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乙指着春云一副我懂了的神情,“表姐想吃鸡了!”
春云脸颊一红,“谁想吃鸡了?分明是你想吃鸡。借着讨要法子挖着坑儿让我跳呢!”
“好嘛好嘛,是我想吃鸡。”陆小乙笑着承认,然后朝着灶房的方向高声嚷道:“娘,中午宰只鸡,表姐说她想吃鸡!”
春云跳将起来。作势要捏陆小乙的嘴,小乙朝灶房喊话时就防着她呢,麻溜的往前院跑,春云在后面追,陆小乙比春云小五岁,个儿矮一截腿儿也短一截,没跑多远就被春云拎住领子。
陆小乙是擒着要死、放了要飞的那类人,赶忙拱手求饶,春云红脸道:“你还耍无赖不?”
“不耍了,好表姐饶了我吧!”
春云嗔道:“明明是你嘴馋。却把我说成嘴馋之人。”
陆小乙想试探一下表姐昨晚是否偷听,小声道:“表姐,早饭后我带你去瞅瞅杨家老二去!”
春云脸唰的红了,丢开陆小乙,“说啥呢?听不懂!”
陆小乙捋了捋领子,往后院走,丢下一句:“不懂就算啦!”
春云赶紧跟上来,拉住小乙伏在她耳畔小声道:“真黑么?”
怎么说呢?陆小乙想了想,应该比包黑炭白些,跟古天乐的肤色差不多吧!可是怎么跟她形容呢。表姐又不认识古天乐,陆小乙挠挠头,让表姐等,跑粮仓里抓出一把小麦。“呐,比麦子颜色深一点!”
陆小乙肤色黄,麦子摊在手心里颜色不突兀,被春云白手接过去,麦子颜色变得深多了,真是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吓一跳,陆小乙心里默默为那个杨志文捏一把汗,若是跟她这样肤色黄的妹子站一起还凑合看,若是跟表姐这样的白肤少女站一块,陆小乙只能说,看月老的意思了!
春云把麦子还给小乙,并叮嘱她:“别乱说啊!这事祖母和娘都瞒着我呢,不能让她们知道我知道了,省的我娘又要拧我耳朵骂我偷听。”
“表姐,你只要不脸红就能瞒过去。”陆小乙提醒道,“你皮肤白,最容易露陷!”
春云搓着脸颊,“见机行事吧,只要你不捣乱就行!”
陆小乙耸耸肩,“表姐,我一直很正经的好吧!”
“别啰嗦了,赶紧把麦子放回去,早饭快好了。”春云话音刚落,小丁就出来喊她们准备吃饭。
如今秋收已结束,地里只有些收柴禾的活儿,吃罢早饭,玉兰对陆忠道:“你今天就别下地了,难得我大哥来一趟,你陪他坐坐。”
陆忠点头,玉兰又道:“大哥的鱼铺子刚好跟杨屠家的肉铺相邻,两人有次摆谈到你,关系一下就拉近了,平日里互帮互助挺有情分的,趁着今天大哥在,你去杨哥家看看,请他们父子过来坐坐呗!中午一起吃顿饭,喝喝酒说说话,交情深了往后在肉市也有个帮衬。”
陆忠道:“杨哥天天都要卖肉,今天指不定不在家!”
这事倒不用陆忠操心,昨天王玉金没去卖鱼,换成王玉银去的,顺道给杨屠带了口信,杨屠又不是傻子,今天肯定在家等着呢!
“你去看看呗,他若在家就请来,若是不在,往后有机会再聚,对了,还有杨家嫂子别忘了请。”
陆忠起身道:“好,我这就去。”
陆忠一走,玉金媳妇就紧张起来,这感觉跟她当初定亲时一样,又喜又怕。如今轮到自家女儿说亲,她这当娘的又开始忽喜忽忧起来。
往常有媒婆上门,都是王婆子出面应对,毕竟王婆子年纪资历摆在那儿,有她场心不慌。可今天不一样,是在出嫁的小姑子家相看,而且不是媒人来牵线搭桥,而是当面锣对面鼓跟男家相看。玉金媳妇手心已经微微出汗,难免焦躁,王婆子则表情平常的坐着,跟玉兰轻言细语的说着什么。
春云规规矩矩的坐在小丁身边,翻看一个鞋底上的八角花,她是不敢挨着陆小乙坐的,那个蔫坏表妹她不得不防,万一表妹故意使坏,把她闹个大红脸就尴尬了。春云稳稳神,装着不知情的模样,比起她娘来,春云倒显得大气一些,镇定的神色颇有几分王婆子的风范。
陆忠很快回来,笑着跟玉兰道:“今天运气好,杨哥正好在家歇息,肉铺子让他大儿看着的。我去请他,他可高兴了说收拾收拾便过来。”
玉兰笑,“太好了,趁着杨哥还没来,你赶紧去宰只鸡,我一会儿去小铺子买些肉,咱中午整几个硬菜,你们好好喝几杯!”
