消瘦,萧玹叹息微不可闻:“事情已过去,你折磨自己又是何苦,莫要再来纠缠我,就当做我替你隐瞒琉璃锁一事的酬劳,可好?最后告诫你一事,藏宝洞中危险重重有死无生,莫要前往。”
清冽的声音平淡已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往日的深情,见萧玹未有丝毫犹豫举步离开,朱玉英慌了神急忙扯住了萧玹衣襟:“玹儿,随我回府可好?”
从街道传来的马蹄声打破了大理寺外的平静,雪鸢骑着赤兔马身后跟随着萧玹的汗血宝马,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气喘吁吁奔向萧玹笑着道:“铃儿姐姐左叮咛右嘱咐让我来接你,我倒是差点忘了。”
萧玹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那便走吧。”两人转身相携而去,雪地上徒留朱玉英独自一人的孤单身影。
失魂落魄回了燕王府,兰浅迎面而来低声道:“郡主,道衍大师在厅中等你。”强打起了精神,朱玉英踏入厅中见到道衍起身相迎急忙双手合十轻拜:“师父。”
两人分左右而坐,道衍自怀中掏出一张地形图递给朱玉英:“根据琉璃锁上的线索已将藏宝洞寻到,在鸠州境内,燕王最信任的便是世子与郡主,世子若率人前往容易被人揣测,而郡主则不然,暗中率麾下暗卫进入藏宝洞中运回宝藏,藏宝洞中应是危机重重,燕王会在北平暗中招揽江湖高手随郡主前往,燕王的雄心壮志便依仗郡主一人了。”
道衍说完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对朱玉英弯腰一拜,虽有萧玹所言藏宝洞中有死无生,可早已注定的宿命如漩涡不容朱玉英有一丝一毫的挣脱,朱玉英侧身让开道衍的一拜轻拧了眉:“父王可言,何时前往?”
道衍点头:“我与燕王商议过,皇上缠绵病榻已久说不定何时便驾崩,待孝期过后,皇太孙登基大力整治山河之时,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行踪便是前往藏宝洞的最佳时机。”
☆、辞行
送走了道衍,朱玉英坐在椅中神情疲惫,萧玹不在身旁日出日落都是煎熬,梅悦自门外走入正厅中,面对朱玉英拱手施礼道:“郡主,雪狼堡,雪鸢姑娘求见。”
莫非是送来玹儿的消息?朱玉英片刻也不耽搁急忙起身与梅悦迎向等候在院中的雪鸢,雪鸢从怀中将锦盒递给朱玉英,声音清脆道:“玹儿姐姐让我亲手交给永安郡主的锦盒,东西带到,我便告辞了。”
朱玉英唤住雪鸢:“鸢姑娘可否告知,玹儿打算暂住何地?”萧府虽有琴瑟、和鸣两名丫头日日打扫,以对萧玹的了解,她如今定然不会回萧府居住。
雪鸢从雪地中转身哼了一声:“你惹了玹儿姐姐不开心,我为何要告诉你?”说完之后不顾梅悦脸色微沉,如来时般蹦蹦跳跳离去。
遮掩住眼眸中痛苦,朱玉英吩咐道:“查玹儿究竟暂住何地!”
坐在往日缠绵过的床榻上,犹记得初次见萧玹时横立房梁上,材质美玉清秀俊雅俊俏公子模样,那时哪知竟会成这一生羁绊。
打开雪鸢送来的锦盒,盒中整齐摆放往日送给萧玹的玉珏,玉珏碎裂成了两瓣被能工巧匠用黄金修补过,西瓜碧玺也被萧玹寻了人雕琢成了比翼鸟,翻转之后可清晰看见萧玹亲手雕琢尚未完整的印章。
六千两银票在锦盒之下码放得整整齐齐,恰是朱玉英在紫玉斋中为萧玹买下西瓜碧玺和一串手链的价值,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滴落在锦盒溅开,玹儿,你当真要与我毫无瓜葛?不,这一生我只是你的,你也只能属于我一人!
青天河中流水被雪冻住,峡谷间最高山峰因雪而白了头,慕倾的墓碑立在丛林中格外孤独凄凉,萧玹单膝跪在墓碑前将在牢房中写下的心经在墓前燃烧,火苗映红了萧玹脸颊,声音带着哽咽沙哑:“小染,抱歉,我根本舍不得伤她一丝一毫。”
身后利剑划破虚空,萧玹反应极快,腰间的七星龙渊已出鞘,脚尖轻点间拔地而起,在空中转了身迎向招招夺命的慕容烽,慕容烽身后是阎王阁残存的高手,均是兵刃出了鞘欲要取萧玹性命。
随着萧玹一声呼啸,隐藏在山涧的雪狼堡高手金吾卫高手齐齐而动,萧玹声音中毫无波澜:“一个不留!”
