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英在萧玹怀中点头应下,唇角笑意尽是苦涩,若是你知,慕倾死于我手,是否可自在逍遥?
七月的天气酷暑难耐,骄阳似火般悬挂在空中,热浪袭人,站在这烈日下不过一刻钟已是大汗淋漓湿透衣襟。
武昌方圆数百里与春山桂花有关的山头均被萧玹依照下两句词之意翻找过皆是下落不明,一袭红色蟒袍站在阴凉处的萧玹后背被汗水浸透,眼前锦衣卫们更是挥汗如雨听令掘开了又一处山坳。
蟒纹袖口下的手轻轻握成了拳,已耗费了半月终究无所得,精致眉眼难掩失望,挥了挥手下令:“解除对此山封闭,叫兄弟们撤了吧。”
挥舞着锄头、铁锹衣着已不复光鲜的锦衣卫们集合之后迈开整齐步伐下山,施昊在萧玹身后拱手施礼道:“萧大人,离此山十数里外尚且有一座俪春山,是否明日前往?”
萧玹疲惫摇头:“让兄弟们在镇上歇息两日,传令,若有扰民者,一律严处!”施昊拱手领命退去,揉了揉眉心,天下如此大,应该去何处寻琉璃锁?
夜晚来临暑热退去,凉爽清风吹打在山涧,萧玹坐在一块凸起巨石上双臂环住膝盖,据慕容烽言,暗中已有不下十数路人马盯着锦衣卫的一举一动,环顾四周漆黑一片,他们会藏身在何处?
右手执起七星龙渊自巨石跃下,就着月光铺就的小径而行,在暂住院落中点燃油灯,自随身包裹中拿出锦盒。
锦盒中整齐摆放慕倾所赠的玉佩,针脚细密用金线绣着福字的绯色荷包已褪了色,另一只簇新的荷包用五彩丝线绣出浅水中的并蒂莲,拳头般大小的锦盒紧扣了锁。
打开了锦盒中的小锦盒,盒中露出朱玉英所赠的碧玺,嫣红如西瓜果肉的一端经过能工巧匠的手雕琢出羽翼分明的比翼鸟,翠绿如西瓜皮的一端是萧玹精心刻下可随身相携的印章,朱字已成型,指尖抚摸印章心尖甜蜜,离京半月,每隔一日便有自京城汝阳公主府发出的信笺至,寥寥数语尽倾相思。
良久方不舍的放回手中碧玺,从锦盒中拿出慕倾所赠绣着福字的荷包,金线已松散,露出荷包绯红底色,萧玹动作轻柔欲要将松散的金线拆散后央人重新缝上,无意翻转了荷包内侧,露出数道黑线,萧玹眸光流转间偏又映出深邃。
左右看过一遍确定暗中无人,将半阖的窗户放下,这才小心翼翼将荷包拆开,顺着褶皱轻柔展开荷包内侧后与寻常手巾般大小。
抬头便是慕倾幼时亲手绣下的字,藏宝图,若无龙引,有死无生,细看红黑相交的纹路,这些年虽已褪色仍是能够认出红线与黑线穿插纹路勾勒出汉王藏宝阁内九死一生的道路。
指尖颤抖胸口如积压巨石般沉重,慕倾五年前便已将她最宝贵的秘密倾囊相赠,虽这并非萧玹所求于慕倾而言却是恨不能将所拥有的全部都给了她。
轻轻摩挲过慕倾在郑州离别时所赠荷包,张开内侧透过烛光能看清楚荷包内夹杂一张纸条,字迹笔力不稳透露主人写下这些字的患得患失,玹儿,无论生离亦或死别,我心悦你,至死不渝,不知前路是死亡还是颠沛流离,失去了你,死亦无所俱,若有来世,你爱我,可好?
龙引便是慕倾赠送给她的玉佩,当时便言这是她最为珍贵之物,慕容烽言过的四句诗也在纸上以一一写明,一滴泪自萧玹眼眶落下,心痛慕倾待她的一往深情,手指攥紧了荷包:“小染,我定会替你报仇!”
回想起来难怪慕容烽如此轻易便将此四句有关琉璃锁之谜道出,定是知晓即使入了藏宝之地,没有藏宝图与龙引,无论是谁,必死无疑!
