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乙趁机把灶台上一只小铁锅提起来,把锅底朝向玉金媳妇,嬉笑道:“大舅母,锅底灰在这里呢!要不你提到厅堂里跟他比一比?”
玉金媳妇横陆小乙一眼,笑骂道:“机灵鬼儿!赶紧把锅放回去,摔烂了你赔去?”
“我赔就我赔!我的私房钱买口锅还是够的。”陆小乙得意的把小铁锅放回原位,拍拍手,朝春云眨眼。
小丁乖巧道:“大舅母,志文哥挺好的,有次我和小庚放牛,小牛不听话往别人庄稼地里走去,我和小庚牵不住,恰好志文哥瞧见,主动过来帮忙把小牛犊抱到山坡上去了。”
春云捂嘴笑道:“抱?他把小牛犊抱着走?”
小丁点头,“嗯,就是夏天那阵儿,小牛犊还没现在大呢。”小丁学着杨志文当时的样子把小乙腰腹环住,“志文哥双手就这样一环,小牛犊就被他抱起来了。”
陆小乙不由回想到当初杨屠把杨志文扛在肩上的场景,果然虎父无犬子啊!杨屠能把两百斤的肥猪利利索索的捆起来,杨屠的儿子收拾一头稚嫩的小牛犊就更不在话下了。
小丁环着小乙的腰腹,故意使坏挠了几下,小乙痒痒的厉害,扭捏着要挣脱,小丁咯咯笑又挠几下,陆小乙又跳又笑,小腰扭的更夸张了。
玉兰见两个女儿在灶房里玩闹起来,嗔怪道:“好了好了别闹了,赶紧烧火去,咱先把鸡烧上,昨天带来的鱼也能烧一大盆儿,再添几个素菜就行了。”
“我来杀鱼!”玉金媳妇自告奋勇,捋着袖子就去木桶里捞鱼。
早晨还活着的胖头鱼,这会儿已经翻白肚皮了,两腮在水里微微扇动,玉金媳妇道:“这劳什子鱼,就不能多活几天?”
玉兰笑道:“鱼儿哪能离了水。”
陆小乙道:“呐呐,我听说过两个方法能让离水的鱼儿多活些时辰,一种叫弓鱼术,就是用绳索把鱼尾和鱼鼻扎牢把鱼弯成弓形,能让离水的鱼儿活一两天呢,还有一种把纸用水泡湿后糊在鱼眼睛上,大约能活一个多时辰吧!”
玉金媳妇惊讶极了,“小乙,你从哪里听说的?真的假的?”
陆小乙想了想,又把余粮拉出来当挡箭牌,“我从粮哥那里听说的,他爹当年跑镖走南闯北见识可多了,他爹把这些道听途说的事当故事跟他说,他又告诉我了。”
“啧啧,那个什么弓鱼术真厉害,鱼儿离了水还能活一两天,这不成神鱼了吗?回去让你舅舅他们琢磨琢磨。”
陆小乙道:“具体怎么弄粮哥也不知道,只说南边的渔人都那样弄,不过我觉得这个法子太残忍了,明明可以痛快死,却被人做成弓鱼,生生折磨两天才死。”
玉金媳妇点头赞成,又说道:“第二个法子也行啊,可纸张太贵,用来糊鱼眼睛不划算。”
“大舅母,又不是用纸把鱼整个包住,就是用小小的一块糊住眼睛而已,费不了多少纸的!”
“一条不费,一百条呢?一塘鱼呢?”
玉兰笑道:“你们也别争了,依我看那个什么弓鱼术就是道听途说的事,即使真有这么一回事也是鱼人捕到一条两条的鱼为之,跟大哥这样养鱼卖鱼不一样,我觉得这个法子不适用,不做考虑。至于小乙说得那个纸糊鱼眼睛的法子,我觉得还行,往后你们走亲戚,就这样把鱼眼睛糊上,省的大桶小桶折腾人。”
玉金媳妇想了想,觉得玉兰说的也有道理,于是不再纠缠什么弓鱼术和糊眼睛,专心收拾胖头鱼来。
☆、第165章
陆忠原以为请杨屠一家来是因大舅哥的缘故,玉兰临时起意而为之,随着杨屠一家穿戴一新且提着大猪腿而来,陆忠就觉得纳闷了,通过后来的谈话和杨志文的表现,陆忠也看出其中的门道,原来竟是两家人给儿女相看的。
所以中饭时,陆忠因情况特殊没有请陆寿增和陆勇过来喝酒,而是每样菜都装些给他们送去。
陆寿增摆手道:“我知道你孝顺,吃个蚂蚁都想着给爹娘掐个腿儿,往后别这样了,都留给客人吃吧!人来客往的,饭桌上肉少了显得主家不热情!”
陆忠笑道:“爹,原本想请你和二弟过去喝酒的,但今天有些不便,大舅哥和杨哥要谈点生意上的事,只好委屈你们了,我保证等他们事情一了,我整几个下酒菜请你和二弟过去喝点!”
