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刘家五位姑娘,嫁得非富则贵,却偏偏连平民百姓都不会羡慕,只不过添加茶余饭后的精彩谈资罢了。好比四小姐,好好一个姑娘家,配了太监当妾,这其中的故事,足够众人发挥无限想象,说上一天一夜都没法说得完。
不料,人们感慨还新,本来可以预见的一个女子凄惨后半生的结局,突然生出别样风波,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就在刘四小姐回府没几日,那么巧,有朝廷重臣上书,呈表宫里某位得势的公公欺霸民女,且三妻四妾,时时****,万分不人道。
皇帝怒,斥查此事,将那位公公杖毙,并开始约束内官娶妻纳妾之猖獗行为。
那位公公虽非刘四小姐的未来夫婿,刘公公却为了讨好皇帝,不敢拿自己的地位冒险,连忙派人向刘府退了婚约,再无意娶刘四小姐。
这下,原本待嫁的四小姐,就成为无婚无约的老姑娘。
又因她之前的婚约,哪怕刘家仍是钦定皇商,也无一家对她抱好感,愿意求娶。
半个月过去,甚至连刘府的下人们都认为,四小姐是要赖在家里一辈子了。随着夫人姨娘们对四小姐的冷淡,这些人待她毕恭毕敬的脸色也变了回去,一如从前,明目张胆克扣吃喝用度。尤其,在刘大公子忙于同宫中打交道的时候,愈发嚣张。
这日晌午,禾心将饭龛往桌上用力一放,端出一碟隔夜冷包子,怒气冲冲道,“越来越过分了,今日连午膳都不给,用昨晚的包子打发我们。”
坐在窗口发呆的夏苏转过头来,看着那碟包子,面无表情,但起身拎了铜壶,放小炉子上烧水。
禾心见她打算热水就冷包子吃的样子,实在没办法消气,“姐姐纵然不能飞檐走壁,难道还教训不得几个刁奴?你要是不忍心,就让我来。”
“能吃饱就好。再说,隔夜包子比馊包子强。”夏苏慢吞吞说。
回来近一个月,发现刘府还是老样子。虽然姐姐妹妹们都嫁了出去,父亲的妻妾仍各自逍遥,得宠的男仆当道,四下找乐子。那些貌美妖娆的丫鬟,再仗着她们的男人撑腰,整日无所事事,就知道你争我抢,为了多得一点宠,各种使绊子耍诡计。
这些人数年如一日,仍用以前的花样欺负弱小,不疲么?
禾心眼珠子一凸,“还能给馊包子?!”
“不吃就饿你三四日。”夏苏只觉这些人枯燥乏味。
“一群王八蛋!”禾心骂了出来,眼睛却刹那泛红,“姐姐……”
她原本以为自己没爹没娘很可怜,还对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特别看不过眼。
“别说我可怜。“夏苏打断禾心,“我这回回来,是自愿的,办完事就会走。”从此,与这个家再无干系。
禾心嗯嗯直点头,“狐仙大人会保佑咱们,让那些坏东西吃拉肚子。”
夏苏瞥禾心一眼,“你该不会做了手脚吧?”
禾心耸耸肩,无辜到可爱俏皮,“没有,都是狐仙大人的法术高强,。”
等水烧开,夏苏给禾心倒了热茶,自己再拿一个冷包子,“你不必替我出头,那些小人等不到我生气,自然就觉没意思了。”刘府如旧,心思仍丑,人面却新,大概还不知她的性子。
突然,见刘彻言走进园子,夏苏低眼瞧瞧手上的包子,“禾心,装上包子出去吧,在大公子面前假装遮掩些,能惹他疑心查看就最好。他若不问,你就送空碟子回厨房。厨子要问怎么都吃完了,你就说大公子来我这儿,让喂了鱼。”
禾心眼睛亮闪闪,利落收拾好,拎着饭龛往外走。
夏苏将包子快快吃完,立在窗后,静瞧刘彻言与禾心说话。如她所料,禾心打开了饭龛给他瞧。他神情不动,挥手让禾心走了。
这个家虽没变,她却变了,觉得不用去计较的小事,现在想去计较计较。
即便是龙潭虎穴,也是她的家,不是么?
难道一声四小姐,是喊着玩儿的?
刘彻言进屋来,见到夏苏正在桌案后磨墨,“四妹妹这下知道,这两根链子长短正好,照样可以自在的。不过,为兄不明白,爹已经不会再拿铁板子逼你作画,你为何还想捉笔呢?你可记得小时候,让爹打疼了哭,那会儿你愿意跟我亲近,哭着说最讨厌画画了。”
是。
她记得很清楚。
*岁天真的岁数,娘刚过世,不知道爹并非真心疼她,不知道这个兄长狼子野心,不知道刘府一片污秽。她只知,爹突然变得很凶,姐姐们总来欺负,日子万般难捱起来。那时,她还以为刘彻言和她一样,都是无依无靠的可怜娃,所以曾找他说真心话。
夏苏淡然一笑,“然后我每哭完一回,爹第二日就会知道,处罚得更厉害。”回想过去,遍体鳞伤,鼠胆和龟慢也从那时开始练,“有意思的是,被逼的时候满心不愿意,没人逼了,却是一日都离不得笔墨。也许爹说得对,我实在像他,好眼,好笔,继承他的血脉,天生之才。说起来,兄长怎么都不爱画艺,读书也累,是像你的亲爹么?”