将慕倾早年绘出的藏宝图路线熟记在心中放回锦盒,取出龙形玉佩放入怀中,这龙形玉佩如此重要应在安全的地方妥善存放。
☆、绝决
沿着武昌一路而下,隶属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沿途中浩浩荡荡,暗中有不下数十路人马紧盯锦衣卫,意在琉璃锁。
采石矶早年传闻李白江上饮酒因醉跳入水中捉月而溺毙闻名,后因陈友谅在采石矶一带的五通庙登基再次名扬天下。
长江水色壮阔悬崖峭壁上绿荫成林景色瑰丽,当年陈友谅登基而风光一时的五通庙如今已是断瓦残垣,早已不复百官朝贺的景象。
萧玹身着普通女子襦裙站在五通庙的断瓦残垣外只觉一片荒凉,沙滩下,江水拍岸激起浪花朵朵。
江水翻滚一浪胜似一浪汹涌澎湃,流淌过万千山峦最终汇入东海,萧玹凝视脚下巨浪翻滚,眉头却是紧凝,长江一帆远,落日五湖春!莫非春山非是指名中带春字的山,而是此地?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女娃娃,莫要站在这巨石上,跌下去卷入江中可是命都没了。”萧玹转身,远处站着手扯渔网的渔民,萧玹脚尖轻点间在渔民惊呼声中稳稳落地。
萧玹扬起善意笑容,气质如玉般剔透温暖,面对渔民拱了拱手道:“老伯伯,您是住在附近?”
渔民赤着脚皮肤黝黑显然是长期在此地劳作,指着远处山坡回应萧玹的话:“我是桂海村村民,姑娘可随我去饮一杯凉茶再赶路,这太阳,热死人。”
前往桂海村的路山幽路辟,入口处右方立着一块高耸巨石,上方尖锐如箭头,站在村口可见竹篱瓦舍炊烟袅袅,村中随处可见栽种在旁的桂花树,桂花幽香袭人,萧玹眸光流转间映出深邃:“土地平旷,与世无争,真乃是五柳先生所著桃花源。”
渔民听不懂萧玹文绉绉的话语也知是称赞村子的话,指着那些桂花树淳朴笑道:“村中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以打渔为生。”
走入村中家家户户晾着鱼干,见到生人均是带着热情笑容,更有大胆的孩童围着萧玹跳着笑着。
饮下渔民家中自酿凉茶暑热降下,萧玹将粗碗放在木桌站起身来顺手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感激道:“多谢老伯伯款待,时辰已是不早,我便告辞了。”
渔民急忙将银锭拿起塞回给萧玹摆手:“快收起来,一碗凉茶哪能要了姑娘银子。”萧玹并不接,笑着道:“此行托了老伯伯的福,让我茅塞顿开,老伯伯便莫要推辞了。”
沿着来路而回已将路径熟记在心,琉璃锁的迷雾好似便在眼前,轻轻拨开便能见到光明,回到五通庙废墟旁,萧玹轻轻呼啸,一匹枣红色骏马四蹄生风而来,萧玹跃上马背轻轻催动,汗血宝马在沙滩疾驰,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锦衣卫临时驻扎在春照山山脚,离五通庙足有数十里的距离,萧玹自汗血宝马马背跃下,立时便有属下前来禀报:“雪狼堡中人求见萧大人。”
走入临时搭建帐篷中,雪榕坐在椅上见萧玹疾步迈入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以示待萧玹的恭敬,萧玹急忙拱手施礼:“榕叔。”
萧玹自怀中将事关宝藏的龙形玉佩拿出递给雪榕:“烦劳榕叔即刻回京将此物交由铃儿姐姐暂存。”
雪榕将龙形玉佩放入怀中妥善保存,为便于谈话,两人分左右而坐,雪榕开了口:“小玹,暗藏在燕王府中人送出了消息,如今燕王暗卫果是听命永安郡主调遣,恰好是在郑州事发前。”
萧玹的手握紧了扶手,脸色有着一瞬间苍白,她与慕倾之事知晓者并不多,能够恰到好处的在城外挟持她威胁慕倾者更是屈指可数,如果朱玉英志在琉璃锁,那便极有可能是朱玉英所为,心口骤然绞痛。