陆小乙提醒道:“爹,宰只大公鸡哟,下蛋母鸡不要宰。”
兢兢业业的大公鸡今天真是倒了血霉,早上吊几嗓子把命都搭上了,陆小乙默默念着阿弥陀佛,早死早超生,来生别再做公鸡了。
杨家人来的太快,陆忠还在汤鸡拔毛呢,杨屠便携家带口上门了。
杨屠穿一身八成新的藏蓝细棉布衣衫,许是往常习惯看他穿麻布短褐倒腾肥猪,如今看他穿这身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连他本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往常彪悍的性子被一身衣服捆束住了,百般不自在。
杨屠媳妇穿豆绿衣裙,系墨绿色腰带,头发梳的妥妥帖帖,发髻上插一支素银簪子,绿色虽跟她黯哑的肤色不搭,但整个人收拾的干净利索,看起来比往常年轻许多。
至于今天的主角杨志文更是收拾的干净整洁,想必是刚洗过澡,头发看起来还未全干,因着急出门被束成一团微湿的发髻。你若问怎么看出来的,只需要跟他往常的形象做对比就好了,往常因经常捆住运猪宰猪,头发根本没有服帖的时候,随时都是一副在强抢民猪的凌乱摸样,而此时此刻,他头顶及两鬂有明显的梳齿痕迹,发髻挽的整整齐齐,深色的脸颊上浓眉大眼,有一种少年郎的虎虎朝气!
更夸张的是,杨志文提着一只猪后腿,是的,一整只猪后腿,少说也有二十来斤,就这样轻轻松松提过来了。
陆家人和王家人都楞住了,这只是相看呢!不是定聘!你们大大咧咧提一整只猪后腿来陆家是什么意思?即使是不好意思来陆家吃饭,随便提两斤肉来也行,干嘛要提一只猪后腿啊?这样会显得你们很急切好么?
还有就是,你们不能用个草帘子或者筐子遮一下么?村里人多眼杂,飞只蚊子都要分个公母,你们这样提着猪腿一路走来陆家,不是把陆家往风口浪尖上推么?
玉兰显然不知怎么应对了,还是王婆子反应快,笑着对玉兰道:“客人来了赶紧招呼啊,茶水都备好吧!”
“好了好了!”玉兰反应过来赶忙应答,然后笑着招呼杨家人进屋坐,又让陆小乙去后院喊陆忠。
陆忠正在烫鸡拔毛呢,急着出去待客,拔鸡毛的活儿理所当然交给陆小乙。
拔鸡毛并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好比连铁砂掌,手要不怕烫,揪着鸡毛赶紧拔,还不能把鸡皮烫过,省的连毛带皮扯下来,鸡皮再少也是肉,还是要珍惜是不?
烫过水的鸡毛有股怪味儿,陆小乙屏住呼吸迅速的拔着,直到公鸡变的白裸裸才放到菜案上的盆里,并用锅盖盖上,再压上一个盆儿,谨防飞檐走壁的好吃猫来偷食。收拾鸡毛时,陆小乙挑了些公鸡的红尾羽,打算做个鸡毛毽子,也算对得起英勇赴死的公鸡了,做个毽子留个念想吧!
☆、第164章
陆小乙捏着一撮鸡毛到前院,见阳光正好,便把鸡毛晒在窗沿上,唯恐秋风乍起把鸡毛吹跑,又寻来一截树枝儿压住。
厅堂里传来愉悦的交谈声,大嗓门的大舅和大嗓门的杨屠称兄道弟聊的正欢,重低音的陆忠陪坐在一旁偶尔插话。没有杨志文的声音,陆小乙进厅堂一看,只见他正襟危坐于一旁,极其规矩。
陆小乙朝他笑了笑,往隔壁房间走去,杨志文目光也紧紧跟随,奈何门小屋深,不见佳人影。直到现在,杨志文还没见到春云的面呢,心中藏了一只小鹿儿,跌跌撞撞在他拳头大的心儿上踩着,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隔壁屋,玉兰做纽带把娘家人和杨家媳妇连成一片,坐一起和和气气的拉着家常,陆小乙进屋便坐到春云身边,装模作样的看春云和小丁摆弄两只鞋垫子,再偷偷看春云的脸色,米分白米分白的还算正常,再看她摆弄鞋垫的手,手背色白,手掌上有深色的茧子。
农家姑娘嘛,没有茧子是不可能的,有些人遗传到白皙的好肤色,不易晒黑却容易晒伤,像陆小乙这样正常的黄种人的肤色,不容易晒伤却容易黑,还有一类肤色黑的人,更容易晒黑了。
陆小乙觉得肤色不重要,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可有些人却很在意肤色,就比如眼前这位杨家媳妇,大约是因为自身肤色偏黑,对找个白儿媳的渴望尤其强烈。陆小乙不知杨家媳妇第一眼见到春云是什么表情,她只知眼前的杨家媳妇频频往春云脸上看,嘴角上翘止不住的笑,定是满意极了。