刘彻言一手过来,掐住夏苏的脖子,将她整个人往墙上撞,狰狞面目,“你好大的胆!”
他最忌讳他人谈论他的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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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片 亲上加亲
哪有好人家的孩子会进宫当太监?
同样姓刘,大伯飞黄腾达前,刘彻言是最低贱的家奴之子,亲爹是大户人家的账房,娘跟主子私通,被卖到不知何处去了。
夏苏不呼痛不变脸,双目直视,“难道我说错了?”
刘彻言的自卑心,也从未消减过一丝一毫。十多年来,从被人敷衍,到胆战心惊,尊称为刘大公子,如今更是实质上的一家之主,他仍不能理直气壮,谈出身而色变。
“刘苏儿!”一只手揪扯她的衣襟,裸露半只白玉香肩,令他双目充斥血丝,不由倾身压上去,“你以为我大伯退了婚约,就能嫁给你那位义兄?想得美!你这条小命捏在我手里,只要我一句话,立刻让你生不如死!”
扭曲的脸庞,暴怒的气息,卑怯却不容人言的无谓自尊,明目张胆的践踏要挟,刘苏儿会惊吓若鼠,夏苏却不会胆怯。
“兄长为何如此惧论自己的身世?满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是刘公公亲侄,是我爹的养子。当年认养,摆下三日流水宴,正是为了向全城通告。你如今连提都不让人提,莫非有杀光一城人的打算?”
自卑,皆因他的地位尚不稳,所以忐忑不安,怕又打回原形。也因此,他将她爹施毒软禁,想杀又不能杀,无论如何要等他得到刘府一切。
三年时间,夏苏已然想得明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表面上恭维我,心里却嘲笑我。”
润美的肌肤莹然有光,不施粉黛的容颜安然闲定,她满身香,不浓,清冽,一如从前,无比诱人。刘彻言张开牙,咬住她的肩,直到品尝到温暖的血味,方才松口,退开半丈。
他要过那么多女人,真正想要的,只有眼前这一个。
从前,他爱她惊恐又倔强,爱她专注又勤奋,爱她出淤泥而不染,爱她独善其身般静默,爱她忍耐慢吞却不失智慧。现在,还得加上她勇敢而坚持,能顶嘴又不吵,沉稳却显出了自信。
曾以为得到她轻而易举,却永远忘不了自己提出娶她时,那位养父哈哈大笑的表情。
刘玮说,狗杂种不配,除非自己死。
他不配,他就将她配给太监。但婚约一定,他成了最后悔的人。那种望而不得,只能心痒的咬牙切齿之感,如同刘玮藏起来的巨大家底,想到发疯也无法触碰,如万蚁噬魂。
她逃了,某种程度上,他松口气,甚至希望随着岁月流逝,大伯忘了她,他再把她找回来,从此私藏。这份私心藏得很深,他对漂亮女子多轻佻,所以即便对她孟浪,也没有人会起疑心,更不会觉得他待她特别。
但,她是特别的,一直。
大伯退婚,他出入宫廷,在别人眼里是失望沮丧,意图挽回大伯的心意,其实心中欣喜若狂,这才有了此时咬她的举动。他渴望与之相亲,又不能坦言心爱,唯有以粗暴惩戒的形式来满足。
要她的时机尚不成熟,然而这一回,已无需等太久。
夏苏收上肩衣,对鲜血淋漓太习以为常,根本不知道“兄长”出自“爱她”的心理,淡然道,“别再这么做。”
习以为常,不代表会容忍,要不是让他咬出了血,她将其归类为惩罚,而不是侵犯,她会像从前那样,坚决反抗到底的。
“还想撕咬我一番?”
刘彻言不同以往的微笑面庞,让夏苏心生警觉,“事到如今,你我不必装兄妹友爱,有话不妨直说。”
“好。”让他说,他就说,“我虽名义上是刘府之子,终究还差了一点名正言顺,外人看来,如同我霸占养父的家产一般。”
夏苏轻笑一声。霸占不霸占,不是一目了然么?
刘彻言只当听不出她笑中讽意,“原本你嫁给大伯,就是两家刘姓结为一家之意,如今婚约不再,你待嫁,我待娶……”
夏苏深邃的眼睛睁大了,瞪着刘彻言,有些不敢相信。
刘彻言反笑,“四妹妹一向聪慧,猜得正对。大伯的意思,让我娶了你,将来你生个儿子,家产就不分你刘我刘,真正一家亲。”
夏苏僵直站立,仍然无言。
刘公公一向将刘府当做自己的金库,把亲侄子塞进来当她爹的儿子,任刘彻言不孝不伦,比她那风流爹,更加荒唐地搅污了这个家,窥觑财产还要弄什么名正言顺,让她嫁给刘彻言?生儿子?
叫她说什么?
“无耻!”除了骂。
“四妹是担心亲上加亲,惹人说闲话?”刘彻言爱看夏苏发火,真性子真可爱,“大伯也有此顾虑,所以打算禀了皇上,让他下道旨意,御赐的婚姻不但无人再嫌,还成美谈。”
夏苏这时,真恨自己嘴笨,满腹恨意说不出来。
“四妹放心,刚才兄长情非得已,一时欢喜才亲近你,今后,只要圣上旨意不到,兄长不会再乱来,免得落人口实,坏了四妹清白之名。”
刘彻言笑得难得俊朗,却引出夏苏一身鸡皮疙瘩。
“哟,我这是要说恭喜了?”一道傲娇的女声,紧随一位明艳女子入得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