“行啊,怎么都行!赶紧过去吧,别人客人等你!”陆寿增朝陆忠摆手。
陆婆子全程黑脸,见陆忠要走,才阴阳怪气道:“啥事那么重要,连你爹都不能去?不会是有人送猪腿上门,你想藏着掖着吧!”
陆忠苦笑,“娘,无功不受禄,咱只不过请杨哥吃顿家常饭菜,他太过客气便送了只猪腿来,咱怎么能收呢?一会儿还得变着法子还回去!”
陆寿增气得骂陆婆子,“你一天正事不干,尽盯着东院那边看啥?一个家好不容易清净几天,你又想没事找事是不?”又对陆忠道:“赶紧过去,别让客人久等。”
陆忠点头,转身出了正房,背后传来陆寿增呵斥陆婆子的声音,陆忠苦摇头笑着,到了自家厅堂才换上笑脸,招呼大舅哥和杨屠父子入座。
王玉金和杨屠都是好酒量,陆忠不敢跟他们拼酒以吃菜为主,杨志文滴酒不沾。神思恍惚的吃着菜,看起来胃口也不甚好。
吃罢中饭,杨屠一家就要告辞了,玉兰让陆忠把猪后腿提出来。这么重的礼是不能收的。
杨家人说什么都不愿意收回,两家人就这样僵持着,还是王婆子出面说道:“今天这事咱们都心照不宣,你们送只猪后腿也是对咱们的看重,这份情咱心领了。但猪后腿你们必须收回去,只有这样,咱两家才能心平气和的往下谈,是不?”
杨屠媳妇跟王婆子说了一上午话,如何不懂王婆子的意思,而且王婆子是个说话能做主的长辈,听她的准没错,于是,杨屠媳妇笑着回道:“怪我怪我,一高兴起来就爱犯糊涂。这只猪后腿的确送的不妥当,我们这就拿回去,改天再另请你们过我家一聚!”
王婆子只点头不回话,陆忠赶紧把猪后腿拎到杨志文跟前,谁拎来的当然由谁拎回去。
杨志文来的时候提着猪腿意气风发,回的时候提着猪腿心情惆怅,在他的意识里,陆家人和王家人不收猪腿就是没看上他,先前那只在他心口狂踩的小鹿儿,此时已经瘫倒在它心上呦呦哀鸣。那种心酸难过、那种无奈无助,让情窦初开的少年郎红了眼睛。
默默的提着猪腿埋头走在前面,杨屠和杨屠媳妇在后面慢慢商量着什么。
陆家这边,玉兰和王家人也要商量此事。玉兰笑着对春云道:“春云,你八角花绣的好,小乙小丁早嚷嚷着向你学,趁着这会儿有空,你带她俩去隔壁屋练练去吧!”
春云点头,笑着招呼小乙小丁跟她走。小庚也嚷嚷着要去,春云朝他招手,小庚屁颠颠的跟上来。
陆小乙撅着嘴,腹诽道:这是商量表姐的亲事,却不让表姐参与,难道不问问表姐的意思吗?再想想她和余粮,陆小乙头垂的更低了,要不是她偷听到爹娘的谈话,她肯定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跟余粮的事已经定下了;要不是她也心仪余粮,她到现在还不会反应过来,她爹娘至始至终都没有问过她的意思。
即使是觉得她年幼,即使是觉得余粮人品好,即使是因她跟余粮走的近,再即使是因她腿有问题……不管多少即使、多少原因,不可否认的一个点就是:她爹娘从来没有问过她心不心仪余粮?愿不愿意嫁给他?
想到这里,陆小乙心里有些凉,有些难受,不是说她矫情,而是她作为一个从现代社会穿越来的人,从一个健全人性化的社会体系穿越到一个封建愚昧的社会体系,心中那股不甘不服不屑不愿的反抗情绪猛然爆发,可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有种茫然无助的感觉。
陆小乙悻悻然来到隔壁,见春云和小丁拿出针线篓子有模有样的研习着,心里有些酸,只觉自己如此,表姐如此,小丁往后也会如此,都会由父母来把关选夫婿。自己跟她们比起来,幸运的是父母选的是她心仪的。表姐呢?小丁呢?还有小庚、刘宝申强他们呢?各自的命运又将如何?
有人说看透了就解脱了,陆小乙觉得不然,此时她看透了,却心酸!
她若是表姐这样土生土长的纯情少女,被父母指定一个靠谱的人,嫁过去后生儿育女慢慢过日子,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吧!因为这里世世代代的女子都这样的。而陆小乙不同,她是穿越来的,她会为表姐不值,会反感长辈的包办手段。
可又能怎样呢?怂恿表姐婚姻自主吗?或是把自己怪异的言论公之于众,然后被人看怪物一样看待吗?陆小乙摇头,她只是一个潜藏在古代的现代人,她普通,她只能入乡随俗,尽管前世的观念会时不时的跳出来折磨她,她也只能暗暗对比,暗暗腹诽,暗暗告诫自己接受这个时代,能改变的尽量去潜移默化的促进它改变,不能改变的尽量去规避它带来的伤害。
陆小乙不想去想这些,她觉得她这是在自寻烦恼,她努力去想些开心的事,比如小姑陆莲,当初跟邱福就是两心相仪,在邱福的努力争取下,两人喜结连理终成眷属。再想想喜鹊,对她吐露心思喜欢李长生。虽不知道往后喜鹊的路会怎样走,陆小乙相信只要李长生对喜鹊有心,这事也不难!