阎王阁中人矢志,杀朱玉英欲要为慕倾报仇,残存势力若不灭,朱玉英安危便时刻担忧,萧玹虽痛恨朱玉英误杀慕倾,可也舍不得将朱玉英置于危险中。
一场血战之后世间再无阎王阁,山涧之中无人守护野兽横行,萧玹并不放心让慕倾在此地长眠,请了高僧掘开慕倾墓移至相邻的郑州城中,一路上亲自护送灵柩前往雪狼堡。
长白山秀美瑰丽高耸入云,雪白山头与天际连成一线,一辆拉着灵柩的雪橇在雪地上前行留下浅浅车辙,雪狼堡处在长白山脚下被鹅毛大雪覆盖,巡视的弟子见了萧玹急忙放下厚重大门,越过壕沟形成一条路径。
雪狼堡内地龙涌动,堡外是冰雪天地,堡内如春天般和煦,因风水忌讳,慕倾灵柩并不入内,萧玹入堡中在正厅里面对雪舞双膝跪地拱手施礼:“玹儿拜见雪姨。”
萧玹幼时常住雪狼堡,雪舞待失去双亲的萧玹更是视作己出,当下亲自扶起了萧玹,略带粗糙的掌心带着慈爱摩挲着萧玹脸颊轻轻咳嗽后开口:“前几日收到你派弟子送来的讯息,我便是开心,过年你都不曾与铃儿鸢儿同回来看我,我替你备下的压岁钱和新衣还留着。”
如慈母般的关切在心尖激起暖意,鼻尖酸楚两滴泪自脸颊滑落,雪舞急忙用衣袖替萧玹擦拭:“玹儿自小习武再苦再累从未掉过眼泪,可是外头有人欺负玹儿了?”为免雪舞忧心,萧玹挤出了笑意:“有铃儿姐姐护着无人欺负我,只是想念雪姨了。”
长白山半山腰处是雪狼堡领地,葬着雪家人与雪狼堡弟子,平地处铺上了一层青石板,踏上九梯台阶,寒风阵阵。
雪狼堡八名弟子抬着慕倾灵柩上了半山腰,将慕倾灵柩葬在了北侧站在墓碑前眺望恰是能将长白山脚尽收眼底风景瑰丽。
萧玹半跪在墓碑前点燃了一炷香,燃烧的纸钱映红了萧玹的眸,声音如泉水般清冽又复着悲伤:“小染,你便在此地安歇,我会常常来看你。”
洪武三十一年,缔造了明朝的君王朱元璋驾崩,遗诏天下,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
年方二十一岁的皇太孙朱允炆在百官朝贺中登基继皇帝位大赦天下,任用亲信大臣,黄子澄、齐泰与方孝孺。
朱檐之上白雪覆顶,自入大理寺牢狱这是萧玹第一次踏入皇宫,年轻帝王朱允炆眉目舒朗五官清秀,气质依旧温和,见到萧玹走入华盖殿中急忙自龙椅上起身相迎,声音中有着喜悦:“玹儿。”
扶住了欲要施君臣之礼的萧玹,朱允炆为萧玹赐坐这才重新坐入龙椅中,眉眼中尽是笑意:“自登基后,大小事须得亲做决断,倒是许久未曾见到玹儿了,玹儿今日来有何事,只要玹儿开口,兄长无不应允。”
在萧玹面前应当自称为朕的朱允炆不自觉放柔了声音,兄长般的关切并无逾越之意,萧玹心头有着暖意,浅笑间酒窝若隐若现:“听曦姐姐言,皇上近日有削藩之意?”
欲要削藩本是极为隐秘,朝中也不过寥寥数人知晓,朱允炆待萧玹毫无防备:“藩王势力各自为政手中兵权极重,若是有谋反之意江山将会动荡,我的确有意削藩,并打算由势力弱小的周王动手。”
萧玹此行便是为了给朱允炆提醒:“诸王之中燕王势力极大,若皇上有意削藩,须得时时刻刻盯住燕王举动,若可行,理应先削燕王,恕我直言,高阳郡王如今在京城中,或许可扣下作为人质。”
见萧玹蹙起的眉似为他谋虑,朱允炆展颜笑道:“玹儿不必多虑,如今天下大定,诸王怎会如此轻易起谋反之意,恰是临近午时,玹儿便留在宫中用膳如何?”
如今与朱允炆亲近倒是不虞了朱玉英吃味,萧玹笑容带着黯淡:“允炆哥哥日理万机,我不便打扰,允炆哥哥一定要时常派人探查燕王一举一动。”
拜别了朱允炆,乘着汗血宝马回到暂住的汝阳公主府中,汝阳公主府上下将萧玹当做主子般伺候,比之当年伺候驸马都尉谢达更为妥帖。
用过午膳后萧玹坐在院中,笔尖生花在宣纸上落下一朵朵腊梅,去年在燕王府中也是这般飘雪的午后,朱玉英坐在腊梅树下拨动琴弦,一丝丝一缕缕扣在了心弦,执笔皓腕微微颤抖一滴墨汁落在纸上。
心已乱再无法下笔,萧玹右手轻按因思念而疼痛的心,院外传来管家柳逍讨好的声音:“萧姑娘,雪狼堡有人求见。”
雪榕站在雪地中双手捧着一只狭长锦盒,肩上沾满素白雪花显然是风尘仆仆赶来,萧玹急忙放下手中笔走出院外,面对雪榕弯腰拱手施礼恭敬道:“榕叔。”
请了雪榕入屋中坐定,婢女们立即为萧玹与雪榕斟上热茶,雪榕将手中锦盒递给萧玹:“京城如此冷寒,南诏国倒是温暖如春。”
几句寒暄饮下一盏热茶,雪榕起身告辞,萧玹一直将雪榕送至公主府外见雪榕离开这才转身回屋,打开狭长锦盒露出象征鬼魅身份的玉质面具与赤霄剑,轻轻拨出赤霄剑,只见刃如霜雪寒光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