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慢春风

慢春风_分节阅读_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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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片 何以跋扈

    夏苏想得透了,防心也放下了些,看着一桌好菜,只觉得真饿,听吴其晗一声自便,就不客气地动起筷子来。

    等一出戏听完,吴其晗回身,瞧见夏苏放筷,且静静将筷子抚齐整。

    那动作,竟然很优雅,完全看不出只是赵氏穷亲戚家的一个丫头。

    她的谨慎,她的慢吞,小家子气般得灰黯,未曾令人期待,但偶尔一闪而逝的灵秀犀利却非比寻常,而她的货更是难得的珍品。

    他是怎么发现她的?

    那日也下着雨。夏日的大雷雨。

    他在广和楼茶堂的靠窗位子看画评会,她跑台阶上来,正好立那扇窗外。

    若不是她要腾出双手拍身上雨珠,他就不会留心她放到窗台上的卷轴,也不会随口问她是来展画的么。

    她说不是,但好似等雨等得无聊,又听茶堂里的人把一幅临摹仇英作品夸得天花乱坠,有些不屑,就将卷轴打开来,让他瞧了一眼。

    她当时不屑的表情,与胆小的性子差别甚大,像只狮子,终于可以自己捕食了的跋扈。

    只是那回之后,他再没见过她如此。

    不过,但凡看过那卷画的人就会明白,她的不屑和跋扈并非轻狂。

    那画也是仇英名作,《桃花源》,却是小画样子。

    他再三看,笔风不但细腻,深具画家神髓,喜以为是仇英不出世的真迹。

    她却直言不讳是仿的。

    他惊讶之余,出价二十两银。

    她踌躇着讨价还价,但他看她拮据,必等钱用,自然不会加价。

    果然,她不满意,却还是卖与他了。

    雷雨停歇,人也走了,要不是手中多一卷小画,他以为只是迷雨茫恍中的梦遇。

    那画他转手卖出十金,买家是爱收藏的土财主,找人鉴定,就成了《桃花源》的初稿,珍爱之极。

    自古传下的名画无数,真迹难寻一二,愿意摆出供人观赏的收藏少之又少,更别说多数进了宫廷以及权势富贵之家。

    大概这幅画也会锁深,传给土财主的子孙,待价百金千金。

    那时,他早已作古,实在不必说破真假。

    后来他让兴哥儿在广和楼等了好几日,才撞上夏苏喝茶。他请她摹一幅古画,不为别的,就为探她实力,她果然没让他失望。

    前些日子,偶然得一个仿唐寅画的扇面,画功虽有唐寅的笔触和狂气,布局却次一等,他就想起她来。

    她说可以挖补,他以十五两订购,货到付款。

    昨日买家到,他催她夜里来交货,一看之下,又惊又喜。

    仿唐寅,变成了唐寅真迹,买家鉴师的眼力根本不能分辨,再卖出高价。

    “我吃饱了,多谢。”这人紧盯着她作甚?夏苏蹙眉,只好自己打破沉寂。

    吴其晗就唤了外头的伙计进来撤席。

    夏苏见他一筷未动,眉心蹙深,暗想难道下了药?

    “我刚刚吃过了。”吴其晗仿佛知她所想,“广和楼名声响亮,夏姑娘不必担心东西不干净。”

    可他明明说他饿得头昏眼花——夏苏决定不与主顾计较。

    “听说……”差点咬到舌头,想想谁叫她自己答应了,“……广和楼的小笼包不错。”

    吴其晗扫过桌上没怎么动的菜碟,饭倒是吃得一粒不剩,“夏姑娘早说,我就不点这些中看不中吃的招牌菜了。”

    收拾桌子的伙计动作一滞。

    夏苏没在意,事到如今,只能争取到底,“我爱吃小点心,尤其入秋了,午后吃两——屉热小笼,就能好好干活。”

    吴其晗心头大笑,脸上半点不动声色,嘱咐伙计准备两屉生小笼,等夏姑娘走时送上。

    随后,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劳夏姑娘久等。”