陆小乙心思百转千回,一会儿悲观一会儿乐观。一会儿颦眉一会儿摇头,春云笑道:“小乙,你中邪啦?”
陆小乙不想让表姐看出她的愁绪,笑着反问:“表姐,你中邪没?”
春云疑惑。“我好好的中什么邪?”
陆小乙坏笑着提醒:“中猪腿的邪呗!”
春云脸儿瞬间红个通透,捏着针威胁她:“信不信我把你嘴缝起来!”
陆小乙看表姐脸色潮红,想必对杨志文还是有几分喜欢的,若是长辈商量出来的结果是不同意呢,表姐会不会有些遗憾和难过,往后再说亲,再偷偷相看,还会这样羞臊难堪吗?
陆小乙不知道,因为她不是春云,猜不到她的心思。但她能偷听到隔壁几人的谈话。因为她惯于做这事知道哪里最适合的偷听,于是蹑手蹑脚的走到高柜旁,那里有一个圆圆的小墙洞,也不知道当初是做什么遗留的,如今被一个圆木楔子塞住,只需轻轻拔出来把耳朵贴上,只要隔壁不是刻意压制音量,保证全都清晰可闻。
春云惊讶的指着小乙,小丁倒是习惯小乙干这事,捂嘴偷笑。陆小乙回头朝她们做了个虚声的动作。
小庚觉得好玩也凑过来,“大姐,你撅着屁股干嘛呢?”
“放屁呢!你要不想闻就走远点!”陆小乙故意道。
小庚立即捂住鼻子,却不走。“我不怕臭!”
“别说话,等着大姐给你放个大响屁!”说着话陆小乙把耳朵凑到墙洞上,仔细倾听。
前面说的话她已经无从知道了,这时说话的是大舅王玉金,他嗓门大,听起来不费劲。只听他道:“你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那杨家小子有啥不好?浓眉大眼瞧着多精神,身板壮实,牙口也好,笑起来白晃晃的!”
“牙你也看?又不是挑牲口!”
王玉金道:“牙好身体才好,说了你也不懂。”
“牙再好我也不乐意!”玉金媳妇说不过他,丢下一句就开始生闷气。
“娘,你说!你觉得杨家小子咋样?”王玉金开始向王婆子求救了。
王婆子却把话题抛给玉兰,“玉兰,你说说,我先听听你的意见。”
玉兰想了想才说道:“要我说,这事还得问问春云的想法。”
听到这里,陆小乙腹诽:你当初咋没想过问我的想法?幸好粮哥是我喜欢的,不然又得生出多少事来。
只听玉兰道:“春云毕竟是第一次见杨家小子,其实也不能算见,不过是瞅一眼的工夫,哪能一下看个透切,问她的意见也不过是探探她对杨家小子的眼缘如何?合了眼缘,咱们才能接着往下商量呀!”
玉金媳妇道:“兰妹,小乙跟那余家小子的事你也问她意见了?”
这正是陆小乙纠结的问题。
玉兰笑道:“还用问吗?她那点小心思我早看出来了,这孩子心神醒的早,我和他爹觉得余家小子不错,也就顺水推舟了,她要像小丁那样懵懂不开窍,我才不会这么早把事定下来呢!所以啊,儿女的心思也是要考虑的,家境再好结一对怨侣也是害了儿女。”
陆小乙如同吃了个野山杏,从嘴酸到心里去,惭愧的红了脸,先前还就因为家人避着表姐商量亲事,让她有种替表姐鸣不平的冲动,加之联想到她和余粮的事也未得到玉兰的事先问征,不免生出一种忿忿不平和伤心烦躁,这会儿听玉兰这么一说,她先前那些负面情绪全都烟消云散了。
王婆子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当长辈的就得给孩子们把好关。咱们这些乡里人圈子小,少年少女们从小到大熟识的同龄人除了同村的就是亲戚家的表兄妹,少不了生出一些小心思,咱们当长辈的就得把眼睛擦亮了,哪些心思可以有,哪些心思必须断,都得替孩子们考量好,毕竟婚姻大事是结两姓之好,是两个家族的事!”
又道:“孩子们年纪小没阅历,看人看事总归是偏颇短浅的,这就需要我们用过来人的眼光替他们相看,用过日子的经验替他们衡量,咱们的老眼光虽然比不上他们眼里的情啊爱的,但论过日子的经验,他们却赶不上咱们,什么都是虚的,把日子过好才是实打实的!”
王婆子后面说的这段话,表达出来的意思,陆小乙表示理解,不止是古代,包括现代社会的很多家长都是这样想的,区别在于古代是父母包办,他们觉得好便是真的好,儿女成家了就得安安心心过日子。现代提倡自由恋爱,太自由了也是有弊端的,来来回回有人来了有人走了,有人负心有人伤心,有人行骗有人被骗,有人追名有人逐利,有人结了有人离了还有人剩了,最后麻木了累了…迷茫了…