回顾往昔,佛珠出京城后出现在北平城绝非巧合,能如此顺遂得到佛珠或许燕王手中已有了足以替代的赝品,理智上从未怀疑过朱玉英,只因信她不舍胁迫她,自欺欺人的理由如今看来太过苍白,收敛了瞬间失态,若真是朱玉英所为,琉璃锁出世便理当有分晓。
丝丝缕缕的凉风吹进山谷,月光皎洁柔和洒下映亮山谷中的桂海村,入村口高耸的巨石站着一道身姿窈窕的黑色身影腰间系着剑鞘精致的七星龙渊,面巾遮住容颜唯有留一双黑眸眸光流转间映出深邃。
随着月亮一点一点向上升,子时,村头巨石箭头般的阴影恰好指向一株繁复茂盛的桂花树,萧玹眼前一亮从巨石跃下,从草丛中取出铁锹,行走间施展身法身姿极为轻灵,指尖夹带石子疾射而出,院前看门的狗被击中脑门趴在地上。
萧玹围着桂花树下挥动铁锹,一捧捧湿润泥土被掀开露出埋在其中的一侧油纸,寻了许久的琉璃锁终是出现在眼前,萧玹蹲在地上用手刨开油纸,油纸中是包裹完整的一只木盒,匆匆将桂花树下掘开的土恢复原样,萧玹脚尖轻轻点地几个闪烁间消失在夜色中。
琉璃锁的奏折呈送至龙案,朱元璋龙颜大悦,萧玹率领北镇抚司日夜兼程赶回京城,暗中人马踌躇再三多是选择撤离,硬夺琉璃锁风险太大若是无法得到为引的佛珠,只会是得不偿失。
查看过慕容烽暗中送来的情报,尾随锦衣卫而行伺机动手抢夺琉璃锁的如今只剩下势在必得的燕王,慕容烽已断定,加害小染者便是燕王府中暗卫,火苗升腾吞噬萧玹手中情报,明眸皓齿容颜在烛光下苍白。
前往京城的一处官道左右都是密集丛林,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在湿润泥土中透着静谧,两侧潜伏着数百蒙面黑衣人,箭已上弦刀已出鞘。
萧玹后背斜跨包袱坐在汗血宝马后背,身旁是北镇抚司高手簇拥在官道上疾驰,密集如雨般的箭矢射向锦衣卫们,箭矢虽密集却仅有流矢落在萧玹前方,大战一触即发,目的便是萧玹身上的琉璃锁!
燕王暗中藏兵,铸造兵刃,银钱已是捉襟见肘,汉王宝藏对燕王而言便是日后起事成败关键,由永安郡主亲自部署暗卫抢夺琉璃锁,精锐尽出确保万无一失。
围住萧玹的黑衣人们手中刀剑并不取要害因有着顾虑人虽多反而落入下风,其中一名蒙面黑衣人从同伴中退出催动马匹朝树林深处而去,萧玹未曾有丝毫犹豫轻拍了马臀,汗血宝马一声嘶鸣越过重重包围直最黑衣人而去。
树林茂密令人目不暇接,身着蓝色百褶裙的朱玉英站在树下来回踱步,身旁站着梅悦与燕王派来相助朱玉英的北平高手薛凛,虽下过令不可伤萧玹分毫,且将高手薛凛留在身旁便是未免误伤了萧玹。
心中惦念着萧玹令人时刻不得安稳,朱玉英心中焦虑因薛凛在身旁面色却是不显半分,马蹄声传来,离队的黑衣人自马背上跃下面对朱玉英单膝跪下,朱玉英支走了薛凛令来人将前方战况报来。
黑衣人拱手施礼道:“锦衣卫不敌一时溃败,萧玹武功极高若不伤她,恐将功亏一篑,求郡主收回不伤萧玹分毫之令!”
便是想到会伤及萧玹,心头便如被人来回凌迟般疼痛,眼眸中透出坚决:“琉璃锁我要,萧玹也不可伤及分毫!”
凌乱马蹄声传来,抬头间便见萧玹骑着汗血宝马而至身后是燕王府暗卫的追逐,袖口下的手掌止不住颤抖,如玉般的容颜因心头惧怕而苍白:“全部退下。”
追逐萧玹而来的黑衣人们听令掉转马头便走,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也急忙后退,身旁梅悦眼眸中透着担心退离朱玉英十数步之外背对两人。
自京城别离竟有月余未曾相见,萧玹容颜无一日不在心头魂萦梦绕,常常自夜里惊醒却无萧玹熟悉身影,再次相见心头竟是带着惶恐,声音带着微微颤抖:“玹儿。”
萧玹离朱玉英不过三步距离,熟悉笑容带着惨然:“朱玉英,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很傻?在郑州有能力有心思,想要从小染口中得知琉璃锁下落的除了你还会有谁?”