    夏苏看仔细面额,确认不少,收入袋中,没说谢。请客与银货两讫不同,是吴其晗单方面给她的好处,当谢。

    “货,不错。”

    一般,吴其晗不夸他的供货人,以免他们自以为是抬高价钱。

    但夏苏不同。

    三个月前,吴其晗不小心泄真意,道她的画如仇英再世,她眼里的欣悦不掺贪念。不过,他也不会再夸出心里话就是。

    夏苏抬头浅浅笑了一下,右手又握了笔似得蜷住,轻说那就好,起身告辞。

    戏台上又开演了另一出,铜锣上下摇,将大堂里幽幽明明的灯光映入珠帘。

    夏苏白玉的面容因此点上了彩缀,笑眼儿勾勒深邃,半旧不新的绿儒裙也添几分亮丽,一绺带着湿雨的乌润发丝垂在肩前,衬得细颈分外皙美优雅。

    那片颈下雪肤,沿漂亮的锁骨线两边铺展,又柔婉蜒入衣领尖下。

    美人极品,不在于容貌沉鱼落雁,而在于能否惹人心怜心动。

    吴其晗眸瞳顿缩,双目渐渐眯紧。之前光看着她谨慎防备的模样好玩,此时不过一个微笑屈膝辞别的婀娜之姿,竟惹他生了怜惜?

    夏苏留意到吴其晗的目光,嘴角往下一弯收了笑,低头垂眼将全身化僵。

    即便如此,右手手背突然刺痛,她眼中恍见,一朵妖艳的刺野蔷从皮肤里扎开了出来,让她的左手狠狠往右手上一拍!

    夏苏打得很用力,惊回了吴其晗的神。

    彩光还在她的面上轻晃,五官却呈拘谨呆板,惹怜触魂的清香仿佛只是他短瞬眼误,他往椅背上一靠,吁气之间心态已稳。

    “不要急着走,我还要跟夏姑娘下订呢。”

    拔干净了!都拔干净了!

    左手不停摩挲着右手,心惊肉跳的夏苏听到下订,强压满心恐惧,更努力地弯苦了嘴角。

    不要紧的,她已经逃出来了,离得千里远,躲得很小心,不可能被找回去。

    “二爷……”心情张惶,她思路就有点乱,“吴老板这回要订什么?”

    吴其晗任那声二爷在心上重敲一记,神情自若,从桌下拿出一卷画轴,“我订这幅画的仿品。”

    画为岁寒三友,原作水墨设色,松针叠迭,用笔挺拔,梅花细笔浓墨勾瓣,墨竹撇叶,写实写意,南宋大家赵孟坚所画。

    看见画,夏苏心里再无杂念,只一眼就道,“这已是仿作,吴老板何需再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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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片 说片非骗

    吴其晗道,“一眼就能看破的仿品,卖给土财主都难。如今买家多精明,随身总带一两个识画人,我这个中间商也不能随便含混过去,多备几幅,以防遇到好眼。”

    “赵子固的岁寒三友并非盛名之作,他笔法虽清而不凡,但相较其它大家,仍显不全,又少些天才狂气,吴老板恐怕找不到大金主,我亦不觉得此画有下蛋的必要。”

    下蛋即指一张名画仿几幅,卖给不同的人。

    “这就是我的事了。”能有这番见解,突觉也许她没有报老了年纪,“夏姑娘只需说接不接。”

    “价钱怎么说?”她需要养家,利字当头,刀也吞。

    “最好的画,最好的价,能出到三十两。”她说的,赵孟坚画作欠缺。连名家都让她贬了,他当然没理由高价下订仿作。

    这姑娘,也许有一手他人难比的摹画仿真,但论谈买卖,究竟稚嫩些……嗯哼?他何时离她如此近?

    夏苏撑着桌面,曲颈近观那卷岁寒三友,不觉自己在吴其晗眼中落成缤纷,轻悄悄,似自言自语一般,“这活儿我还是不接——”一回头,吴其晗的俊脸离她不过一寸,他的气息扑面,他的手似张来捉她的发,吓得她浑身汗毛竖蹭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