再看她大舅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不熟悉的人一定觉得她很温和,就是这样微笑淡然的人,陆小乙却知道不是那样的,大舅母高兴起来的劲儿跟大舅有一拼。是那种很爽朗的笑,笑得眉眼都看不见。
由此可见,大舅母对杨家人是不乐意的。
外祖母王婆子倒是表现正常,跟杨家媳妇拉起家常来满脸堆笑。
杨家媳妇是个爽利人。说起话来好似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不然也不会做出让儿子提着猪后腿上门的事。
就这样,两人从田间地头说到屋前屋后,从春耕秋收说到五谷六畜,从孝悌持家说到勤勉兴业。与其说是拉家常。实际是在向对方展示自己的身家,多少田地,多少房舍,多少产出,多少牲畜、还有人伦孝悌及兴家置业。
当然,说也只是点到为止,吹嘘谈不上,也没必要,毕竟乡村没秘密,都知根知底。好多事情一打听就出来了。
玉兰见时辰不早了,起身笑道:“杨二嫂,你跟我娘慢慢聊,我去灶房整些酒菜。”
杨家媳妇起身,“我也帮忙去。”
“不用不用,我家两姑娘搭手就行。”玉兰赶忙止住她,“我娘难得来一趟,我看她跟你能聊到一起去,有劳你陪陪我娘,做饭的活儿就不劳你了。”
王婆子也笑着说:“玉兰说的对。难得遇到你这么爽利的人儿,你就陪我多坐一会儿。”
玉金媳妇起身道:“我去灶房帮兰妹吧,春云,你也去。”
王婆子知道儿媳不乐意。挥手道:“去吧去吧,我知道你们嫌我老婆子唠叨,不愿意听的都去灶房帮忙。”
于是,除王婆子和杨家媳妇外,其余人等都起身离开,路过隔壁厅堂时。陆小乙特意去瞅杨志文,先前错过了杨家媳妇见春云时的表情,这会儿可不能再错过杨志文见春云时的表情了!
杨志文一眼就瞅到春云,眉眼间瞬间迸发出那种欣喜和满意让他整个人变得鲜活起来,好似以前十七年的生命都在蛋壳里糊着,此刻被人用力把蛋壳砸碎,他探头才发现另一片广阔的美丽天地。
杨志文不由自主从凳子上起身,眼神热烈如两团燃烧着的小火。
春云眼神余光早感应到有人热情的看着她,心里又羞又臊又好奇,不由扭头朝厅堂里看去,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郎直愣愣的站在那儿,高高的壮壮的傻傻的憨憨的黑黑的!
春云白皙的面容染上三月的桃花米分,转而又成了五月的榴花红,赶紧扭头不看他,继而又低头看地,急急的跟在她娘身后。陆小乙偷着笑,也不知道表姐心里怎想的?对黑炭杨志文满意不满意?
春云的身影快快的消失在门口,杨志文朝着她离去的方向楞了好久神,才失落的坐下,不再是先前那样正襟危坐,而是彷徨不安如坐针毡。
少年情动的模样,惹得王玉金、杨屠和陆忠哈哈大笑,杨屠道:“瞧我家这傻小子,跟失了魂似得!”
陆忠道:“少年郎嘛,正常正常,想当年咱们这么大的时候也这样迷魂过!”
王玉金大笑着朝杨志文道:“黑小子,过来陪叔说说话。”
杨志文一直对自己的肤色很在意,他爹说他黑,他心里都会不爽快,这会儿被王玉金大嗓门喊着黑小子,他却乐开了花,激动的坐到王玉金身边,毕恭毕敬有问必答,惹得他爹都鄙弃的看他好几眼。
再说灶房里,杨家送来的猪后腿还直溜溜的挂着,小乙小丁围着它看,甚至还伸手指去戳后腿肉。
玉兰道:“你俩乖乖的,别去戳弄它,一会儿杨家人走还得让他们带回去。”
玉金媳妇也是这个意思,不满道:“这家人做事太莽撞,只说私下里相看相看呢,他们就送只大猪腿来,这,这叫什么事嘛!把人将在这里,同意了吧,好似咱看中他家的大猪腿,不同意吧,那猪腿又怎么处置?”
春云趁机羞臊道:“娘,合着你们来姑姑家就是了这事,怎不早跟我说?羞死人了!”
玉金媳妇说漏了嘴,一边拍嘴一边笑,然后跟春云道:“就怪你爹那急性子,非要说那黑小子好,有哪里好了?黑的跟锅底灰似得,反正我是不乐意!”
春云实话实说:“娘,你也太夸张了,他比锅底灰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