朱玉英上前两步本欲牵萧玹的手却被怒气冲冲的萧玹拍开:“我怀疑过是身边人,却从疑过你,我信你舍不得用剑指着我,如今回首觉方自己可笑之极,朱玉英,原来你心心念念想要的便是权利,是否只有权利才能让你一生安稳?”
一字一句如一把利刃割在朱玉英心尖,一向能言善辩此刻只想将萧玹拥入怀中温言软语轻哄,声音颤抖:“玹儿,我爱你胜过世间任何事物。”
萧玹冷笑打断朱玉英的话:“袁容之事,慕倾之事,哪一件不是为了让你手中权力更为巩固,难怪他人言你心思缜密,朱玉英,你到底有没有一丝真心?”
此刻的萧玹虽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涯不可触及的距离,慌乱惧怕在心底蔓延,朱玉英眼眶中泪夺眶而出:“玹儿,你便是我的一切,我求你原谅我。”
颤抖的手掌伸出握住萧玹垂在身侧的手臂指尖极为用力害怕萧玹转身离开,萧玹浅笑间酒窝若隐若现眼中却滴落两滴泪:“我曾言过要替小染复仇,可幕后主使者竟是你,我不似你这般无情无义,我自问无法伤你分毫。”
颁开朱玉英的指尖,轻轻擦拭过眼眶溢出泪水:“朱玉英,我不想再被你玩弄于鼓掌间,你我恩怨一刀两断,再见面,不相识!”
往日诉说甜言蜜语熟悉如泉水般清冽的声音说出的话如一把利刃刺在胸口,艰难吞下喉中腥甜,伸手拉住欲要离开的萧玹哽咽道:“玹儿,我错了,莫要走好不好,财富权利我皆可不要,我只要你好不好。”
自身后环住了萧玹纤细腰身,头抵在削瘦肩头喃喃道:“玹儿,我爱你。”扣在萧玹腰间的手清晰感受到两滴热泪落在手背烫得心尖是难以忍受的疼痛,自相识,萧玹每一次的泪均是因她而起,悔恨愧疚自责令朱玉英将萧玹抱得更紧。
清澈如掬一汪清泉的黑眸中是挣扎,压抑着痛苦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放开我!”怕惹恼了萧玹,朱玉英扣住萧玹的手缓缓松开,指尖无意勾勒住萧玹捆缚在身后琉璃锁包裹的绳脚,琉璃锁在萧玹身后滑落,落地的声音清脆。
萧玹转过了身落泪沾染了脸颊,笑容冰凉眼眸透着寒意:“你最后想要得到的不过是这琉璃锁罢了,你若要,我给你便是,我只要你放我从此自由。”
脚尖轻轻点地施展身法腾空而起跃上汗血宝马马背朝来路飞驰,逆风而行吹干了脸颊上的泪,心中绞痛鲜红血自唇角溢出。
☆、生辰
在北镇抚司重兵押送下失去了琉璃锁,幕后主使者是谁都不知,朱元璋勃然大怒,将负责押送琉璃锁的萧玹押入大理寺割职查办。
大理寺卿苏逸渊提审过萧玹数次得到的答复均是不知晓,皇太孙亲自前来过大理寺力保的人,苏逸渊自然不敢对萧玹如何,客客气气将萧玹送回牢中。
关押萧玹的牢房最为宽敞打扫得最为干净,供萧玹练字作画的案几摆放在其中,油灯火折子等物一应俱全,便连每日三顿吃食都是由汝阳公主府送来既精致又可口。
夜里醒来后便再难入眠,梦中总会出现慕倾对她永远含笑的容颜,无法为慕倾复仇的愧疚深深折磨得心神不得安宁,萧玹起身后立时便有狱卒端来净水供萧玹洗漱。
案几上盛放着公主府送来的蔬菜粥,土豆煎饼,酱肉包,清炒牛肉丝,菜品色香味俱全,是专供汝阳公主的吃食,萧玹执起筷箸就着土豆煎饼饮下半碗粥,看着满桌佳肴丝毫没有吃食欲望。
一年之内两次牢狱之灾,便连今日生辰都只有在牢狱中度过,萧玹的簪花小楷字迹工整誊抄下一篇心经,浮躁的心思这才安稳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